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槐花

皇帝冷沉的目光依稀還印在腦中,南泱睜着雙眸怔怔地望着秀錦床帳的一方,待到明溪推門的聲音傳來,方才恍覺,外頭的天已是大明。

明溪端着洗漱的面盆進了屋,卻見床榻上的人雙目清明,無半分的倦态,便露出個笑來,說道,“娘娘今日醒得真早。”

她的眼眸微微掩下,緩緩便從床上坐起了身子,口中卻答道,“夜裏沒怎麽睡好,夢太多。”

明溪将她的話信以為真,複又上前一步扶起她的左臂,臉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朝她道,“娘娘自小便有些認生,難免睡不好,今晚奴婢記着給您熬些安神的蓮子羹。”

“好。”微微一笑,颔首。

“娘娘……”明溪扶着她下了床,又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麽,邊替她更衣邊道,“昨兒夜裏,皇上怎地沒在這兒過夜?”

南泱口中包着一口茉莉花茶,漱了漱口便将茶水吐了出來,聞言只覺心頭一滞,卻仍是朝明溪笑得淡然,答道,“那皇帝陪着茹茜來祈福,夜裏自然是陪她。”

“……”聽了南泱這番話,明溪倒也沒再多想,只微微地颔了首便不再說話,只垂着頭細細地為她梳妝。

望着銅鏡中神色略顯疲态的嬌豔面龐,南泱心頭低嘆一口氣,昨夜,她并不是認生夢多,而是一夜未眠。

腦中又閃過那人清冷如水的眸子,她微微合眸,思及昨夜自己竟因着那人的一番話失眠了一晚上,恐怕是瘋了,着實不是個好苗頭。

祈福的事宜很是繁複,在臨寺前,懷有龍裔的嫔妃便要連着十日焚香沐浴,而真正到了太和廟後,程序步驟卻也不少。

因着是給懷孕的嫔妃祈福,參與此事的自然也便只有皇室衆人,随行的禦醫連同侍衛宮人等,都是沒有資格踏入伽藍殿的。

笙嫔一襲象牙色的長裙,長發柔順地垂下,合着雙眸,跪在首排的蒲團上頭,面容上盡是一派的虔誠肅穆之色,空玄住持站在笙嫔的身前,手中持着淨瓶,裏頭斜斜地支出一枝柳葉,萬姓的皇帝則是端端地立在空玄的右側,面容淡漠地望着許茹茜。

南泱同幾位随駕的嫔妃一道,跪在次排的蒲團上頭,雙手合于胸前,眸色一片沉寂。

随後,便聞見空玄大師如洪鐘一般的聲音在偌大的伽藍殿裏頭響起。“笙嫔許氏,恭孝仁善,娴雅端莊,承蒙天恩,得育皇嗣,願我佛慈悲,保佑其腹中皇嗣一生平安。”

說罷,空玄右手微動,将淨瓶中的柳葉取出,朝着許茹茜的頭頂揚了揚,那柳葉上頭沾着的露水便落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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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嫔面容恬靜,緩緩地張開了雙眸,望向寶相莊嚴的佛像,虔誠道,“願菩薩保佑臣妾腹中的皇嗣,平安出生,長大成人。”語畢,她的雙手朝着身旁兩側攤開,手心向上,額頭緩緩地叩向了蒲團。

方此時,萬姓的皇帝便也緩緩提步上前,從空玄手中接過了三炷香,他面容仍是淡漠,面朝莊嚴佛像,口中沉聲肅然道,“願佛祖保佑。”

其餘的衆位嫔妃亦是朝着佛像虔誠地叩首,南泱跪在數人之中,額頭貼着蒲團的邊緣,同其餘人一起高聲地說道,“願佛祖保佑——”

廟中的祈福之典方才算個了結,其後雖仍有許多事項,卻也只是笙嫔的事,同南泱等人都沒了什麽幹系。

夏日正盛,雖是晨間卻已有幾分悶熱難耐,南泱邁過高高的門檻踏出了伽藍殿,頭頂上方那輪太陽明晃晃的很是刺眼,她半眯了眸子,便見明溪撐着一把遮陽的紙傘疾步朝她走了過來。

“娘娘,”明溪将那紙傘舉過她的頭頂,眉眼裏頭盡是關切,“夏日愈發毒了,在太陽底下呆久了,怕是會中暑,咱們還是快些回行宮吧。”

“嗯。”她朝明溪微微颔首,一番思索,複又說道,“天兒太熱,笙嫔的身子本就弱,如今又有身孕,回宮你親手做些紅豆湯,拿冰鎮了,給她宮裏送些過去。”

“是,”明溪扶着她的手,邊走邊笑道,“娘娘待笙嫔真好。”

“……”南泱眉目間掠過一絲異色,沉聲又道,“這段時日,我總覺着她像是有心事,只是她不說,我若問得多了,倒顯得多事。”

“近來,”明溪擡眼望向她,“田貴人複寵,黎妃的風頭又正盛,皇上去凝錦齋的日子自然也便少了,笙嫔娘娘心頭不痛快,亦是人之常情。”

“……”她複又長嘆了一口氣,感慨道,“那人是一國之君,是那麽多女人的丈夫,怎麽可能只寵她一人愛她一人,她心頭不痛快,也只能怪自己想不開。”

明溪亦是嘆氣,又望着南泱說道,“娘娘說的極是。”說罷微頓,隔了許久,她方才又帶着無盡的嘆息,說道,“八月初便是秀女進宮殿試的日子了,往後這宮裏,可就更熱鬧了。”

南泱雙眸微動,沉聲重複道,“秀女殿試?”

“是啊娘娘,”明溪唇畔勾着一抹苦笑,回她道,“算着日子,又是三年了啊。當年皇上登基時,府中只有娘娘您一個皇子妃,為了充盈後宮,便選過一次秀。”

“……”明溪的話聽在南泱耳裏,卻教她的心中湧起了一股淡淡的悲涼之感——又是一年選秀立妃,她果真是從來不缺對手。

兩人一番言談間,卻已是行至了太和山山間的小徑上頭,南泱擡眼望向四周,只見此處綠蔭蒼翠,卻涼爽了許多,點點陽光從遮天蔽日的樹冠裏頭傾瀉幾許,腳下的石頭小道上頭亦是映着幾分斑駁樹影,很是惬意。

此般景色入目,竟教她的心情暢快了幾分,腳下的步子亦是随之快了起來,明溪在一旁笑她,道,“娘娘慢些走,奴婢都快要跟不上你了。”

她亦是笑,打趣明溪道,“瞧瞧,你才多大的年紀,身子骨便這麽受不得累了。”

又是一陣嬉笑,山林中雖不及外面悶熱,卻到底是夏天,南泱的額間沁出了幾絲薄薄的細汗,明溪見狀,連忙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繡着牡丹的絹帕,給她拭了拭汗。

許是因着南泱天生嗅覺便較尋常人靈敏,是以,當明溪将那絹帕湊近她時,一股子若有若無的花香便鑽入了鼻子,她蹙眉,朝明溪道,“這是什麽香味兒?”

明溪卻是一陣莫名,手中舉着那方絹帕,愣道,“娘娘您說什麽?”

南泱擰着眉頭,将明溪手中的絹帕接了過來,往鼻尖細細一嗅,果然,那股子甜膩膩的香味兒正是從這塊絹帕裏頭傳出的,古怪的是那絹帕一直是明溪貼身帶着的,沾上的卻不是明溪身上素來清淡的栀子花香。

她疑惑望向明溪,将那絹帕又遞給她,道,“這絹帕上頭,你聞聞。”

“……”明溪遲疑着伸手接了過來,聞了一陣後,面上便浮現出了一絲不解與不安交織的神情。

南泱觀望着她面上表情的變化,只覺手心一點點地冷了下來,道,“你也覺着不對勁了?”

“……”明溪一番思索,又道,“這氣味兒聞着,像是槐花……”

忽而,她的眸子裏頭掠過一絲絲驚恐,望向南泱,聲音卻是微微地有些發顫,續道,“奴婢往時曾聽聞,太和山上有一種蜂子,劇毒無比,被蟄一下,便是不死也能去半條命。”

“槐花蜜,蜂子最愛槐花……”南泱又取過那絹帕握在手中,只覺背脊一陣鑽心的涼意襲上,口中冷道,“我若用着絹帕拭了汗,槐花氣味便會愈加濃郁……”

“……”明溪聽了她的話,面上更是又驚又恐,額角亦是沁出了冷汗,卻是猛地便跪到了地上。

南泱一驚,連聲問道,“明溪你這是做什麽?”說着便蹲下了身子要将她從地上扶起來。

明溪卻不依,只跪在地上頭貼着地,聲音裏頭已是夾雜了幾分哭腔,“今次若非娘娘心細嗅出了那絹帕上的槐花氣味,只怕、只怕便要釀成大禍……奴婢大意,絕不奢求娘娘能原諒奴婢……”說罷微頓,她一聲抽泣,又道,“奴婢罪該萬死!請娘娘責罰!”

南泱扶着她的雙肩,急道,“這同你本沒有什麽幹系,你何必如此?快快起來……”

她卻仍是堅持,“娘娘若不責罰,奴婢絕不起來!”

見明溪如此,南泱只覺無奈,半晌方才低低地嘆息道,“明溪,這宮中,我除了你再無旁人可信,若連你都罰,那我同黎妃诤妃她們又有什麽分別?”

“娘娘……”明溪擡起通紅的淚眼,低低地喚了一聲。

“起來吧。”南泱微微合眸,神色間似是有幾分蒼涼。

明溪拗她不過,終是緩緩又叩了一回首,道了聲“是”,便從地上緩緩站起了身子。

南泱望着手中的絹帕,明豔的眸子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右手緩緩收緊,用力到連指節都泛起了一絲青白。

“能在你貼身物件上動手腳,必是我宮裏的人,”她面上挂着一絲冷然卻狠絕的笑,眸子如尖刀一般掃過身後立着的一衆的太監宮娥,半晌方才徐徐吐出了一句話,“若是被我曉得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吃裏扒外,我必叫她生不如死!”

話音方落,衆宮人便紛紛跪了地,皆是渾身不住地抖着。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爆發的第二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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