第38章

吳媽媽雖為奴籍,可身為縣丞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下人,就連縣太爺也得敬她幾分。

程氏尖銳的否認和指摘,讓她極為不悅。

“沈二夫人,人睜着眼,可不是為了說瞎話。”

因為十拿九穩,也是為報多久以來的怨氣,程氏請來了族中所有有分量的婦孺。宜悠掃一圈,二叔奶奶、幾位伯母都在。

看到牆角,她神色一變,程氏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竟然将娘家弟媳也請了過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賣包子最大的競争對手,程家幺子的媳婦趙氏。

此人包子做得不怎麽樣,傳八卦卻是一把好手。依仗趕集跑來跑去的優勢,她總能及時探聽和擴散各種消息。

程氏在這種場合請她來,意義已經是不言而喻。

她在觀察程趙氏的同時,對面也擡頭看到她。四目相對,程趙氏給了她滿懷惡意的笑容。宜悠回神,想起長生被推下白石堆那次,是她幫程華逃脫了背黑鍋的可能。但依照程氏這一家人的想法,必定會恨極她将此事揭開,損害兩家人關系。

咧嘴一笑,這種人她無須挂懷,充足的實力會擺平一切。

悄悄走上前,她笑對着面前衣着華貴的老媽子:“吳媽媽遠道而來,想必是累了,不如坐下歇息着說話。”

房內忙有驚醒之人給吳媽媽搬繡墩,宜悠全程維持着不冷不熱的笑容,并未低頭哈腰。

程氏沒想到,事情會瞬間急轉直下。看着四弟妹帶來的東西,不論是盒子還是點心,都是她聞所未聞。

先前她就聽說,縣丞夫人有用到二丫的地方,所以才客氣又防備,如今她卻是恍然大悟,原來是看中了這死丫頭的手藝。

氣憤的同時她有些放心:“吳媽媽,咱們當初不是說好。二丫做好此事,縣丞夫人不計較我們沈家先前過失。”

小心讨好的語氣,反倒讓吳媽媽有些看不上眼。處于全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幾十年,溜須拍馬的人多了去。初時她可能還覺得新鮮,但到如今,她卻喜歡沈家二丫這樣,人美趕眼力見,但不奴顏婢膝的姑娘。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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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蓋好盒子,有些疑惑的問道:“二伯母說什麽沈家,此次事情,難道不是四丫一人所為?二叔奶奶、大伯母、三伯母你們都在這,侄女倒是鬥膽一問,四丫何時能代表整個沈家?”

“那自是不能。”

快人快語的二叔奶奶如此答道,四丫惹下的事,幹嘛要整個沈家擦屁股。

“那二伯母,此事來龍去脈已然清晰。無非是四丫在縣衙做事,惹下禍端,你妄圖拿侄女去定罪。”

程氏一陣無言,要她怎麽說?再說下去,自己閨女算計二丫不成,反害了自己的事捅出來,她這一輩子不要做人。

不行,她得另想辦法,讓二丫不得不承擔此事。

**

正當宜悠想要再接再厲之時,門外傳來拐杖的聲音。

“說什麽這麽熱鬧,也不知道叫我這老婆子一聲。”

程氏眼前一亮,宜悠皺眉,奶奶因柳姨奶奶之事沉寂一段時日,如今再次出山,嚣張的盡頭,比起二伯母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娘來了。”

老太太進了屋,眼皮都不耷拉下的繞過吳媽媽,直接坐在最上面。扶着龍頭拐杖掃視一圈,最後她視線落在宜悠身上。

“老婆子我久不出祖宅,竟不知沈家天都變了顏色。”

幾十年積威,雖因月前動蕩而有所損耗,但多少還是留點下來。房內衆人規規矩矩站着,噤若寒蟬。

宜悠只是一愣神,很快就恢複正常。老虔婆如今不過是只秋後的螞蚱,沒幾天好蹦跶的。

“二丫,你說是不是?”

仔仔細細的看一遍天,她堅定的搖頭:“孫女在縣裏時,曾聽游方郎中說,有些人到了歲數,老眼昏花腦子也不好用,看東西想東西都會出錯。反正孫女這看着,雲林村這藍天白雲,跟往常是一樣。”

“幾天不見,你倒是學得牙尖嘴利不少,連最基本的禮儀孝悌都忘得一幹二淨。”

又用這一招,她攤手,面露無辜:“常言道忠言逆耳,沈家所有人都知道,孫女前幾年一直在伺候奶奶,如今您怎會如此想?”

老太太一口氣卡在喉嚨裏,不知怎麽反駁才好。看着前面坐着的吳媽媽,她幹脆轉移話題:“沈家養你多年,既然你也是那明理的,那便跟吳媽媽走罷。”

吳媽媽站起來,打着圓場:“夫人那邊,只是要二丫姑娘的糕點。”

老太太橫了她一眼:“我以沈家名義,用二丫做交換,媽媽還不同意?”

吳媽媽遲疑,這買賣穩賺不賠,一時間她也無法抉擇。

倒是從進屋起堅定站在女兒背後的李氏站出來,面帶冷笑:“我可從未聽說,無緣無故,沈家能随便處置我李芸娘的閨女!”

老太太拍下桌子:“老四家的,我可曾讓你開口?”

經歷一次次的變故,尤其手裏有錢底氣足後,李氏腰杆也硬起來:“今天有我在這,誰也別想帶走二丫。吳媽媽,如果縣丞夫人非要如此,那這牡丹糕我們得另外合計合計。”

“哎喲,這不孝媳婦簡直要氣死我。”

看看日頭,宜悠心下着急。不過見老太太又如此,她還是停下往後退的腳步。

“娘,我頭疼,奶奶那眼神像要把我吃了似得。”

順勢坐在地上,她捂住頭扯起嗓子喊着。老太太喊一聲,她高過一聲。

“二丫、二丫你怎麽了,是不是上次在你奶奶這受的傷沒好全?”

母女二人配合默契,一時間竟是蓋過了老太太的風頭。年輕水嫩的姑娘,跟雞皮鶴發的老人,大家喜歡看那個,簡直不言而喻。

“混賬!坑蒙拐騙倒是學了不少!”

李氏跳腳:“娘,上次你都逼得二丫一頭撞死,現在你還想怎麽樣。她都這樣了,你還想拿她去換四丫。四丫做得那些事,咱們今天就好好說說。”

“四弟妹,有話好好說。”

程氏的勸阻絲毫沒有作用,宜悠握住娘的手,這是娘倆昨晚做着針線活商量好的。

“她勾引裴大人不成,被縣丞夫人調去後廚。而後為了自己那點算盤,把二丫騙去。幸虧二丫無意中換了茶水,不然現在被糟蹋的就是我閨女。

吳媽媽在這,自會查明我這話是真是假。說句難聽的,這樣傷風敗俗拖累沈全族的閨女,就是直接浸豬籠也不為過。誰想救誰自己想辦法,想搭上我家二丫,先問問我手裏的菜刀同不同意!”

說完,她還真從懷中掏出一把菜刀。因為經常剁菜,刀中閃爍着寒芒。

她并不壯碩的身軀站在宜悠面前,大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地上打滾的宜悠逐漸安靜下來,睜開滿是淚光的眼,帶着哭腔的喊道:

“娘。”

“娘在這,誰也別想欺負你。”

程氏心如死灰,給了弟媳一個警告的眼神。

老太太卻強撐着,龍頭拐杖往這邊敲過來:“四丫可是你侄女,你就這麽不知給她留顏面。還有二丫,那是你親妹妹,既然你已發現,為什麽不阻止她,反倒把她往火坑裏推。”

饒是她早知道老太太胡攪蠻纏功力高,此刻也有些撐不住。

扶着娘站起來,母女二人同持一把菜刀:“奶奶,天下哪有嬸嬸尊敬侄女,棄親生女兒于不顧,千方百計給侄女留顏面的說法?至于我,四丫打我左臉,莫非我要把右臉伸過去給她打?”

“你還有理了,你們是姐妹?!”

“正因為我們是姐妹,所以我才沒有第一時間揭發她。”

“那現在,你再讓讓她,去縣衙把她換回來,這不是兩全其美?”這是異口同聲的老太太和程氏,兩人聲音中的肯定,差點讓在場人以為,這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四丫兩全其美,誰來承擔我的損失?”

“孽障,當初我真不該把老四生下來,也就不會有你們這一家孽障!”

宜悠搖搖頭,看向外面的天一眼,二伯他們他們這會下地也該回來,是時候了。

“話可不能這麽說,如果我爹是孽障,奶奶和二伯又是什麽?”

李氏神色緊張起來,終于要到這一刻了,可閨女所說的證據還沒拿到手。晃了一下神,她就決定一切靜觀其變。

“口無遮攔,請家法。”

最寵愛和有出息的兒子,以及自己都被這個小輩無法無天的指着鼻子罵,老太太再也沒了耐心。

反正柳氏的事已經被發現,此刻她便無所顧忌。

“春媽媽,你先慢着。”

慢慢悠悠的語調傳來,聲音中全是威脅。早上那一番話奏效,本來轉身的春媽媽仿佛如凝固了般,整個人邁不開腿。

“奶奶,當年的事,侄女都不小心聽到了,難道你真不知情?”

當年兩字最近在沈家是敏感詞,此話一出,房內衆人伸直了耳朵,莫非除了族長外,還有什麽別的事是他們所不知道的?

老太太手一僵,還有什麽大事?莫非是那件?

不,不可能!她處理的幹幹淨淨,福海也多少年未曾提起過,連兒媳婦都不知道,更別說老四家這個丫頭。

“看奶奶這樣,怕是想到了吧?沈家幾百年耕讀傳家的名聲,怕是全都毀在你手裏。”

老太太滿是魚尾紋的眼睛瞪得老大,就連程氏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在沈家經營這麽多年,如果這秘辛她都不知道,那一定是什麽天塌地陷的大事。

“二丫別嗷嗷呵呵的,今天就先到這。”

宜悠擺出當初做陳府二夫人時的嚣張模樣,單手指挑起她的腮:“怕什麽,此事可與二伯母完全無關。”

“十幾年前的事,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今天趁着人全,大家都來聽聽。”

房內衆人全是一臉好奇,唯獨老太太聽到十幾年的字眼,心中已經不能用緊張來形容。一定是的,福海那時趴在他懷裏,委屈的像個三歲的孩子,連聲忏悔。

為此她下狠心,将那一批所有下人發賣到一個專門走邊關的人牙子那。本以為事情會就此銷聲匿跡,沒想到,終歸還是百密一疏。

“你……你……”

此刻她是真的覺得頭暈,萬一此事說出來,莫說雙族長,兒女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宜悠拿過菜刀,揮動着插到桌子上。刀木相交的脆聲傳來,寒光刺激了幾欲昏迷的神經,老太太從沒有一顆憎惡自己的貪生怕死。

“十幾年前,也是這麽個天氣,姑姑成婚。作為嫡親的長兄,送親的自然是二伯。說起來還真是遺傳,四丫喜歡用那種藥,有些人也喜歡。”

“給我住口!”

開弓哪有回頭箭,剛才老太太一番歪理,已經消磨掉她心中最後一絲親情。

“具體情況,我自然不可能親自看到,可是有人書房中那個最貴重的匣子裏,可是藏着當初一方元怕。

嫣紅的血跡,剛開始我還不知道是什麽,直到知曉自己要給四丫背黑鍋後,我娘才教了我。”

“聽說成親用的白色元帕,都是出自新娘自己手中。咱們且找一找,就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

**

宜悠所言之事,說是石破天驚也不為過。

雖然宜悠這一代沈家不缺閨女,可上一代閨女卻着實是稀罕物。尤其是老太太獨生愛女沈福愛,那更是柳姨娘都不敢招惹的存在。她深得沈老爺子喜愛,更是柳姨娘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雖然随了老太太剛硬的長相,可仗着所有人疼愛,她豐厚的嫁妝還是引來無數人争相求取。老太太唯恐委屈閨女,千挑萬選,最終還是将她嫁回了程家,做了嫡子媳婦。

這樣一個人,竟然會跟長兄有染?在場所有人都震住了,此事若是傳出去,可比四丫爬床要嚴重太多。

**

宜悠餘光看着程趙氏,考驗她與小姑子親情的時刻到了。不論最後傳到什麽程度,人是程氏請來的,與她無關。

“胡說八道,今天我就砍死你這畜生。”

沈福海赤紅着眼沖進來,他回來的巧,方才那段話他聽得清清楚楚。沈家所有人中,他最喜歡的便是妹妹,從小做夢他都會夢到她。本想着灌藥減輕她初次痛楚,可最後他着實沒忍住。雖然如此,可他從不後悔你有那樣一段過往。

可如今,事情卻擺在衆人眼前。來不及驚訝為何此事會被人得知,現在他滿心都是被揭穿後的憤怒。

“你怎麽能如此傷害福愛,我殺了你!”

拔起菜刀,她直接在手上挽了個刀花。重生前被老媽子摁着施甩針舞的慘痛經歷,還有重生後賣包子的種種,都讓她深刻明白武力的重要性。

接着蒸包子,她将前世看陳府武師耍刀時的絕活練了幾招。雖然是假把式,但也比沒有要好。

“二哥你敢動我閨女一指頭試試!沈福祥讓着你們,不代表我麽全家都得任你宰割。”

李氏再次從懷中掏出一把菜刀,原本肥大的袍子此刻空空蕩蕩。菜刀對棍棒,明顯是鐵刃的更有優勢。

“福海,住手!”

自從兒子口中喊出“福愛”兩字時,老太太便知大勢已去。雖然對老四一家恨之入骨,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兒子背上殺害至親的罪名。

“你先出去,這裏有娘和你媳婦。”

這邊拼命的使着眼色,沈福海同樣如夢初醒。不就是一塊元帕,一把火燒掉,沒了證據誰還能給他定罪?雖然萬分不舍,可為了福愛日後的平靜,他不得不這樣做。

“我全聽娘的。”

母子倆一唱一和配合的好,宜悠也不是吃幹飯長大。在二伯轉身之前,她就拎着菜刀朝門口跑去。

“春媽媽,書房鑰匙拿來。”

曾經的氣勢全開,加上菜刀威懾,她很容易從呆愣的春媽媽手中搶過鑰匙。沈家祖宅并不大,三兩步跑到書房,她打開門,直奔博古架最上層的錦盒。

“給我拿過來。”

都到了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宜悠惜命,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放棄這機會。

“二伯,清者自清,你緊張什麽?”

沈福海做族長多年,雖然養尊處優,可畢竟是個成年男子。可宜悠勝在靈巧,從他咯吱窩裏走出去,她一下竄到院子裏。

此時正房內的人已經出來,宜悠掃了一圈,沒發現程趙氏的身影。心知老太太厲害,她絲毫不敢懈怠。

“沈家家醜,我本不欲多言。然二伯母欺人太甚,多次欲置我于死地。将匣子打開,即可知分曉。”

躲在娘身後,她唯恐夜長夢多,直接将鑰匙□□去。

在衆人目光中,匣子打開,裏面透出一方錦帕,細密且泛黃的棉布,立刻讓有心人認出,那是十幾年前老太太為愛女準備的嫁妝。

而上面點點紅梅,卻幾乎刺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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