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書房內,一道道怒斥叛賊之子沈佑冒充皇室之子,登上皇位将群臣玩弄鼓掌之中的奏折被翻開。
遒勁的字體無不上書着沈佑這般滔天罪行,請求陛下賜以死刑來慰藉先皇之靈。
梁王殿下蓄意謀反被殺于太和殿上,沈佑這般的逆賊更應該即日處死來警示天下人。
窗外的大風從雕窗中猛然出來,将書桌上的奏折吹的簌簌作響。我心煩意亂的翻看着這些厲聲言語的奏折,心中的煩悶之緒越漸越盛。
顏太傅走進書房,在案桌旁拿起一道折子細細看了起來,半響,他拱着手詢問我:“沈佑的是死是活,皇上定要拿個主張,不然難服衆臣!”
我松了手中的筆,平複了心中的情緒,輕聲追問着他道:“太傅大人也認為沈佑該被處死嗎?
顏太傅聽出了我語氣中的不舍,他笑着道:“衆臣要的不過是個結果,若是皇上心中另有打算,不妨趁早着手,不管當年的寧遠将軍沈康是否投靠外族叛國,但沈佑的罪名落實,若要赦免,絕無可能!”
案幾上的宮燈的燭火猛然跳動,窗外的蟲鳴從寂靜的夜空中擴散開來,慢慢飄進了書房,我低下了頭,細細思索着顏太傅剛剛的那番話,視線還在那奏折上激烈的言語流連,猛然,我握緊了手中的筆,擡起了眼望着顏太傅的似笑非笑的神色,仿佛明白了他的所言。
“太傅大人可知如今駐守漢門關的龐守尉,他同沈家有和來往?”清脆的蟲鳴聲中,我開口詢問。
“老臣記得,當年龐守尉曾是沈将軍的麾下,寧遠将軍叛國罪名被坐實後,龐守尉曾經向聖上上書一道奏折,後來不知所謂何事這道奏折石沉大海,連着龐守尉也被牽連,降了官職。”
思極此,我喚來了大總管,“傳令下去,命禁衛軍統領龐大人即刻來見朕。”
總管領了命,退了身子下去,吩咐了門外的一位侍從,便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午夜的彎月如鈎,靜靜的挂在茂密的海棠樹的枝桠上方,濃墨的色彩凝固在藍色的夜幕中。
龐仲明單膝跪在我的面前,等候旨意。
我提起了筆,回複了其中的一道折子,直到桌旁的燭火發出“刺啦”的的動靜,我這才停了筆,望着面前跪着的錦服少年。
“當年沈佑登基,你同龐嘯進宮,的确是沈佑的主意是嗎?”
Advertisement
龐仲明垂着頭,聲線微沉:“一切皆如皇上所言。”
我 應了聲,并無多大的反應,可是片刻,龐仲明卻沉不住氣,跪在地上同我磕了一個響亮頭,激動的出口道:“微臣父親當年在沈将軍的麾下領兵,玉門關戰況惡劣, 沈将軍一心為國,對戰事絲毫不懈怠,衣不解帶的鎮守在玉門關的城門,更不用提做出叛國這等謀逆大事!沈佑是沈将軍的後人,雖位處宮中,卻從沒有想過謀逆篡 位,臣等雖是沈佑培植的羽翼,但從無二心!”
說着,龐仲明抽出了腰間的短劍,握在手中,掌心緊緊握牢鋒利的刀鋒,雙眼帶着一份堅定緊緊的望着我,朗聲道:“臣願意以性命起誓,臣同父親對趙國一心一意,身為趙國的将領,願意以餘生殺盡外賊,誓死守衛中原!”
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掌心中慢慢流了出來,順着刀身慢慢流入刀鋒,接着,再一滴滴的跌落在地面上,如冬日雪後最鮮豔的紅梅。
燭火躍動的光芒閃爍在少年人的臉上,這份堅定和赤忱讓我微微有些觸動。
随即,我站起了身子,厚重的衣服籠在我的身上,我拿着一份剛剛寫好的旨意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龐仲明有些不解的擡着頭望着我,我将這份旨意親手交給他。
他恭敬的接過,鮮血染上了這份明黃的布帛,他有些顫抖的打開,直到看清上面的自己,他慘白着臉,不可置信的望着我,哆嗦着嘴唇啞着道:“皇上,沈佑位于朝堂之上之時,從未有過私欲,一心一意為趙家謀劃,為皇上謀劃,懇求皇上收回旨意!”
說着,他顫顫巍巍的伏下了身子。
微風吹動地上的明黃的玉帛,旨意上寫的是“叛賊沈佑謀逆皇位,膽大包天,罪無可赦,淩遲處死。”
我望着他,看清了他這番真切的求情,低着頭看着他微微顫抖的身子,沉着聲音開口道:“既然,你是沈佑的人,朕便信你,這份旨意由你親自送達刑部。”
“沈佑必須死,可是,死的那個不一定是沈佑。”
龐仲明的身形忽然滞住了,他擡起了頭有些不确信的望着我,直到我面容不變,他這才心中了然的接過了手中的玉帛。
跪着地上,低沉着聲音帶着一份激動叩謝道:“臣,遵旨。”
天還未亮,宮外忽然傳來了一條驚天消息,匈奴的太子烏元在使館中被殺。
死狀慘異,面色發黑,身上發紫,像是中毒而死。
随行而來的匈奴使臣個個幡然大怒,言語控訴着中原人卑鄙無恥,竟然殺前來求和的使臣!
東方的晴空還未泛魚肚白,匈奴的使臣那位骨都侯便帶着一堆匈奴侍從氣勢洶洶的進了宮。
朝 堂上,他面容憤恨,言語激烈異常,大聲怒罵着:“想不到趙國的君王居然如此胸襟,我們匈奴的太子殿下誠心求和,沒想到還未等到你們的承諾,就傳來如此的慘 訓!你們可知,烏元太子乃是我們烏克大單于親立的皇儲殿下,你們這般背信棄義的行為将會被天下人恥笑!太子去世的消息我們已經在第一時間向大單于禀報,如 若趙國的君王你們不曾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複,我們匈奴人便正式向中原趙國開戰!”
說着,他身旁的兇惡的匈奴侍從個個抽出閃亮的彎刀,陣勢極其緊張。
烏元太子死在趙國的國都,無論從什麽角度來說,趙國始終難辭其咎。我望着殿堂中言辭激烈、面色還憤憤的骨都侯,開口道:“烏元太子被殺一事,朕也深感惋惜,但行兇之人朕定會派人找人早日查出,還你們一個公道!”
誰料這位性子刁鑽的骨都侯卻極其不買賬,他嗤笑了一聲,“找到兇手又如何?趙國的皇上你能讓我們的太子殿下死而複生嗎?我們匈奴人要求賠償!你們這般對我們外來使臣,吾等将要告訴天下人,趙國的國都危險如惡潭,我倒要看看今後有何人敢來趙國求和!”
朱少卿站出了身子,皺着眉頭道:“這位使臣,你這話是為何意?匈奴太子去世一事當務之急乃是找出兇手來為太子殿下報仇雪恨才對,使臣大人不對兇手傷心,卻要趙國賠償,這是何種道理,難道你們匈奴的太子的殿下的性命竟然抵不過我趙國的財物嗎?”
朱少卿這番話擲地有聲,我在高坐上簡直不能稱手為快。
但 那骨都侯卻是被打了臉一般,面色很快變色,他怒豎雙眉,大聲道:“這位大人竟然如此侮辱我們匈奴人,中原地大物博,難道就就可以任意瞧不起我們匈奴人 嗎?”骨都侯忽然緩了語氣,他冷聲笑道:“哼!各位不要忘記了!我匈奴帝國向來不是任人宰割的懦夫,當年中原帝王死在我們手中的慘狀,不知各位大臣還記得 清楚否?這次,若是不給我們一個交待,那就戰場上見!定要讓你們這些自诩大國的漢人瞧瞧我們匈奴人的厲害!”
“走!”
大喝了一聲,骨都侯甚至嚣張的欲要離開大殿,卻被正殿門口的禁衛軍給阻攔住。
顏 太傅望着骨都侯厲聲道:“這位使臣大人看來不并不是同我們商量烏元太子一事,相反,言語激烈,處處言損我們中原漢人,怒罵我中原趙國,看來是想肆意挑起戰 端。再者,匈奴太子的死因還未查明,使臣大人這般肯定是我們漢人所殺,證據何在?說不定,你們內部也曾出現了內鬼?!”
骨都侯仿 佛一下子被刺中了般,他跳着腳怒聲罵道:“趙國真是好風範,內鬼?我們匈奴人向來同仇敵忾、衆心如城,怎麽會殘害我們同族的人?你們中原人想要推卸責任就 罷了,竟然這麽侮辱我們匈奴,實在是欺人太甚!我們這就回使館等候中原的皇帝大人給我們的太子一個交待!”
骨都侯說完,氣的臉色通紅,正欲揮袖子離開,突然從殿口跑來一個帶刀的侍從。
他急匆匆的在正殿門口跪下,開口之音急切惶恐:“禀報皇上,烏元太子一死,東街混亂,到處是暴動的匈奴人,屬下等押着宋太師去法場行刑之際,在半路途中,忽然沖出了一堆亂民,趁着混亂之際,竟然将宋太師劫走,等屬下追趕而去,宋太師早就不見了人影!”
“什麽!”
聽完此話,我憤怒的站了身子,“宋圭被人劫走了?!”
地上的侍從抖着身子請罪道:“屬下失職,罪該萬死!屬下罪該萬死!”
轉瞬,我望向帶着侍從進宮的骨都侯。
當年宋凡成私自将他從牢獄中放出,如今宋家入獄,恰巧是宋圭行刑的當日,匈奴太子烏元被殺。
這兩件事看起來如此巧合,不得不令人深思。
轉瞬,我大聲命令道:“傳令下去,關上城門,全程搜領宋圭的下落,絕不能讓他趁機逃跑,若是抓不到宋圭等人,你便提頭來見朕!”
地上的侍從領了命,立即叩首:“屬下聽命,這就封鎖城門全城搜查!”說罷,便起了身迅速的出了大殿。
“連行刑的死囚都關押不牢,看來中原大國的本事就只是這些,哼!”冷嘲熱諷了一般,骨都侯便要轉身離去。
“使臣大人不忙着離開!”舅舅突然出口阻攔道。
骨都侯蹙了蹙眉看着攔着他的禁衛軍,不客氣的回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回禀皇上,”舅舅走上了前,對着我抱拳道:“烏元太子一事,臣請求徹底查封使館,對太子的屍身請仵作進行檢驗,查找死因,盡早抓出歹人!”說話,舅舅的目光轉向了那位骨都侯,別有深意。
我擰着眉準首,“就依秦将軍所言,刑部的王大人聽命,即可派人對太子的屍身進行檢驗,封鎖使館,禁止任何人入內。”
從大殿中走出了一位大人,他彎腰領命,“臣遵旨!”
随即,我坐回龍椅之上,對着大殿中的骨都侯道:“烏元太子一事還在徹查中,使臣大人安慰你們的侍從,若是再出現今日這等動亂之事,那便別怪朕不遵旨不殺使臣這條規矩了!”
說罷,殿中的禁衛軍抽出了手中的長刀。
“散!朝!”立在正殿門口的小太監望着南方午門的方向,尖着嗓子大聲的喊道。片刻,臺階上的衆臣魚貫而出。
下了朝堂,舅舅附在我的耳邊鄭重道:“皇上命我查明那位使臣大人的事情,臣已經有眉目。”
我凝神望着道路兩旁的石欄,耳邊舅舅的聲音還在繼續,“臣查明,這位使臣大人在京之際,先後出過兩次京城,兩次皆在城郊轉悠,并無同任何人接觸,行蹤詭異,且臣還發現這位骨都侯在城中同一位漢人女子見了面,似乎交談了什麽,但片刻就離開了。”
“可曾聽見了他們所談內容?”我問道。
“不曾,”舅舅搖了搖頭,臉色更加沉重,“對面的女子似乎是個患有啞疾之人,全程他們皆用筆墨交流。”
“那那些寫滿字跡的宣紙?”
“都被燒了!”
舅舅說完,我心中一沉,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産生,這個骨都侯果然有蹊跷,而這烏元太子的死更有蹊跷。
“舅舅且繼續盯着,宋圭的逃跑的事情,朕始終覺得同他們有些瓜葛!”
“臣領命!”舅舅應答下去。
忽然,我響起上次秦羽出宮的情景,不由出聲詢問,“秦羽… …”
舅舅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阿羽自幼被家中人寵愛,知曉阿羽在宮中未被沈佑看中這件事,舅舅覺得心中頓時大定,阿羽自小向往天地自由,等皇上的天下穩定,舅舅便将她帶回三河之地。”
我點了點頭,心中也如同落了一塊石頭下來。
舅舅接着對我道:“對了,秦老将軍還讓我告知皇上一件事情。”
我停了腳步,定定的望着舅舅。
“秦老将軍道,皇上身上留着秦家人的血,如今貴為皇上,切記不要因天下人的碎言而泯滅心智,秦家歷代從将,此生便是為皇上效命,守天下任務艱巨,皇上年幼即位,心性更要堅定如此,才不枉費孝元後對您的一份期望!”
說着,舅舅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短劍遞給我道:“秦家人出生皆有一把武器以示忠貞,這把是你外祖父親自為你母後打造的,劍身鋒利薄削,如今,将它交給你,是希望皇上明白,秦家同皇上血脈相承,若是今後中原同匈奴開戰,外祖父還能上戰場為皇上再打一場勝仗!”
我接過舅舅手中的短劍,心中熱燙的厲害,面前還能回憶起外祖父穿上戎裝手持紅纓槍的雄姿,點着頭哽咽着聲音道:“宸安,會謹記!”
在 城中搜索了整整一天一夜,敲遍了京城幾乎萬戶人家,也不曾抓到宋圭人影,更有探子來報,流放漠北的宋家男丁在去往漠北的路上,宋凡成竟然一不小心滾落路途 中的崖底,等再去崖底尋找的時候,只見一具血肉模糊分不清面目的屍身,屍身穿着一身囚衣帶着手铐正是宋凡成本人。
顏太傅進宮後,臉色沉重異常,連夜同我分析臨近京城的嘉峪關的近況。
顏 太傅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盞,臉色并不輕松,他抹了一把短須道:“皇上可知嘉峪關的軍事?匈奴的使臣将烏元太子的死訊禀報烏克後,烏克大為震 怒,依老臣對烏克的了解,此事無論是否同漢人有關,烏克這個老匹夫絕對不會善罷甘休,并極有可能會以此為借口對中原出兵!”
聽了太傅此言,我捧着手中的書卷,憤聲道:“匈奴狗賊這般嚣張,如果他們攻上中原,為何我們不以此為機會趁機殺他個片甲不留,重振我中原的雄威?”
太 傅卻是笑了笑,“皇上倒是好血性,皇上可知,此次匈奴太子一死,烏克這個老匹夫便可大肆宣傳我中原漢人不仁不義,中原北上東南沿線的鮮卑和羌族早就被中原 虎視眈眈,這幾年中原勢頭大弱,”說着,太傅放下了手中的杯盞,指着窗外的璀璨的繁星對着我道:“皇上,你看,那北面微弱的星辰便是象征中原命脈的紫徽 星,如今,星光雖微弱卻又大起之勢,天狼星得星光越見越盛,非大吉之兆,時隔了五十年,這天下又要不太平了。”
顏太傅此時的嘆息讓我憂心忡忡,我擡起了頭,順着他的手指望去,漫天的繁星耀眼,那微弱的紫微星被一群細小的群星包圍,而臨近的天狼星耀眼無比,煞氣極足。
我握着書簡的手不由的顫抖,難道,中原大陸又要掀起了一番腥風血雨嗎?
可是,以現在趙國的實力,這樣在和平中安頓不思進取了數十年,将領和百姓們還能有當年母後他們征戰時的血腥嗎?
我不清楚,當年的我無比渴望中原的漢人将領踏上馬背殺盡匈奴人的那番方剛,可是如今,當這樣的事情真的快要發生的時候,我的心中卻時刻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