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瘋子栽在傻子手裏,他這輩子也不算虧吶

“我他媽的”

一出了門,羅寶凡便忍不住一腳踹向沿路的燈柱,咬牙罵了起來。

羅寶蝶急忙拽住他,緊張地看了眼身後的別墅,将人朝車裏拖去。”你小點聲,別叫人聽見,有事回去說!”

羅寶凡後知後覺地快步坐上跑車,一腳油門下去,車飙出一長段路後終于出了口氣。

“羅域我X你媽!”羅寶凡大吼一聲之後恨恨地問羅寶蝶,”他這病不會是誤診到腦子裏去了吧?剛才搞得什麽鬼?!又想法子作弄我們呢?”

“我也奇怪,”羅寶蝶比他鎮定,但羅域這情況也讓她很是摸不着頭腦,“去年出國治病的時候他就這樣了,但當時我沒當真……”

“誰他媽當真誰缺心眼!我信這地球是方的我都不信羅域說的狗屁東西!聽聽那叫什麽鬼話!做慈善?呵哈哈哈哈,他死了就是對所有人最大的慈善!”羅寶凡氣得從口袋裏摸出煙來點了用力吸了一口,眼神憤怒,“肺癌都确診了還沒搞死他,這家夥命怎麽這麽硬呢。”

“你這話可千萬不能在他面前說。”羅寶蝶緊張,“也不能叫公司裏的人聽了去。”

“我沒那麽蠢!再說了,公司裏想他死的還少嘛。” 羅寶凡不屑,越想越窩火,“我們今天就不該來,上個月他出院就是我們接出來的,這回不就搬到個新的療養院嗎,我們來瞎湊什麽熱鬧!二叔三叔他們也沒見人影啊。”還平白受了一頓驚吓,現在羅寶凡後背的冷汗都沒幹。

羅寶蝶頗為無奈:“可是你口中那些想他死的人今天都屁颠颠地來了,也就方玺沒給進門而已。羅域心思那麽多,要讓他知道人家都到場了,我們卻沒到,拆了你的骨頭都是輕的!而且你以為二叔三叔不想來,他們是不敢來!”

羅寶蝶說話語調輕輕,好像沒什麽脾氣一樣,但每句話都能落到點子上。

羅寶凡想到羅域以往對付人的各種手段,也不由打了個冷戰。

“那……那我們要怎麽辦?”

羅寶蝶嘆了口氣:“羅域的脾氣你還能不知道嘛……”

羅寶凡不同意:“他什麽脾氣?他就是個精神病!想一出是一出,我活了二十年沒見過比他還有病的人!”

“唉,我的意思是,無論他什麽脾氣,打算幹什麽,我們以後的日子要想能好好過下去,都得順着他,這些年全忍過來了,還差這點時間麽。好在羅域現在住到了這兒,沒個小半年他回不去,至少在他完全好起來之前,我們能緩上一緩。”

羅寶凡的車已到了大門口,他最後望了一眼“綠野生态園”那巨大明亮的招牌,狠戾地詛咒道:“要我說最好羅域能在裏頭遇上哪個傻子,一下把他結果了才好。瘋子栽在傻子手裏,他這輩子也不算虧吶。”

羅寶蝶不理他的瘋話,徑自思索了片刻,忽然認真地問:“有句話說的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羅域這病了一場,會不會……真的就變好了?”

羅寶凡呆愕地對上姐姐的目光,車內一時陷入一片死寂中。半晌,兩人都像是聽見了什麽世紀大笑話一般,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羅寶凡還險些一腳油門開上了防護欄,笑得脖子都歪了。

********

傍晚的ICU病房顯得特別昏暗,隔着厚厚的玻璃牆望去,躺在床上的孩子仿佛被一片陰影籠罩住了,他戴着氧氣面罩,手腳浮腫,睫毛無力地垂落下來,一旁堆疊缭繞的儀器上有他微弱的心跳。

醫生來查房,看着護士給出的各項指标,眉頭皺得更深了。藥用得不少,肺部積水的情況卻并沒有得到改善。

“……要不要再手術?”護士小心地問。

醫生猶豫:“他家裏有人來過嗎?”

護士搖頭,表情有些不好受。

醫生想了想:“再觀察一天吧,如果明天還是沒起色,應該要手術……”

說完這話,醫生便将資料交給護士打算離開,然而才轉身,床邊的監護儀便發出了刺耳的尖叫,病人的血壓和血氧飽和度都直線下落,呼吸驟停!

其後的搶救過程突然變成了一部混亂的默片,只有醫生和護士焦急的動作卻聽不到他們喊叫的聲音。

被推往手術臺的沿途,病床一直在搖晃,明明原來像上帝一般俯視着那孩子的視角,下一刻卻莫名變成了仰望,那些醫生就站在面前,一個個面帶冷漠,在頭頂無影燈刺目的白光下,手拿各種醫療器械緩緩圍攏過來……

羅域一個激靈,猛然睜開了眼。

做了個夢。

房間裏的電視和影碟機還在工作,巧合地也播放到了手術室的畫面。身穿白袍的醫生正拿着手術刀精準的切開病人的氣管,鏡頭特意拉了一個特寫,将那割裂皮膚的過程清晰又真實的描繪了出來。

羅域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慢慢轉頭望向不知何時站在床邊的方玺。

方玺捧着一杯水道歉:“對不起羅先生,吵醒你了。”

羅域揉了揉額頭:“現在幾點了?”

“快十點了。”說着将手裏的藥遞了過來。

羅域盯着他的手心,就在方玺擔心對方又出現什麽排斥的态度時,羅域伸手接了,一大把的五顏六色,他将藥分門別類,一點一點的塞進嘴裏。

方玺見他配合地吃了,這才放了心。

“羅先生還是應該早些休息。”雖然知道會多嘴,但方玺臨走時仍是忍不住道。

羅域倒沒嫌他煩,反而笑着點點頭,只是眼睛始終沒從電視屏幕上離開。

“一會兒就睡。”

方玺只能悄悄地退了出去,帶上門時看了一眼屏幕,裏面的手術還沒有結束,那近景的鮮豔色調将整間房都映成了詭異的猩紅。

而這并不是什麽電影場景。

********

綠野生态園位于A市遠郊,占地約30萬平方米,內附生态農場、果園和各類生活體驗設施,綠化面積比列高達九成,還包含上百種稀有植物,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環境優美宜人,可謂天然的”城中之林”。除了這些之外,生态園中另有一片更為幽靜的住宅區可供特定住戶長期居住療養,不對一般公衆開放。

特定客戶在同園方簽訂合約後,園方會根據你的私人喜好定制相應的居住風格和三餐安排,服務項目面面俱到,因其無污染純天然的環境和飲食,在國內上層的交流圈中創出了良好的口碑,特別受到一些壓力過大、身心不那麽健康的人士的歡迎,近年已變得一房難求,花再多的錢都未必排得上隊。

只是任何有高山的地方都會有低谷的存在,生态園中的山高得就那麽幾座,谷低得倒是不少,有些還變成了水窪,阮曉果大概就是生活在窪中的那類人。

他在園中的有機果園裏幹活,平時的工作就是種種水果,摘摘水果,洗洗水果,送送水果,和他的名字倒是契合得天衣無縫,好像生來就該是幹這行的一樣。唯一有些特別的是曉果的身份,身穿小藍馬甲,他就是餘經理口中需要特別照顧的就業對象之一。

曉果的生活非常規律,每天早晨七點起床,從宿舍坐兩元錢的公交到園區,走上十五分鐘到達有機果園,忙上一上午,十二點準時吃午飯,然後再進行下午的工作,一直到五點半下班,再坐兩元的公交車回家,日複一日。

如果要說一天中唯一有些改變的,大概就是午飯後的時間。園區的午休比較長,有一個半小時,曉果不睡午覺的時候會去小胖那裏看看。

小胖在養護中心做事,是一名園林養護工,他的工作比曉果複雜很多。所以小胖總是跟曉果抱怨自己很累,但是為了賺錢他實在沒有辦法,曉果有時會覺得小胖有點可憐。

今天也一樣,才吃了飯洗了手,曉果就往外跑。

同組的組長趙大姐喊住他:“大熱天的又去養護所?”

曉果點頭:“小胖讓,我去他那裏玩。”他說話的語速非常慢,且斷句的方式奇怪,讓人聽來不是很流暢,不過口齒倒還算清晰。

“你不是說他很忙嗎?哪來的時間陪你玩。”趙大姐話中有話。

曉果卻點頭附和:“嗯,他很忙。”

“呵,他已經把活全給你幹了為什麽還那麽忙?”趙大姐哼笑。

曉果一怔,茫然地看着她。

趙大姐無奈:“行了行了,快去快回,下午早點過來,我還有貨要你包呢。”

“哦。”阮曉果答應着,高興地出門了。

有機果園到養護所的路程并不近,曉果頂着大太陽走到那兒的時候已經熱得一腦袋汗了,他用袖子邊擦邊往裏走,覺得有點渴。

“小胖……”曉果輕輕地叫着好朋友,想問他能不能給自己一口水喝。

沒想到以前每回都在睡覺的小胖今天正站在門邊,一見自己就問:“阮曉果,你是不是給我闖禍了!”

小胖真的很胖,皮膚又黑又糙,看上去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倒是很壯實,就是個子不高。

曉果沒懂,懵懵地看着他。

一旁別的養護工道:“我們經理今天找小馬了,還把他工資扣了。”小馬就是小胖,他原名馬磊。

見曉果還是一臉無辜,馬磊本想克制的不快有些冒了頭:“前幾天你開着灑水車出去幹什麽了?怎麽會被總經理撞見的?”還是最上頭的那個。

提到這個,曉果大概想起來了,他幫小胖開灑水車出去灑水,結果撞倒了路邊的一個垃圾桶。

“我把垃圾,都撿,起來了……”曉果解釋,他是确認路上全幹淨了才走的,為了這個那天回果園還不小心遲到了,不過趙大姐沒有怪他。

“但你當時出養護所前可是跟我保證你會開灑水車了,我才讓你代替我上路的,結果呢?!”馬磊想到那天反複教了這白癡好幾回,不僅沒撈到什麽好,反而還賠了三百塊錢,表情越發深沉了養護工們見氣氛不對,紛紛來勸:“算了算了,曉果也是不小心的,他平時幫了你那麽多忙,一回兩回就別計較了。”

這話馬磊不愛聽:“阮曉果你看看,大家都當我對你有多小氣呢,你自己說我平時照不照顧你,你那有機果園裏的活我難道沒少做?我是不是有給你搬過東西?”

曉果跟不上他問話的速度,直到馬磊把最後一句又問了遍,他才糊裏糊塗地應下了。

“搬了,葡萄。”曉果回憶道,那葡萄是幾個月前趙大姐去外地旅游帶回來送給自己的,不是園區的有機産品,小胖見了就說替他搬,結果……

“葡萄不……”

曉果想說結果葡萄卻不見了!?不過才開口就被馬磊打斷了。

“看見沒。”他有些得意的環視衆人,一副“要你們多管閑事”的表情。

養護工自然明白他這一套,這兒穿小藍馬甲的有好幾個,類似馬磊對曉果這樣情況的也不是第一回了,把自己的活計都丢給毫無相關工作經驗的對方,自己想法子偷懶,然而出了事還要反過來怪人家。這世上就是有這麽缺德的人,連殘障人士的便宜都要占,但是你要管哪兒能全管得過來呢,不出大問題,吃點小虧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了。

于是無奈搖頭,各自散去。

待他們走後,馬磊忽然回身,朝阮曉果伸出手。

“錢是為你扣的,你做錯了事,得要想法子還我!”

曉果反應遲鈍地去摸口袋:“我沒有,帶錢。”

“那你明天給我!”馬磊偷偷瞪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兩步又似想起什麽,“但今天你要怎麽賠償我?”

等了片刻沒等到反應,馬磊只有自己道:“這樣吧,我也不同你計較,別墅區那兒的海桐還沒修剪,你還有一個小時休息對吧,幫我給剪了,等明天呢再把錢還我,我們這事兒就當兩清了,行不行?”

曉果看着他故作和藹的微笑,思考半晌,配合地點了頭。

第三章 記憶裏已經很久都沒有人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了,那麽溫柔。

曉果其實非常喜歡生态園,這裏有花有草,還有小鳥和一些小動物。哪怕此刻扛着沉重的大剪子,頂着正午酷熱的高溫,曉果還是保持着愉快的心情。

他一直很開心,幾乎沒有什麽煩惱能讓他喪氣。大伏天中在旁人聽來煩躁讨厭的蟬鳴聲,對他來說都像是歡快的節奏一樣,現在還跟着這些蟲兒一道唱起了歌。曉果唱的歌沒有調子,細聽就是一些亂七八糟的音符和詞拼湊在一起,但曉果自己覺得很厲害,大大的剪刀随着拍子默契地開開合合,刷刷刷地海桐葉紛紛而落。

“咔擦咔擦咔擦……”

曉果給自己的動作配以貼切的音樂,腳下蹦蹦跳跳地跑着。

許是奔跑的速度出現了偏差,又或是歌曲的節奏搶了拍,總之曉果一個不察,手下重了重,大片的海桐葉便出現了一道波浪形的凹陷!

曉果猛然停下腳步,回頭望着自己造成的殘局,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妙。

“哎呀!”

就在此時,一道咋呼響起,一個中年女人出現在栅欄的另一面,望着眼前的情景面帶焦急。

“你啊你,是不是你把我們的海棠花剪壞了!”

曉果順着那女人的手指看去,就見一堆零落的花瓣同方才被自己剪掉的那些海桐葉一道,可憐兮兮地灑落在地,唯剩幾支光禿禿的花莖。

曉果反射性的捏了捏手裏的剪刀。

原來這片灌木叢緊鄰着一大排別墅的後院,其中又以這家別墅院中的海棠花開得尤為鮮豔漂亮,茂盛得一簇簇全從栅欄內探出了腦袋,和欄外的海桐葉緊貼交互在一塊兒。然而不幸的是,它們遇到了毫無經驗又粗枝大葉的曉果,被殘忍的辣手摧花一刀斃命。

“你知不知道這些花要多少錢!你和我都賠不起啊!”女人是真害怕,嗓子都拔尖了起來。

就在她追着曉果讨要說法,而對面的人卻只會呆着一張臉站在那兒給不出答複時,後院門開,一個男人走了出來。

“周阿姨?怎麽大呼小叫的?羅先生還在休息。”

被稱為周阿姨的女人見了他表情一驚,嗫嚅着道:“方、方老師……那個……是他……”

方玺掃了眼外面,一下就明白了原委。

“打電話給園區經理,他過來就知道怎麽辦了,以後發生類似的事情也這樣處理就行。”他語氣很淡,甚至都沒看欄外站着的人。

周阿姨反倒不好意思地朝阮曉果瞥去,這孩子看着年紀很小,恐怕是新來的,要是直接通知經理,也許這工作就要砸了吧。然而沒有辦法,方玺的話一出口他們都沒有置喙的餘地。

眼看着周阿姨就要進屋打電話,忽然一道溫柔的男聲響了起來。

“你剛才唱的是什麽歌?”

衆人紛紛擡頭,阮曉果則腦袋左晃右晃,好一番尋找後終于在別墅二樓的窗邊看見一個人。那人撐着下巴倚欄而站,饒有興趣地俯視着自己。

“啊?”曉果茫然。

羅域好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

“唱的是什麽歌?”

曉果道:“《咔擦咔擦》”

羅域思索了一會兒:“歌名我沒怎麽聽過呢。”

曉果驕傲地笑了起來:“我剛才想的!”

羅域也跟着笑,俊秀的臉在豔陽下明媚異常:“有意思。”

這話一出,方玺悄悄拉住了朝屋裏去的周阿姨。

阮曉果的臉也在發光,卻是被汗水浸染的,連着整個額頭都跟着金光閃閃。

羅域打量了他一圈,似乎有些同情地問:“太陽好厲害,你要不要來我家做客,順便休息一下?”

阮曉果卻搖頭:“我還,有工作吶。”

“只有一會兒沒關系的,”羅域安慰他,“我請你吃西瓜好嗎?”

“西瓜!我最喜歡吃,西瓜了!”阮曉果果然很感興趣,眼睛都亮了起來。而且從中午到現在他一口水都沒有喝過,實在渴死了。然而抿了抿幹澀的嘴巴,曉果卻還是道,“但是我,要工作,小胖會不高興,以後,吃吧,大西瓜。”一邊說一邊還不舍得的咽着口水。

連着被兩次拒絕,羅域的眼中似是劃過一絲隐約的暗色,不過待曉果望去,他又是那張笑的十分好看的臉。

“既然這樣,好吧,我不打擾你工作了,不過你等等……”說着便看了眼周阿姨。

周阿姨了然,進了廚房沒一會兒裝了一個小袋子出來交給了曉果。

阮曉果糊裏糊塗地被抓着手硬是透過栅欄把袋子塞進了懷裏,低頭一看,那袋中裝着一只密封的玻璃碗,碗中則放着新鮮冰涼的西瓜肉。

“在這兒沒時間吃,就帶回去吃吧。”羅域道。

曉果有點搞不清狀況,見羅域跟他揮手,他也有禮貌地揮起手來。

“不謝謝我嗎?”羅域說。

曉果馬上道:“謝謝你。”

“你叫什麽名字?”羅域問。

曉果說:“我叫阮曉果!”

“小果?哪個小?”

阮曉果想了好一會兒:“曉果的‘曉’!”

羅域看着他黑黑亮亮的眼睛,笑着颔首:“哦……原來是這個字,知道了。”

雖然曉果的身邊也有很多人對他很好,但是記憶裏已經很久都沒有人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了,那麽溫柔,聲音溫柔,笑容也溫柔,讓他不由想起一個人來。

見樓下那少年怔怔地看着自己,羅域提醒他:“不走了嗎?工作要遲到喽。”

阮曉果猛地回神,一下跳了起來,一邊自言自語着“小胖”“趙大姐”什麽的,一邊撿起大剪刀捧着一碗西瓜噔噔噔地朝遠處跑遠了。

方玺見羅域一直望着那少年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容也未退,好像真的覺得很有意思一樣,半天才退回了房間裏。

樓下的周阿姨待看不見窗邊的人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問方玺。

“方老師,那這花……”周阿姨也是在羅家待了好幾年的,她知道羅域向來獨愛海棠,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家裏的海棠都是特意尋園藝師栽種的,往日別說誰給幾刀剪了,就是伸手想摸摸都能把你給指頭剁了做花肥,當下這情況,她還真沒遇見過。

方玺道:“讓園區的人來修補一下。”

“那要不要……”

方玺明白阿姨是問自己要不要向經理投訴這事,他略加思索:“暫且不用。”并不是方玺有多心地善良,而是他從來摸不清羅域的想法,喜歡的,讨厭的,都摸不清。

********

盡管曉果已是努力加快速度了,但他回到養護中心的時候還是晚了半個小時,修剪草木和上回開灑水車的工作一樣,沒經過培訓,全靠自己領悟,對曉果來說實在有些困難了。

不過馬磊好像并不滿意,嫌棄曉果動作慢,不光嘴裏埋怨,見他懷中抱着個漂亮的袋子,馬磊也要去搶。曉果一時不慎,被他成功把東西抓了過去。

打開一看,只見滿碗紅豔豔的果肉,一瓤挨着一瓤,卻連一粒西瓜籽都不見。

旁的好東西他們許是沒見過,但因為曉果的工作地點,連帶着馬磊也在這塊兒領域長了不少見識。這不就是園裏不用化肥,純靠人工除草人工滅蟲,一只能抵自己好幾天工資的有機西瓜嗎?那價錢……鑲鑽的怕是都沒這麽貴。

“喲,你這小子……”馬磊驚訝,“真瞧不出,上回明明不讓我拿,結果自己忍不住偷吃了。”

曉果扒拉着他阻擋的手要把碗拿回來,一聽這話不禁着急着分辨:“沒有偷,我不會,偷東西!”

“那哪兒來的?總不見得西瓜自己飛過來的吧。”

對于這碗西瓜的來歷,阮曉果也說不好,只能努力組織語言:“大房子裏,的,那個阿姨……給我吃的……”

“什麽大房子?不會是別墅區吧?”馬磊像聽着什麽天方夜譚一般笑了起來,“你有病啊,還是他們有病?那裏面的人怎麽好好地會送東西給你,你知道別墅區都是誰在住嘛?”他馬磊少說也養護那塊區域有近一年的時間了,那兒的住戶全是車接車送,偶爾才能見到幾個鬼影子在院子裏晃過,可就算見了他們也從不正眼瞧人,更別提給你送東西。呵,傻子總說傻話。

“行了行了,趕緊走,這都幾點了,你不用回去幹活啦?一會兒趙老太找來又要怪我,我可是為你好。”馬磊不聽對方認真的解釋,把阮曉果半強迫地推出了養護所,關上門,将碗往櫃頂上一放,徑自找個地兒去打盹了,準備打完盹回來再享用。

而被趕出來的曉果只有看着自己空空的雙手,慢慢往有機果園走去。

那只西瓜的味道,會是什麽樣的呢……曉果忍不住想了一路。

下午正常開工,曉果坐在暖棚的水槽邊戴着塑膠手套和大家一起洗辣椒。周圍的阿姨大嬸們熱絡地聊着你我的家長裏短,有抱怨老公工資少的,有抱怨兒子成績差的。

“我都不記得我家崽子這倒數第一考了幾回了,他班的英語老師還讓我領他去查智商,你說這意思是懷疑我生的是個傻子?!”大嬸義憤填膺,還待再說卻見衆人都示意她小點聲,一邊往曉果看去。

大嬸心虛:“沒事兒,他……應該聽不懂這個。”

話雖如此,大嬸還是笑笑着對曉果道:“果兒以前在你們班成績肯定最好,對吧?”這傻也有輕重等級,曉果這情況在他們那個環境裏其實算很不錯了。

果然,曉果思考過後給出肯定的答案:“我考,過一百分!”

“那麽厲害啊……”

阿姨們十分捧場,轉頭見他的确沒生氣,便沒人當真的繼續聊自己的雞毛蒜皮去了,曉果後一句驕傲的“學校,裏只有我一,個人”的話,也淹沒在了她們的你來我往中。

到了點,衆人各自下班,曉果卻沒随着大流一同去趕班車,而是提了一只小鐵桶往後門走去。那兒有一處不大不小的花圃,以前也是用來種蔬果的,但其後這塊地裏的有機土壤似乎被農藥污染過,就被棄用了,現在長滿了各種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亂蓬蓬一叢,卻還挺好看的,至少曉果就覺得很美。

他在花圃邊轉了好幾圈,挑中了最漂亮的一片,蹲下身用手慢慢地刨了起來。

忙了好半天後,曉果看着被擺進桶裏的東西滿意地站起身,提着鐵桶出了有機果園,緩緩朝別墅區走去。

第四章 一個傻瓜、一個半死不活一輩子都好不起來的肺痨鬼和一個死人。

方玺走進書房,對羅域說:“楊小姐來了。”

羅域“嗯”了聲,頭也沒擡。

不一會兒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容貌秀美,氣質清雅,長長的頭發又黑又亮地披散在背後,行走間長裙輕舞。

羅域見了她笑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楊詩晗說:“剛下的飛機。”

羅域又問:“去哪兒玩了?”

“歐洲的幾個小國家,從北歐到……”

楊詩晗細細地說着,羅域卻聽了兩句又低下頭盯着手裏的雜志。楊詩晗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漸漸閉了嘴。然而她沒有走開,仍是默默地站在沙發邊,跟書房裏的家具一般模樣。

那一頭,曉果提着桶在別墅區繞了好大一圈後才找到了之前給他送西瓜的人所住的屋子。他瞧着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走了進去,曉果再趕上去時,門已經阖上了。

曉果站在外頭,猶豫了下才伸手敲門。

無人。

再敲敲。

還是沒人來應。

曉果順着門框找了一遍,沒有找到可以按的門鈴,于是他把目标放在了一旁那個方方正正的鐵盒上。

方玺站到可視電話前對上的就是裏面一只撐滿了整個屏幕的巨大眼睛,那眼睛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瞳仁咕嚕嚕轉了幾圈,睫毛都刷在了攝像頭上。似乎沒看到什麽,片刻大眼睛退了回去,然後換另一只眼睛繼續看。

方玺認出那張臉就是下午闖了禍的養護工,而他好像不會使用這個門鈴,反複研究半晌後露出了傷腦筋的表情。

“沒有,人在,家……”那個少年站在那兒輕輕地自言自語。

方玺注視了片刻,轉身離開。

一旁的周阿姨忍不住問:“不用開門嗎?”

方玺道:“不用。”他想不到對方能有什麽事情會特意找上門來,羅先生現在也沒空接待他,如果不理,他覺得沒趣過應該一會兒就自己走了。

然而方玺這回的判斷卻出了錯,待到一個多小時後他重新下樓,卻被周阿姨告知門邊一直隐約有些動靜。

方玺瞥了眼玄關的監控,終于走過去打開了門。

天已經全黑了,而不遠處的臺階下,一團影子和樹叢融合在了一起,察覺到這邊的光源,影子動了動,慢慢站起了身。

方玺看着一瘸一拐走到面前的人,心內意外,面上倒是鎮定,只問道:“你有什麽事?”

這一兩個小時中,曉果一直坐在臺階上,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的結果便是現下腿麻得跟針紮似的,他忍着痛苦,表情奇怪地挪到門前,把一直抱在懷裏的鐵桶遞了過去。

“這是什麽?”

方玺沒接,他掃過那桶裏亂七八糟的一堆,目光落在阮曉果滿是污泥的雙手和前襟上。

“花……好看,的花。”曉果搖了搖那只桶,裏頭澎湃的枝葉便随着他的動作一道上下擺蕩,“送給,你。”

方玺理解能力還是很強的,當下就了然,但是他卻果斷拒絕了。

“我們的海棠已經處理過了,不用你賠。”就算沒有,也不可能用這野草樣的品種來代替院裏的名貴花種,“你快回去吧。”他下了逐客令。

“啊……”

曉果看看方玺,又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花,人家不用他賠了,他卻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望。

這個花很漂亮的,和你家的一樣漂亮。曉果想告訴對方,然而嘴巴張了張,還是閉上了。

方玺看他緩緩轉身,抱着桶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

“再見。”曉果禮貌地說。

方玺眉頭微蹙,眼見那身影一點點沒入遠方的夜色中,不知想到什麽,忽然開口:“你等等……”

……

楊詩晗從廚房端出一鍋湯來擺上餐桌,揭開蓋子,濃郁的香味飄散而出。

羅域坐在一旁聞了聞,點頭誇贊:“不錯。”

楊詩晗道:“是新鮮的黑魚,還放了黃芪和一些中藥熬的。”

羅域看着她給自己盛湯,楊詩晗記得羅域的習慣,專挑他愛吃的部位,還細心地去了魚刺。

羅域說:“你也吃吧。”

楊詩晗點頭,小心地拉了椅子在一旁坐下。

剛拿起筷子,方玺走了進來,手裏還提着一只桶。

羅域問:“是什麽?”

方玺道:“下午弄壞花的孩子送來的。”

“當做賠償嗎?”羅域笑了起來,伸手示意方玺把桶拿過來。

桶內戳着雜亂無章的一大叢,茂盛的枝葉東一撮西一撮的生長着,紅紅綠綠,觀賞價值實在不高。

羅域卻興致勃勃地看了許久,在方玺思忖着要如何處理這東西時,羅域揮手一指桌面,道:“就放這兒。”

那桶身已被清理過,但本就半舊不新,還帶着鏽跡,更別說把手和邊沿處依舊沾着的濕泥,還有那才從土裏挖出不久的根莖和枝幹。幹淨的桌布當下便洇出了一團團的泥漬,襯着一邊雪白的魚湯和滿桌精致的飯菜,顯得格外突兀。

一邊正拿着湯勺往嘴裏送的楊詩晗驀地停下了手,有點緊張地看着那桶裏的花。

羅域注意到她的表情,笑着道:“你知道這是什麽植物嗎?”

楊詩晗搖頭。

“這叫狗尾紅,”羅域捏了捏墜下的毛茸茸的植株道,“像不像狗尾巴草,但是它是紅色的,所以更漂亮。”

楊詩晗不覺得它像狗尾巴,只覺得像極了一條條紅色的毛毛蟲,爬滿在綠色的雜草上,看得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但是楊詩晗努力控制着臉部表情,擠出一絲淡淡的笑來。

“很……很漂亮。”

羅域卻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搖搖頭說:“你不喜歡。”

楊詩晗面色一僵,似要解釋,對面的羅域卻不再看她了。

羅域轉過頭問方玺:“曉果呢?”他叫得那麽親近自然,仿佛已經和阮曉果認識了很久一樣。

方玺道:“回去了。”

羅域點點頭:“那下次他要再來,你別把人關在外面了,記得請他進來做客。”

方玺一愣,難得有種被點破的尴尬感,急忙應聲,然後退了下去。

羅域重新拿起餐具,一邊欣賞着面前的狗尾紅,一邊喝起了魚湯,還招呼楊詩晗道:“怎麽不吃?”

楊詩晗也忙端起碗,雖沒再去看那桌上的花,但總覺有紅色條形物不住在面前蠕動,讓她連喝下去的湯是什麽滋味都沒有嘗出來……

晚上醫生來給羅域檢查身體,順便要挂兩瓶水。

羅域躺在藤椅中,感受着冰涼的液體沿着管子流進自己的身體中。

楊詩晗一言不發地陪在一邊,羅域忽然側過頭來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楊詩晗心頭一跳,立刻搖頭:“沒、沒有。”

“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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