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這病了一回,倒是想透了很多事
那天羅域沒有讓楊詩晗留宿,待他挂完水就把人送走了,楊詩晗忙了幾個小時給他做了很多吃的,還是按着羅域眼下的身體來的,又怕不新鮮,一部分只弄了半熟放在冰箱裏,不過羅域第二天一見周阿姨把東西端上桌就皺起了眉。
周阿姨心中了然,也不需羅域多言,直接又把菜都撤了。
羅域叫住了她:“別扔了,多浪費。”
周阿姨遲疑,就聽羅域可惜地說:“都去喂貓吧,也讓它們吃些好的。哦,對了,記得丢遠些,省的聞着味兒又找過來。”
待阿姨去了,羅域一個人坐在影音間裏看新聞。
“……擎朗集團今日和良信地産在F市舉行隆重的簽約儀式,這預示着擎朗集團正式入駐北洲富人區,将在一年內建造F市第一座擎朗國際五星級酒店,也是國內的第23家,同時這也給F市未來三年的旅游金融等發展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據悉……”
羅域聽着那乏味冗長的官方說辭,将簽約儀式上的每個人都掃了一遍後,無聊地切了頻道,從時尚換到財經,又從體育換到綜合,最後竟停在了農村臺。
破落的房屋,零落的家具,髒污的衣服鋪滿了整個屏幕,一個黝黑的女人帶着幾個吵鬧的孩子正對着鏡頭感嘆福利事業的艱難。
沒人願意給我們捐款,她抹着眼淚道,就算捐也是先給城裏的大機構捐,一層一層分攤下來,輪到我們的時候又能有多少錢。
那會有人來領養孩子嗎?記者問。
女人仿佛聽見天方夜譚般道,正常孩子都要扔了,哪裏會有人來領殘障的,還是智力殘障,這一養不就得養一輩子啊,誰會要個大包袱回去。
女人邊說邊哭,那嗓門在立體聲環繞的音響映襯下簡直能繞梁三日。
“啧啧啧,”羅域也跟着颦起眉來,吶吶道,“真可憐。”
忽然似想到了什麽好主意,羅域拿起手機給肖井洋去了個電話。
“小肖,”羅域語意輕快,“你來我這兒一趟,我有個文件要你拟一下……”
沒多時,別墅的門就被敲開了,來人便是上回餘經理在此地所見的那位年輕男助理。
“合同都帶來了,那邊的機構我們也都聯系好了。”肖井洋将各種資料一一攤開給羅域過目。
羅域還在看電視:“他們怎麽說。”
肖井洋長得一表人才,然鮮有表情,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有些刻板,他說:“他們自然願意,就是希望可以通過電視臺宣揚一下擎朗。”
“呵,”羅域彎起眼,不屑道,“麻煩。”
“是,所以我回絕了。”想也知道,他們老板從不接受采訪,“合同您可以看一看。”
“行了,”羅域把桌上的資料直接抽過來,提筆就簽,名字落款潇灑遒勁。
肖助理似是已經習慣他這樣的做派,利落地收拾好東西:“那羅副經理他們要是問起來……”
羅域的視線又回到了電視裏,裏面已經換成了兒童臺,他随口道:“不用擔心,過兩天他們就會來看我的,到時我自己跟他們說。”
“是。”肖井洋接到吩咐,如來時一般迅速地退了場。
此時屏幕中一群卡通豬羊牛雞被一條蛇追得四散亂跑,羅域和電視裏的背景音一道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
不知是他太過料事如神,還是來訪者心思簡單比較好猜,果然沒幾天,別墅又迎來了新的探望者。
羅域剛挑了合适的菜品讓周阿姨去做,又讓方玺到有機果園請曉果來吃飯,這客人就不巧地上了門。
不過兩位羅副經理只來了一個,還帶來了自己略顯富态的老婆。
羅域大方地讓他們進了門,又泡了名貴的特級銀針招待客人,讓對方很是受寵若驚,忙拿出摞得高高的厚禮予以回謝,又是潤肺的,又是補氣的,各種萬裏挑一的養身好東西,全是為了羅域的健康着想。
羅域感謝:“這真是讓三叔費心了。”
羅泰融急道:“這說得哪裏的話,只要你好起來,我們這心才安吶。”
一旁的劉雪翠也關心地問:“羅域啊,醫生最近怎麽說?是不是還要繼續化療?”
羅域靠上椅背,嘆了口氣:“也算我命硬,又或是閻王爺嫌棄我,鬼門關走一回又被踢回來了。不過這底子廢了,肯定不如以前,好呢也不指望怎麽好了,能湊合地再活一陣,我就滿足了。”
話裏的消沉之氣聽得羅泰融都跟着皺眉,再看羅域模樣,雖說比去年那晦暗的臉色好了不少,可膚色依舊蒼白,露在衣服外的手腳都瘦削得厲害,離健康人其實還差得遠。
羅泰融心內一松,面上還是嚴肅地說:“不急不急,慢慢調養,會好的會好的。”
劉雪翠也跟着附和。
羅域很感動:“二叔二嬸的心意我真是領了,公司裏的事也勞煩二叔多照顧着。”
“那自然應該,應該的,”羅泰融道,聽羅域提起公司,羅泰融像是尋到了什麽突破口,将話題往那頭引去,“那個……羅域啊,我這最近聽說公司下半年同‘希望基金’有合作?還是肖助理去操辦的。我問了老三,他不知道這事兒,你久未在公司,有沒有聽說?莫不是搞錯了什麽?”
羅域聽他問得千萬般的小心翼翼,手不停地揉搓着膝處的褲邊,忐忑之情溢于言表。于是配合地回複道:“哦,是有這麽回事,我之前才簽的合同,還沒來得及跟二叔說。”
果然,下一刻就見羅泰融變了臉色,但他仍是掩着不贊同道:“是因為上頭有什麽新的投資項目嗎?又或是擎朗集團有開發中西部市場的打算?”
羅域搖頭:“都不是,二叔不知道啊,我這病了一回,倒是想透了很多事,世上什麽最重要呢,錢財權勢?平時争得你死我活,臨到頭了卻什麽都帶不走,不如趁還有些心力,幫助一些能幫助的人,把這命延續給旁的人繼續活下去,多好。”
羅泰融聽得心驚肉跳,卻又忍不住在心裏大罵:好你個羅域,一句“想透了”,就能眼都不眨地甩出去兩個億??!!又不是重點項目,又沒有發展潛力,平白讓他們都跟着拿錢打水漂,憑什麽?繼續活下去?想得美!
羅域瞧着羅泰融不覺間眼中露出的兇光,笑得更深,忽然一把拉住了羅泰融的手,那手心冷得就跟結于湖底幾百年的寒冰一般,将對方駭得不輕。
“大家都是一家人,再沒什麽比這更重要了。”
一家人?!
這回連一旁的劉雪翠都擺不住柔和的臉了,羅泰融這後腰上碗口大的疤還未褪去,隔着襯衫都能瞧得出凹陷,一家人?要一家子命的人才差不多!
就在房間內氛圍有些莫名的僵硬時,大門開了,羅泰融就見方玺走進屋中,身後竟還跟了一個少年,見了他們便好奇地看了過來。
羅域聽着動靜回過頭去,見了身後那個,便溫柔地笑道:“稍等一下,就好了,熱得話就先喝些飲料。”說着望向方玺。
方玺颔首,又瞥了眼羅泰融夫婦,帶着阮曉果上了樓,不過沒多時又一人走了下來,默默地站在羅域身邊。
羅域瞧瞧時間,讓周阿姨上了點心,招呼兩人:“嘗嘗味道,周阿姨近年手藝進步很大。”
劉雪翠卻瞧着面前碗中那淺紅色的米糊一動不動。
“怎麽二嬸不吃?這是一些鮮果和粗糧攪成的,別看顏色怪,很有營養。” 羅域解釋道,又看劉雪翠模樣,貼心地補充,“不是肉,都是熟的,二嬸不用緊張。”
劉雪翠卻不知想到什麽,臉色更白了。
既然她不欣賞,羅域也不勉強,他回到兩人關心的問題上,對還有點回不過神的羅泰融說:“二叔也別擔心,這真是好事,要硬是從利益考慮,錢砸下去,也會給擎朗帶來不小的社會效益,不會讓您虧本的,而且……那些智障的孩子真的很可憐。二叔現在不理解也是情有可原,要是哪天您不小心也變成了這樣,就知道他們的苦了。”
——當啷。
不知哪句話讓羅泰融才捧起碗的手猛地震了一下,碗中的米糊都灑到了腿上,瞧着竟有些像血漬一般。
羅域慢條斯理地抽了紙巾遞過去,給羅泰融擦了兩把,又覺得黏糊,便收回了手。
“看您緊張的,說笑罷了。”羅域淡淡道。
見羅泰融和劉雪翠似乎沒什麽後話要說,羅域放下碗站起了身。
“兩位要不要留下用晚餐?”
劉雪翠急忙搖頭,羅泰融也嗫嚅着說:“不、不麻煩了,我們……就走了。”
“嗯,我也是有些累了,就不送二叔二嬸了,兩位也要多多保重。”
羅域笑着關心,繼而轉身走上了樓,留下廳內好似受了什麽驚吓的兩人,呆坐片刻,拿了東西便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