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特別番外·燭連天的執念【上】
血色的太陽沉入渺茫的群山，明月自天邊浮現。這不過是世上最平常的日月更疊。
銀灰色的蒼穹之下，近千人的隊伍沿着狹窄的山路前行。不，這支隊伍并不能稱作“近千人“，因為這支隊伍的成員太怪異了，蝙蝠般的翅膀、各色的尾巴在隊伍裏比比皆是，如果仔細些，還可以發現有一些成員擁有動物般的爪子甚至身上長着各色的斑紋。
這樣的生物，在天下共尊的神族那裏被稱為“魔“，自誕生起就受到神族排斥與清殺。
統領這支異樣隊伍的少年，卻長着一副普通凡人的相貌，連眼睛跟頭發都是與凡人相同的黑色，若非是與如此龐大的隊伍走在一起，簡直讓人注意的地方都沒有。
少年此時嘴角挂着久違的笑意，漆黑的瞳色蓋不住他眸子裏別樣的光彩。
這一點，連他身邊的侍衛都發覺了：“主子今天很開心吶，難道有什麽好事？“
“嗯，“少年點點頭，簡單束起的長發在風中劃出飛揚的弧線，這一刻，他歡樂地就像是個真正的不經世事的男孩：“五百年了，我終于可以再次見到她了。“
“恭喜主子。“侍衛也替他感到開心，身後分叉的尾巴愉快地晃了晃，嬉笑道：“手下這群弟兄們可跟主子打生打死好久了，主子的婚宴應當要大擺三天，請他們吃頓好的。弟兄們，是不是？“
“是！是！是！“群魔的呼喊在他們身後響起，幾乎震碎了天上的白雲。
少年臉上暈起一層可疑的紅，他輕咳：“我的事還八字沒有一撇呢，我連心意都還沒表白，這麽多年過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哈哈哈哈！“侍衛笑得直不起腰來，“主子心意都還沒表白，是帶我們來看笑話的嗎？“
少年悠悠瞥了侍衛一眼：“風回，你也老大不小了，不如我這個做主人的給你找只母老虎傳宗接代？“
“別別別，“風回一下子挺直腰杆，捏住忍不住向上嘴角道：“哪有靈獸比主人先成親的？我再怎麽也要等主子完婚再說。“
後邊的隊伍起哄：
“靈獸怎麽就不能比主子先成親？我看那些凡人養的狗都比主人先有崽子。“
“話不能這麽說，今天好歹是燭連天大人去跟他那夢中情人表白的日子，我們身為下屬，該祝有情人終成眷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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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我們作為下屬，理應替大人分憂。要是對方不從，我們就是綁也要給大人綁回來。“
“就是就是……“
說話間，繞過了一個山頭，衆魔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小小的村莊出現在他們眼前。
燭連天腦子一片空白，眼前的每一寸土地都讓他感到熟悉，也讓他有種難以言明的陌生。他心跳如擂，完全忽略了身後的魔們在說些什麽。
他擡起手臂，做了一個停下的指令，一步一顫抖地往前走去。他不知何故會擔心會害怕。
風回連忙跟上去。
村莊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燭連天閉上眼睛，魂魄的力量就像一只手，将整個村莊都摸了個底，卻沒有找到他要找的那抹氣息。
恐懼死死拽住他的心髒。
他竭力保持鎮靜，敲開一戶農家的門，比劃道：“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做白，白粼的人？五百年前她是一個這麽高的小姑娘，她皮膚很白，喜歡笑，而且笑起來很漂亮。“
開門的是個凡人老農，他聽完燭連天的描述，搖頭道：“我們這個村落是三百年前遷徙來的，更久遠的事情，村長那裏也許都沒有記載。另外，凡人的壽命不過百年，這位小公子要找的人怕是早就不在了。“
燭連天瞳孔一縮，不敢相信。
不在了？怎麽可能？他要走的那一天，素來愛笑的小姑娘眼淚漣漣，拉着他不肯放手，她告訴他她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他歸來。
現在他回來了，她怎麽敢違背誓言！她這麽捉弄他，小心他把她捉回來好好欺負。然而天大地大，他又要到哪裏去尋她？
天大地大，她不在了。
燭連天雙腿一軟，無力地坐在地上。
在他失神的片刻，風回已經沖上去，把老農按到牆上道：“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短命的生物？說，你為何要胡言亂語擾亂我主子的心緒？“
魔們眼看情況不對，立即跑來把屋子包圍起來。
老農卻是鎮定自若：“老朽今年五十八，已是半截入土。你們一看就不是凡人，可以用神通看看我說的是否屬實。“
“別耍花招！“風回呲牙，眼看就要變回靈獸原型。
燭連天忽然擡頭：“夠了。“
風回愣住：“主子？“
燭連天站起來拍拍灰，面朝群魔，一絲不茍地下令：“和往常一樣，不需要的戰利品交給風回，由他去與凡人交易，換取食物。吃人者，軍法處置。“說完，大步朝外走去。
風回慌忙跟上去：“主子你……“
“我一個人靜靜。“燭連天斜了風回一眼，目光裏仿佛有刀：“做好你自己的事。“
風回心中竦然，不自覺停下腳步。
魔們不敢與燭連天對視，紛紛低下頭讓出一條路。
越來越暗的天幕之下，少年單薄的背影更顯蕭瑟。似乎這麽踏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老農也目送着他的背影輕聲嘆息：“魔的一生那麽長，何必執著于一個凡人。“
魔們看得難受，也點頭稱是。幾個與風回關系鐵的纏上風回：“燭連天大人現在是我們的大人，以後是我們的君王。他的夢中情人不在了，還有我們呢。風回，你跟燭連天大人關系不一般，要不你去勸勸大人？“
風回正被自家主子的事攪得心煩意亂，拎開纏在他身上的魔：“還想不想吃飯了？“
“你還關不關心你主人了？“
“你們幾個，今晚上禁食。“
“別別別別這樣！“
……
明月皎皎，星辰疏朗。
燭連天獨坐山崖之上，許多模糊了的細節在月夜漸漸清晰，令人不敢回想。
他記起，她的手輕輕撫摸過他血跡斑斑的翅膀。
他記起，她笑容明媚，遞給他一捧鮮紅的果子：“你一個人，生活也沒有着落。以後，我有什麽都分你一半。“
他憶起，她第一次見到他：“你沒有名字？這樣吧，今天剛好是初夏的第一天，以後我就叫你阿夏好了。“
還有最後的那一面，她抱着他的手臂，淚如雨下，最終吸吸鼻子，嘟起嘴：“等你以後強大了，一定不能忘了我。什麽好東西都要留給我，聽到沒有？我會一直一直等你回來。“
……
如今，他回來了，有了保護她的能力，再也不用害怕他的存在會讓神族為難那個小村莊。
而她不在了。
五百年來，他見過幾撥凡人生生死死，他卻固執地認為她是不同的，她一定會在原地等他。
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終于回到了他們初見的村莊，謊言和夢也同時碎了。
山風寒涼，少年的心随浩然山風沉浮飄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