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沖喜第13天

李鳳岐見他已然明白,又讓他拿了一張信紙來,将“繞”“為”二字寫在了信紙上。寫完之後再加蓋上私印,這樣即便半路被截獲,他人也看不出來信中傳遞的內容。

葉雲亭見他慢條斯理将信紙卷好,封入特制的卷筒之中,終于還是沒忍住将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王爺就這麽将密鑰告訴我,就不怕我洩露出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鳳岐将封好的密信遞到他面前,面上俱是篤定:“況且,這幾日相處,我知大公子是聰明人。”

葉雲亭并不傻,自踏入王府的那一刻開始,便明确知道自己與他的命運是綁在一處的。

況且……這幾日的相處,李鳳岐看得出來,葉大公子實在是個通透之人。

他性情溫和,卻并不任人拿捏;聰慧有城府,卻不精于算計;若不是被逼至如此地步,他更适合在書院之中,捧一本書細細品讀,如三月春風,和煦而明朗。

雖然說出來有些不合适,但李鳳岐覺得,這個時候碰上葉雲亭,實在是他之幸事。

若此時換做任何一個人,他的計劃都不會如此順利的進行。

李鳳岐垂眸沉思片刻,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示意葉雲亭坐下說話、

葉雲亭依言在他身側坐下,兩人不覺中靠得很近,一個背靠軟枕半躺,一個側身坐于床邊,手臂與手臂之間只隔了不到兩拳的距離,連彼此身上的苦澀藥香都融成了一股。

但這幾日葉雲亭照料他慣了,也不覺過分親昵,甚至還微微傾身過去,垂眸瞧着李鳳岐:“王爺還有話要與我說?”

李鳳岐從鼻間輕輕嗯了一聲,他斟酌了一番言辭,方才神色鄭重道:“此次信件送到,便可解北疆之危。只要北疆無事。永安王府便不會倒。”

他上挑的鳳眸深深凝着葉雲亭:“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永安王府的倚仗,或者說他的倚仗,便是北疆都督府與十數萬邊關将士。只要兵權還在他手中,即便暫時被絆住了,脫困也是遲早的事。

葉雲亭自然不會不明白,他輕輕颔首:“我明白。”

見他看得如此明白,李鳳岐唇角便勾了勾,繼續道:“此前李蹤已然已與我撕破了臉,待我壓制住體內毒性之後,我與他之間,明争暗鬥必不會少。而你即便只是我名義上的王妃,也必不可免會卷入其中。”

李蹤是皇帝,但卻是李鳳岐一手扶持起來的皇帝。他尚且年輕,心思手段太稚嫩,在朝中根基不夠深,他能穩穩坐在這龍座上,全靠李鳳岐這些年來殺伐無情,替他鏟除異己,震懾人心。

雖然李鳳岐如今虎落平陽。但這全因他中毒困于床榻無法動彈,跟随他的官員得到了五更的傳訊,不敢妄動。而更多立場不堅的官員則是擔心他命不久矣,都選擇坐觀事态發展。

一旦衆人發現他暫時死不了,而北疆兵權還盡握在他手中,那局勢便會立即颠倒過來。

而真到了那一日,被李蹤親自封為永安王妃、給他沖喜的葉雲亭,必然會夾在中間,成為衆矢之的。

李蹤會厭惡他當真“沖”好了自己的“病”,視他為眼中刺;而他這一脈的官員,亦會疑慮葉雲亭是李蹤安插的眼線。

“你雪中送炭助我頗多,我本不欲将你牽扯進這朝堂傾軋之中。但你畢竟是李蹤親封的永安王妃,既已經入了王府,再回國公府已然不可能。”李鳳岐擡眸與他相對,眸色深深,眼底卻透出幾分誠摯:“況且我便是放你回去,葉知禮也不會護着你。”

他感念葉雲亭相助,是真心實意地為他打算。

在這風口浪尖的時候,唯有這永安王府,唯有他,能護得葉雲亭周全。

“所以還得暫時委屈你,留在這王府之中,做我的王妃、”李鳳岐朝他伸出手:“大公子可願信我?”

伸到面前的手掌修長,膚色若養尊處優的王公貴族一般白皙,掌心虎口卻布滿老繭,指甲修得很短,指節略粗大,但瞧着并不難看,反而透着一股充滿勁道的沉穩有力。

葉雲亭垂眸凝了片刻,緩緩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與他相握:“我信王爺。”

前世他從未主動做過什麽,不過是意外喝了一碗毒湯身亡,那時李鳳岐尚且能謹記對他的承諾,在他死後數年,仍然履行了諾言。

如今兩人也算共患難,他信李鳳岐不會食言。

兩人的手掌短暫交握,葉雲亭很快便抽回了手。李鳳岐撚了撚手指,承諾道:“待諸事塵埃落定,我必會給你一個好歸宿。”

……

下午時,齊國公府上又來了人。

這回倒不是葉二公子親自來的,而是他的貼身小厮。小厮手臂上停着只體格健壯的獵隼,身後還跟着兩個下人,合力擡着一籠灰兔子。

“這是我們小少爺特地給王妃送來解悶的獵隼。你們小心些。”

小厮本想親自送進去,結果守衛死活不讓進門,語氣便也不太客氣:“後頭這些兔子是跟山中獵戶買來的野兔子,也得小心喂養,每隔兩日要給一只。”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見兩個守衛臉色越來越難看,才哼了一聲,掏出一本冊子來:“這冊子上記錄着獵隼平日的喂養之法,你們務必轉交給王妃。”

守衛不欲與他起沖突,只能捏着鼻子接過來。

小厮跟着葉妄橫行霸道慣了,見不得這王府亂七八糟的規矩。将獵隼交給守衛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才揚長而去。

兩個守衛憋了一肚子的氣,卻還是得将獵隼給葉雲亭送過去。不然怕葉妄知曉了,不會與他們善罷甘休。

葉雲亭沒想到葉妄的動作如此快,隔了半日就将獵隼送來了,瞧見守衛手臂上那只花白獵隼時,臉上的驚喜藏也藏不住。

那獵隼沒少被葉妄帶到他院子裏炫耀,自然也認識他。等葉雲亭在手臂上包好了皮套,那獵隼便振翅而起,落在了葉雲亭的胳膊上。

葉雲亭只覺胳膊一沉,接着便有個毛茸茸的鳥頭蹭了蹭他。

他順手給獵隼順了順羽毛,示意季廉将那一籠兔子安置好,自己則帶着獵隼進了屋。

李鳳岐雖然未養獵隼,但也略通馴養之法,兩人花了兩日時間與獵隼熟悉之後,第三日傍晚,便将獵隼放了出去。

這兩日,獵隼一直在院中盤旋,偶爾也會飛出王府,守衛見狀早已見怪不怪。

葉雲亭站在窗邊,視線追随着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的獵隼,輕輕籲出一口長氣。直到看不見獵隼之後,他方才關上窗,輕聲道:“希望信能平安送到。”

李鳳岐此時正在挑揀藥材,聞言擡頭安撫道:“這獵隼機敏,又常常往來渭州,你不必太過擔憂。若是信件抵達,朱聞必會盡快想辦法給我們回信。”

說罷手中的藥材也剛好挑揀完了。

這藥材是前日季廉出府買回來的。為了掩人耳目,将兩人所需的藥混在了一起。帶回來之後,李鳳岐再挑揀出來,一份是葉雲亭調理身體所用,一份則是李鳳岐壓制毒性所用。

今晚,将是李鳳岐第三次泡藥浴。

第二次藥浴時,他的上半身已有了些許知覺。這一次,李鳳岐調整了藥量,若是不出意外,他上半身應當能恢複如常。

他将兩份藥材包好,遞給葉雲亭:“今晚勞煩大公子守着我些。”

為了盡快壓制毒性,在經過兩次嘗試後,這一回,他冒險加大了藥量,屆時所承受的痛苦和危險必然也更多。

葉雲亭思及他的囑咐,擰眉道:“會不會太冒險了?”

李鳳岐搖頭:“算算日子,母親也差不多該從榮陽回來了。待李蹤收到了消息,他必定會有所行動。我必須盡快壓制住毒性。”

葉雲亭見他神色堅定,知道勸說不動,只能點頭應下。

到了深夜,季廉趁着夜色悄悄将後廚溫着的水提了過來。

他力氣大,提着兩大桶熱水也走得又輕又快。摸着黑來回兩趟之後,便将半人高的浴桶倒滿了水。

葉雲亭将藥材放入熱水中,待藥材浸透之後,試了試水溫,道:“可以了。”

李鳳岐聞言除掉衣裳,只留了一條亵褲,朝他微微颔首:“有勞。”

葉雲亭便和季廉合力,将他抱起放入浴桶之中。

水溫還很高,李鳳岐上半身已經恢複了知覺,入水之後臉皮就抽了抽,咬緊牙才忍過了一開始的燙意。

葉雲亭等他坐定,便命季廉去外間守着,自己則搬了個凳子,在浴桶邊坐下,靜靜守着李鳳岐。

李鳳岐說,第三次藥浴加大藥量,痛苦必會加深許多,若是他屆時撐不住暈了過去,便要葉雲亭将他叫醒。藥浴中途還要換兩次藥,持續一個時辰,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

氤氲的水汽在房間裏彌漫開來,鼻端盡是濃烈苦澀的藥材味。

李鳳岐嘴裏咬着布帛,時不時自喉間溢出一兩聲痛苦的呻吟。他搭在桶邊的雙手已被葉雲亭用布纏了起來,防止他同之前一樣傷到手。

葉雲亭枯坐一旁,雖無法切身體會到他的痛苦,但看着他頸側與手臂上蹦出的青筋,也能想象出他有多痛。

他有些焦灼地睜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鳳岐。

但看得越久,心裏就越難受。李鳳岐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根迸出的青筋,甚至每一滴滑落的汗水,都在昭示着他的痛苦。

葉雲亭看得心跟着揪起來,他不敢去動李鳳岐,只能強壓着擔憂輕聲道:“久坐枯寂,不如我給王爺念念書吧?”

說罷就近将李鳳岐這兩日常看的那本醫書拿了過來,随手翻到一頁,一字一句認真讀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