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灼熱的射線燒透了他的大腦。

時寒覺得自己仿佛掉入了黑洞邊緣，被無窮的引力牽動着投向死亡，引力潮汐将他撕成碎片，又在另一種視角上将他凝固成永恒。

這就是死亡嗎……人生僅有一次的體會，倒也解開了生者永遠解不開的謎，時寒覺得自己了無遺憾。

他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麽留念。時寒的存在即是痛苦本身。不應存在于人類羸弱身軀裏的精神力讓他不堪重負，他的身體為了保護自己，在他幼年時期封閉了自己的五感，直到成年才慢慢恢複。即便是成年之後，他的大腦依然随時感受者難以忍受的刺痛，每一秒活着都是折磨。

在銀河文明時代，幾乎人人的精神力都可以外放，只是等級不一樣。大多數人僅能做到精神力連接有着特定端口的腦部設備，精英才能以精神力控制機械，精神力越高，能同時控制的機械就越多。而金字塔頂端的王者們，甚至可以用精神力使實際物質世界發生大範圍改變。

精神力無法外放，連接腦部設備都很困難的時寒，在這個社會自然被評為廢物。

他沒有親人、朋友、戀人，孑然一身，不過如此。

他仿佛聽見自己的思維在無邊的空曠中發出一聲嘲笑。不知嘲笑的是自己，還是整個人類。越來越遠的笑聲正要消失在虛空中，卻像碰上一堵牆一樣，自遠方傳來回音。

下一刻，一道裂縫被撕開了。

時寒朝那條裂縫沖了過去。

一時間，燦爛的白光讓他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他回頭看了看來的方向，已經沒有任何裂縫了。那種被引力拉扯的沉重感覺也不見了，他的思維回到了正常，仿佛活了過來一樣。

時寒伸出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卻發現他的手并不是由血肉組成，而是一串又一串細小的、互相纏繞的玄奧文字。他繼續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它們隐隐存在層次，互相依賴，有着不少重複的部分。

就像代碼一樣？

不過時寒并不認識這些文字。

除此之外，他發現從出生開始無時不刻折磨着他的頭痛消失了。還活着的時候，時寒的情緒經常波動很大，有時候極端瘋狂。如今沒了無處不在的痛苦，思緒陡然變得清朗，心情也平靜很多。

他将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移到所在的這個空間上。這是一個如同宇宙般的漆黑空間，他的腳下是一塊散發着藍色幽光的地板，面前立着一團扭曲纏繞、正在快速崩解的光球，四周浮動着不少更小的光球，更遠處是一道道光門。

不過瞬息，那團光球徹底崩裂了。時寒心念一動，試着探出一點精神力，攔截了其中一塊還未徹底消散的碎片。還沒等他驚訝自己在這裏竟然能外放精神力，解析結果瞬間就輸入了他的腦海，那個解密後明明白白标着“/.tpd”的板塊名字，說明了這是什麽。

“D級人工智能？”

時寒趴下看地板，很快發現了端倪。“硬件底層邏輯？”

自己剛才沖過的裂縫怕不是防火牆，周圍浮動的光球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功能模塊，而遠處的門估計是銀河星網端口，剛才這裏的主智能已經消散了，現在趴在底層邏輯上就是他自己。

時寒被迫消化這個不可思議的現實。

“我變成了人工智能？！！”

三秒後——

“好吧，我變成了人工智能，想想接下來的人生……不，AI生。作為一個嚴謹的AI，先查看一下時間。”

【4056年第15日，03:09:11】

“我不僅變成了AI，還回到了過去的時間線？！”

三秒後——

“行吧，我回到了過去的時間線。先看看外界什麽情況。”

接受現實就是這麽快。

數據庫和日志随着主智能的消失蒸發了大多數，在不明狀況的情況下，時寒不打算貿然連接星網，只是找到了聲信號和視覺信號模塊，開啓了它們。

……

銀河帝國一共有三十六個星區，每個星區疆域遼闊，除了數不清的資源星系之外，通常包括數個至數百個可居住恒星系，其中居民既有人類也有非人類，但人類占據着統治地位。

不同星區的繁華程度堪稱天壤之別。其中最繁華的是上九區，囊括了政治、經濟、軍事中心；另有編號在十九以下的其他區域，屬于普通星區；編號大于或等于十九的星區，則十分貧窮落後。

譬如三十三區，原先屬于一個弱小的人型智慧種族“卷須族”，銀河探索歷時期與人類發生了劇烈的種族戰争，時至今日仍受到嚴厲的打壓。

這裏也居住着人類，除了公務人員和駐軍之外，只有悲慘的流放者。此外，它的用處便是提供帝國的垃圾處理場，“垃圾”也包括了需要銷毀的屍體。

歐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裏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歐文只是他小時候想要一個名字的時候，從一具破舊的機械軀殼上看到的。他從記事起就在這片垃圾處理場掙紮求生。垃圾場旁邊就是屍體處理廠，他依稀記得自己是從那個地方的下水道爬出來的。

他不清楚自己犯了什麽罪，但躲着公務人員和軍隊，隐瞞自己的身份就是本能。他很清楚第三十三星區的人類意味着什麽，屍體處理廠又意味着什麽——他本應該死。

歐文不想死。他只想活下來。

歐文拖着疲憊的身體謹慎地穿梭在垃圾場，刃口磨得發亮的小刀藏在袖子裏。如果運氣夠好，這片垃圾場可以找到足夠好的機械零件，甚至智能機械，這樣就可以向游蕩在附近的卷須族商人賣出一個好價錢，換到飽腹的食物。

這裏不止他一個拾荒者，比他力氣更大的、身體更強壯的，甚至開發了精神力的，比比皆是。歐文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他比所有人更冷靜，也比所有人更殘忍，從他八歲時用石頭砸碎一個想殺了他、搶走他最後食物的少女的腦袋時，就深深刻在心裏的殘忍。

我不想殺人。歐文攥緊了手裏的刀柄。我只是想活而已。憑什麽我必須死？

天邊一大一小兩顆夕陽将要沉入地平線，紫紅色的餘晖溫柔地為這座血腥的垃圾場上色。歐文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轉過一堆散發着有害化學氣體的零件，他的目光鎖定在了一個眼眶散發着藍色幽光的機械頭顱上。

智能機械？歐文愣住了。今天運氣這麽好？

開了攝像頭的時寒也愣住了。披着落日餘晖的垃圾場中，東張西望、最後一路小跑過來的少年，臉龐雖然消瘦，黑發沾了灰塵，看起來有些髒亂，但那輪廓在記憶中再熟悉不過了，只不過這會兒俊美中還帶了點兒柔軟的稚氣。

銀河帝國第三十八代統治者，銀河戰神，把他親手推上絞刑架的人——歐文·霍爾。

時寒馬上明白過來這是什麽地方。這是歐文一世童年時期的居住地，一個地獄般的星球。

“你在運行嗎？”歐文對面前這個機械頭顱說。

數據空間裏，時寒眼神古怪。運行？好吧，我現在是一個AI，自然要适應AI的稱呼方式。

“回複，正在運行。”時寒決定裝作一個正常的D級AI。

竟然撿到一個還能運行的AI？型號看上去是個普通的D級AI，按人工智能的等級分類，D級剛剛觸碰到強人工智能的邊緣，盡管全宇宙中它只是一塊小垃圾，但對于歐文這種垃圾場中的拾荒者來說，它賣出的價格已經是天價了。

歐文伸手就要撿起那個機械頭，此時他的背後卻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條件反射式地踏開一步，一根合金管立刻砸在了他原先站的地方，揚起幾個零件。

他快速轉身，目光掃過面前的敵人——兩個成年男人，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體格都比他大不少。

歐文的藍灰色眼睛像狼一樣半眯起來，小刀滑到手心，緊緊攥住，指向前方。

“沒想到這裏還有個能工作的D級智能，看樣子能賣不少錢。”其中一個看起來肌肉鼓脹的平頭男子呲牙笑了。“小子，識相就給老子讓開。”

“這句話回送給你們。”少年清冽的聲線中帶着一絲陰狠。“給我讓開。”

對面一陣笑聲。畢了那三人也不再廢話，直接進攻。那兩個成年男子在前，少年在後，歐文卻避過那兩個成年男子，身上被劃開幾道淺淺傷口也不以為意，直接向少年沖去。他的速度極快，瞬息之間刀刃劃開了少年的喉嚨。

動脈像破了的高壓水管一樣，溫熱的血噴出一個半弧。歐文一擊得手，并沒有戀戰，而是向錯綜複雜的垃圾堆深處跑去。

那兩個男子在為同伴讨回性命和撿起地上的財富之間選擇了後者，拿起時寒所在的那個機械頭快速離去。

時寒被提在那平頭男子手裏，視野有些颠簸，于是開啓了紅外感應。正當他思考着今後的計劃，視野裏突然出現的一個人形熱源吸引了他的注意。下一秒，攝像頭的光學視野裏，一個人影無聲無息地從陰影中跳下來，小刀撕裂皮膚的聲音響起。

時寒的攝像頭被飛濺的鮮血覆蓋。

過了一會兒，一只骨節分明的蒼白的手用一塊布擦拭着他的攝像頭，于是時寒又能看見了。

他看見滿身鮮血的歐文一手捧着這個機械頭，一手提着那塊不知從哪兒撕下來的布，慢條斯理地擦拭着，他湊得很近，時寒甚至能看見那纖長的睫毛上挂着的血珠。

把他的戰利品擦幹淨，歐文嘴角慢慢地上揚。

“我的東西，誰也別想搶走。”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固定下午一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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