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大學的時候,我會時不時地在一些固定的地方遇到謝宸旻。

比如奶茶店,比如快遞處。

都能看到謝宸旻打工的身影以及數不清和他搭讪的女孩。

他的樣貌實在是太突出了,女孩們總會問他是不是藝術生。

有時候我的學生會幹事群裏的人也會讨論他。

有個叫謝宸旻的是上次我們處理的那個人是吧。

兼職表白牆日常宣傳的幹事如是說。

每個周都有匿名跟他發表白的,這小子在我們這裏出現的頻率太高了。

我說,每個周?

幹事受傷地說,是的,忍不了。

剛好他在我對面,反戴着制服裏的員工帽,跨坐着椅子,把腦袋和胳膊擱在椅背上邊喝奶茶,邊玩手機。

我擡頭說,你挺桃花泛濫啊。

他說,沒辦法,臉是爹媽給的。

我說,真好。

他也擡頭看着我,說,學長吃醋了?

我說,吃你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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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吊兒郎當的小子把椅子拉正了,朝我笑道,學長,你有女朋友嗎,或者男朋友。

我說,有。

他滞了一下,然後邊攪奶茶邊道,啊?我怎麽沒見過。

我說,你天天見,它叫計算機。

他說,學長你別鬧。

我說,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托着側臉,道,我以前的時候,交過幾個女朋友。

我點出重點,幾個,厲害了謝宸旻。

他說,沒,我啥都沒幹,初吻也在,你看我像是那種人嗎?

他沒留給我說“像”的機會,繼續道,當時我還挺随便的,覺得有人追求,有個對象特別的牛逼,自豪。

他說,我沒追過人,都是人妹子主動來找我,厲害吧。

當時我瞞着我媽,感覺自己特別酷。

我吐槽道,叛逆期疊加中二期。

他說,後來我媽知道了,當時在學校給我請了假,拉着我在家裏談了一晚上。

我停下喝奶茶,擡頭看着他。

他說,

我媽說,謝宸旻,我不反對你戀愛,你想什麽時候都可以。

但是你是個男孩,有些事你必須比對方考慮得更多,承擔得更多。

你沒有想好可以和人家共度之前,不要回應別人的任何期望。

她們也是父母的孩子,憑什麽要為你的考慮不周所傷?憑什麽就要變成讓你炫耀的資本呢?

謝宸旻,這次你讓我失望了。

他說,我媽就看着我,特別認真地跟我說這些話。我當時自個兒一個人想了特別久,然後把所有的女朋友們都斷了,被她們挨個扇耳光。

後來我就被傳成了渣,我沒去招惹別人別人也不招惹我了。

我聽到這句笑了出來。

他說,我想通了,我其實心裏并不是喜歡她們,她們要是跟着我,以後那也太憋屈了吧。

我打趣道,你怎麽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歡,萬一中二病又犯了呢。

他說,學長,我想我要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大概會特別特別地瘋。

我說,嗯?

他認真地比劃道,就好像,全世界都是黑白的,只有這一個人是彩的。

他說,要是這個人從我眼裏消失了了,世界大概就枯燥無味了。

他說。

還不如讓我跟他一起消失。

我當時看着他,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我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去寫小說吧。

他嘻嘻笑道,到時候就只有學長你一個人看。

我說,我缺一本墊鼠标墊的書。

他說,無情。

工作那邊的人喊他了,說是有群姑娘想和他合影,一人買了兩大杯珍珠。

謝宸旻立馬把帽子一正,起身道,好嘞,來了。

這厮還是從一個愛情專家變成了個吉祥物。

……

生活像盒巧克力,你永遠都不知道下一個吃到的是什麽味道。

但它其實比巧克力更加複雜,你永遠不知道哪一天某一時說過的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什麽時候會成真。

他打趣說我一定比他先走,讓我在奈何橋前等等他。

他說如果那人消失了也會跟着他一起消失。

一句是天大的巧合,一句從來都不是玩笑。

我現在才知道。

……

謝宸旻抱着我的身體在顫抖,我能感覺到,他的溫度在慢慢流逝。

他處在将死未死的邊緣,靈魂可以暫時脫離肉體游離。

我說,你滾回去。

他說,我不。

我說,你不要在讓我說第二遍。

他慌亂又發顫地說,說好了讓你等着我,初,我不想一個人,你也不想的對不對,我們這次一起好嗎,之前都是一起的,你別……

你別不要我。

初,我想你了。

我雙手緊緊抓着他的後背,把欲出的泣聲堵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能聽見他發抖的尾聲,感受到他的餘溫。

我也能聽見機械的摩擦聲,醫生的搶救的喊聲,以及門外,年輕女司機的聲音。

她對謝母說了無數次對不起,說她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路中央,她也承認自己有些疲勞駕駛了。

我能看見,她的眉宇間,是帶着滿滿的疲倦和愧疚的。

我看見謝母的眼眶以及眼白已經是鮮紅一片,語調明明在發抖,語氣卻仍然淡定地說道,沒事的,責任在他。

女司機好像從來沒見過在如此情況下理智清醒的家屬,愣住了。

謝母說,他最近很不對勁,我…我沒想到他會尋短見,要是我能早一點意識到,我……

他的朋友,親屬,在安慰此刻孑然一人的母親,女司機的手機來了電話,那邊童稚的聲音問媽媽什麽時候回家。

我說,謝宸旻,你看那邊。

他的腦袋埋在我的肩膀上搖了搖,說,我不看。

我無法言語我矛盾的心情。

我很自私,我想和謝宸旻一起,這個我深愛着的男人,一起淌過冰冷的死亡。我想帶他一起走,我不願留下他一個人獨守着虛假的儀式感和所謂意義。

但是我絕對不能。

我努力平定下心情,道,你聽我話,行嗎?

很久之前,他的三位舍友就吐槽我說,謝宸旻最聽我的話。這人平常遲到曠課,跟老師頂嘴跟同學互怼,可在我面前乖得就跟個幼兒園小朋友似的。

他果然還是聽了,看向那邊。

我說,你看咱媽。

謝母背影是仍然是挺直的,但在無數雜音之中靜默着,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意。

我說,她就剩下你一個人了,你要是走了,你要她怎麽辦。

他不說話了。

我說,你看那個司機,她的孩子還在叫她回家。她可能是個單親媽媽,一個人出來打拼維持生計,因為你的一念,她們的生活可能會被重創。

但她還是選擇留了下來,并沒有逃逸,你覺得不忍心讓這個殘缺的家庭再承擔一份自責嗎?

我說,

你看,你的朋友,他們的表情。

你看這群醫生,他們在拼命搶救你。

還有招財,它在等着你接它回去。

你怎麽能說你是一個人。

他說,但是沒有你啊,初,怎麽能沒有你,

我說,我在你身邊的,這不是嗎,只是你看不到。

他緊緊地勒着我,像是要把兩個靈魂的呼吸揉斷了,融和在一起。

他說,初,我舍不得。

我說,我知道。

我,和這個還有溫暖之人的世界,他一樣都舍不得。

他在我頸窩裏輕輕地抽泣起來,我第二次見毫不掩飾哭到如此的模樣。

他說,林初你他媽的太狠心了。

我說,對不起。

他說,不許說這三個字了。

像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誓言,他下了決心過來找我,說要愛我比一輩子還長的時間。

但是,我只能趕他走。

浪漫只能放在故事裏,拿出來它只能敗給一團殘酷的現實。

可我眼前的這個男人卻說,

初,我們結婚,現在,行嗎。

我望向他。

屋裏安靜得只剩下搶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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