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39
沉靖的心裏像是有一池沸水在翻滾不休，攪得他又難堪又焦灼。明明他也是言辭銳利的，可偏偏在這兒，他什麽都說不出來，眼前的人，是他自小崇拜而尊敬的爺爺啊！被他用那樣失望而沉重的目光看着，沉靖有一種巨大的失敗感撲面而來。
“爺爺，我不知道該如何跟您說我的想法，我也不是個口舌愚笨的人，可是我如今就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半夏是我，打從有記憶以來，見到的第一個女孩子，她一出生，我就抱過她，那樣白白軟軟的一團，不哭也不鬧。眼睛又黑又亮的，明明還不懂事，卻已經知道對我笑了。我媽說，這個丫頭是你的小媳婦兒，你要照顧好了。我開心的不得了，我其實根本不知道小媳婦是什麽，只知道，呀，這個漂亮娃娃是我的了！那種感覺，真是無法形容的高興！”沉靖低聲慢慢說着，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溫暖的笑意。
“她第一次說話，第一次走路，都是我陪伴着的，看着她顫顫巍巍的邁出第一步，咿咿呀呀的說話，我陪着她，從一丁點兒大，長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樣子。這樣一個孩子，這樣一個女孩，就如同融入我的骨血了，像我的一只手、一條腿，你要我割舍，怎麽能夠？她是曾經讓我傷心，失望過，可是就像一個燙手的山芋，雖然燙的疼，可抱久了，也暖烘烘的舍不得丢。如今，她已經長大了，也懂事了，我們不能抓着她年少時的輕狂不放，而無視她如今的成長吧？更何況，她已經是無依無靠了，她需要我！”
聽了沉靖的話，沉老爺子沉默了很久，“她确實需要你，可你需要她嗎？你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與你并肩的女人，而不是一個累贅！”
“爺爺，沒有什麽累贅的，其實相比之下，沒了我，她依舊可以生活的很好，她母親留了遺産，她并不缺錢。可我如果沒有了她，我無所歸依，我不知道我的成功要和誰分享，不知道我辛勤努力，是要為了什麽。她坐牢的那三年，我每天過的像行屍走肉，家是空的，人也是空的。後來我去看心理醫生，在他的建議下，我才養了夏夏，爺爺，那種日子，我不想再過了，爺爺您了解我的，我沒有什麽大的野心抱負，我不要一個多麽優秀多麽成功的大家閨秀，我只想要個人，陪我過過小日子，養養狗，等老了再一起回憶小時候的事，就夠了。”
“你說的很多，你的選擇，是你的自由，我幹涉不了，但是，就我看來，你的這一腔癡情，都是獨角戲，一廂情願。最起碼，我看到的尹半夏，是一只縮在殼裏的烏龜，她并沒有去試着努力讓自己站在你的左右，換句話來說，她對你的心，不夠！你們走吧，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你們不是都領證了嗎？就不用再來征求我的意見！”沉老爺子起身慢慢走到書櫃前，背對着沉靖不再說話。
沉靖知道，這意味着談話結束了。他低聲告了別，走出書房，關上門。他站在二樓的陽臺上，遠遠可以看見田野裏，那個一身米白色打扮的嬌俏女人。
“心不夠啊……”沉靖低聲喃喃着爺爺的話，他心裏雖然不願相信，不願承認，可是爺爺說的确實是實情。半夏的心，不夠，最起碼目前是不夠的。她總是淡淡的，退縮的，像只烏龜，催促一句，慢慢向前爬一些，若是聲音大了，她還會縮進殼裏，不肯出來。該怎麽辦呢？怎麽辦……
女孩兒間的友誼總是發展迅速，出門時，兩人還是隔着一個人的距離，尴尬而疏離的，可回來時，卻已經手挽着手，無限親密的樣子。尹半夏頭一回有了一個女性好友，感覺很新鮮，也很興奮，這種興奮，把重回衆人視線下的緊張壓抑都沖淡了不少。
沉靖的小姑媽對尹半夏很是感興趣，見她們回來了，連忙把尹半夏叫到屋裏坐下。
“丫頭，你跟沉靖交往多久了？沉靖爺爺啊人是嚴肅了點兒，你別怕，沒事兒的！”
尹半夏腼腆的笑了笑，道：“交往了很多年了。”
“很多年？”小姑媽臉上的笑僵了僵，她試探的問道：“丫頭，你是不是姓尹啊？”
“……是！”尹半夏心知她肯定是猜測到了什麽，低聲答道。
“啊？”小姑媽短暫的驚呼了一聲，臉色急劇變化，喃喃道：“難怪了難怪了！唉……沉靖這個孩子，真是！”她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尹半夏，起身離開了。
坐在屋子裏，沒了陽光曬着，寒氣從腳底一直往頭上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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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半夏搓了搓手心，盯着腳底的地板，心裏默念道：別哭別難受，早知道要面對的……
沉靖走下樓梯，一擡眼便看見坐在屋子角落的尹半夏，她低着頭，瘦骨嶙峋的蝴蝶骨突起的很明顯，整個人縮在陰影中，像是被關禁閉的小孩兒。
“半夏，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沉靖低聲叫道。
尹半夏呆呆擡起頭，眼睛裏慢慢有了光彩。
“沉靖，我們回家吧……”
聲音低低的，尾音微微上揚，帶着一絲讨好。
沉靖聽的心裏難過極了，他低聲道:“走，我們回家吧！”
離開時，沉靖小姑媽欲言又止的叫住沉靖，最後嘆了一口氣，揮揮手讓他走了。
坐在回去的車上，兩個人都很沉默。尹半夏忽然失去了和沉靖分享她交到新朋友的喜悅，她望着自己身上的華麗衣裳，心中明白了一件事情，原來她穿什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這個人，衣服很好，是她不夠好。
沉靖望着車外的匆匆過客們，腦海裏不斷回響着爺爺的那句話，不愧是峥嵘一生的老革命，他永遠知道最要命的地方在哪裏，不過短短幾句話，就抽絲剝繭的挖出了他心中最隐秘的擔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