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白虎崖的月光

“回禀主人, 白骨精如今已經離開隊伍了。”敖烈跪下行禮,不動聲色地将受傷的手藏在袖子下, 沒什麽語氣地禀報道:“她因為這裏的僵屍鬼怪暴露了自己,孫悟空發現了她屍鬼王的身份本來想要取她性命的, 只不過又被唐三藏保了下來。”

黑袍人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她拿回自己的魂魄了?”

敖烈垂眸,眉眼帶着天生冷漠:“孫悟空把頭上的金箍還給了唐三藏,而唐僧又送給了她。”頓了頓,少年擡起頭,“主人,如今計劃有了差錯,那接下來又該如何走?”

黑袍人嗤地一聲笑:“不急, 你就在隊伍裏等着, 如果有需要,便在必要時刻推波助瀾一下。本座不能一直跟着你們,所以之後的事情, 還需你自己随機應變,聽明白了嗎?”許久不見應答,他轉過身, 不見任何溫度的目光掃過少年的臉龐,“敖烈,你剛才在想什麽。”

敖烈有些失神,回答道:“我剛才只是在想唐三藏的話。我聽見他同白骨精說, 等他取到了佛祖的真經, 就能改變如今一切。主人, 這個世間,真的會有一心只想普度衆生的人嗎?若是唐三藏真的取到了真經,他真的能——”

話還沒有說完,黑袍人便生硬地打斷他:“普度衆生?世人神佛皆是貪婪無比,世間熙熙攘攘來去皆為利字。若唐三藏不是為了能夠重登佛位,他會冒着如此大的風險走這十萬八千裏?”他踱步到陰影中,拂袖道,“不管過了多少年,佛門子弟都和如來沒什麽兩樣,拿着天下衆生做道貌岸然的幌子,半分長進都沒有!”

敖烈握着拳頭,沒有說話。

黑袍人回頭眄了少年一樣:“敖烈,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你天生白龍卻鋸角退麟,生來龍宮太子卻落得給人當腳力,到底是什麽原因嗎?”

聞言,少年人目光狠狠一晃,似是想到了什麽羞憤難當的事情。敖烈牙關緊咬,恨恨道:“因為龍王不顧父子親情,因為這天道從來都不公平!”

黑袍人嗤地一聲笑:“你是天生叛骨,這一點沒有錯!可你錯就錯在自負于正道二字之上!”

“你自負于你降水救人乃是無錯,藐視天庭的森嚴天威!”

“你自負于你乃龍宮三太子,便火燒殿上明珠,忤逆天帝的淩霄君威!”

“你自負于同你父王的骨肉親情,可把你送上斷頭臺的,不是旁人正是你剛正不阿的父君!”

那沙啞的嗓音每說出一句話,敖烈的拳頭便要攥緊三分,說到最後,少年一雙手幾乎是青筋顫現指骨泛白,而他那雙鳳眼裏翻滾的,則是濃墨重彩的恨意。

“善惡,從來都不是旁人嘴上說說的那麽簡單!神佛說庇佑人間,可你也親眼看到了,這裏死去的一切,就是證明他們背信棄義最好的證據!而唐三藏嘴上說去取真經度衆生,呵……”

黑袍人揚天長笑,而笑過之後,嗓音發狠,“你當真以為,如來會把自己三部大乘佛法給他去普度世人嗎?!簡直愚不可及!”

敖烈單膝跪下來:“敖烈知錯,還請主人恕罪!”

黑袍人最後警告道:“安守本分!不要再胡思亂想!”

“孫悟空在,其他妖怪想要吃唐僧肉簡直比登天還難!而你所要做的,是保護好白骨精。”

一陣風吹過,而面前的黑袍人已然消失于少年面前,然而聲音卻久久不散——

“她,可是條大魚。”

山風呼嘯而過,天邊隐隐現悶雷之聲。

神情複雜的白衣少年終是站起身來,崖頂上的山風将他白衣長發吹得肆意飛舞。

半響,少年擡起桀骜不馴的鳳眼,眼神發狠地盯着上面的長空。只見天邊電光閃動,緊接着便傳來震懾心魄的悶雷之聲。而在一道撕裂天際的閃電之下,一條銀白巨龍就從山崖之上一閃而過,轉瞬便飛入沉黑天空,縱騰幾下轉眼就不見了蹤跡。

白虎嶺之所以叫白虎嶺,是因為最高的兩道山嶺間長了一塊天生巨石。巨石将兩嶺連在一起,遠遠看去,便像極了猛虎越山的動作。每逢無風無雲的晚上,月色照在山嶺尖尖那終年不滅的雪色上,便讓那巨石像極了一頭矯健白虎。

我用毛毯把自己裹成了一頭熊,十分安逸地盤腿坐在自家屋頂上。

一旁的紅孩兒用三位真火燒着鍋裏的湯水,而老戚把一盤盤食材從籃子裏擺出來準備涮火鍋。

果然,紅孩兒和蜘蛛精加在一起,不愧是萬妖國的八卦暴風中心!我前腳剛回到我的白骨洞,他倆後腳就知道我拿到孫悟空的金箍了。

老戚臭美,修行明明不夠她維持人形,還偏偏還要勉強自己。

我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下去:“我說老戚,你要是法力不夠能先把身子變回去嗎?說實在的,你這人身頂着個蜘蛛頭,我審美有些接受不了!”

老戚晃着她那蜘蛛頭,一本正經:“小善你成天跟着唐三藏他們,都是一群糙老爺們,審美能提高得了嗎?你不懂,我這就是萬妖國最新的潮流時尚,現在流行一半妖型一半人身!”

我不敢置信地看向紅孩兒,然而後者卻極其淡定地把火調小了些:“這些個女妖精一天到晚想一出整一出的,今天覺得這好看明天覺得那是經典!要是哪天她們瘋狂地想嫁唐三藏,我對于那種腦殘行為都不會有任何驚訝。”說罷,他還抓了一把肥羊肉丢進火鍋裏涮了涮,然後夾進我碗裏,“估計你一路上跟着那夥人也沒吃什麽上好的,多吃點好好補一補!”

我嘿嘿一笑:“還好,還好。有驚無險。”

老戚也夾了一根燒鵝腿給我,碎碎念道:“主人讓我們一直在暗中盯着你們,只是你們那隊伍裏沒一個是好惹的,所以我們又不敢走近了,怕給你惹上什麽麻煩。好在你總算是拿到了孫悟空的金箍。”說到這裏,老戚兩眼發直地盯着我手腕,“孫悟空的寶貝诶……我的個乖乖啊,小善你馬上就要在萬妖國揚名立萬了!”

我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擺手道:“金箍是拿到了,可是魂魄取不出來頂個鳥用?我打算休息一晚上,再去找大姐頭,看她能有什麽辦法!”

紅孩兒呼哧呼哧:“那唐三藏不會是拿了個山寨貨來糊弄你的吧?”

我撇嘴道:“怎麽可能?我一雙眼睛親眼看着孫悟空從頭上摘下來的,何況,還有老梧給我的燈能檢驗真假呢。”

老戚嘶了一聲:“可我還是沒有想通,就憑你的本事,唐三藏和孫悟空怎麽可能會把這東西給你呢?太奇怪了,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啧,沒安好心的感覺。”

我看着對面倆貨憑借着自己天坑般的腦洞,猜測着唐三藏和孫悟空的陰謀,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放下冒着騰騰白霧的碗筷,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托腮望着天上皎潔的月亮——

“也許你過往曾有苦難,但我會向佛祖祈求,願你從此以後能一世無憂。”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祝願。

我反手撐在雪地上,嘴角帶着一絲甜笑,望着天上的星河。

白虎崖的山風吹着我的臉頰,可是胸腔裏的心髒,卻像是被擱在溫水中,被人小心翼翼地捂着。

老戚八卦兮兮地戳了戳紅孩兒的肩膀:“诶,快看,那丫頭思春呢!”

紅孩兒嘶了一聲:“小善,你在想什麽呢?”

笑意在嘴角起了一層漪瀾,帶起兩個甜甜的梨渦,我抱着膝蓋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玄奘那雙藏着星河的眼睛,坦然道:“我在想他。”

積雪睡在山尖之上,星河不如月色綿長。

白虎崖吹過引洪風,姑娘想着一個和尚。

旁邊倆人賊兮兮地湊過來:“你在想誰啊?”

我托腮:“我當然是在想——”

“阿咳咳咳咳!”

沒等我說出來後半句話,紅孩兒就一陣劇烈地咳嗽,那陣勢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腎都咳出來的節奏,而老戚更是不停地朝我眨着眼睛,恨不得把那對蜘蛛眼都翻出來眨巴。

非常熟悉的高氣壓如同幽靈般,從我頭頂上方飄過!

本來在我一左一右的倆人嗖地一聲退後,把碗筷整整齊齊地放下,規規矩矩地站在兩旁,臨了還不忘擦一下自己因為涮火鍋而有些油膩的嘴角。大概知道了身後站的什麽人,我頭皮發麻,哆哆嗦嗦地站起來轉過身——

那一瞬,白虎崖上山風如同厲鬼呼號,積雪凍得人骨頭發僵。

月色下,一身金色紗衣風華絕代的女子正用她那雙銳利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掃描着我:“你,剛才在想誰?!”

雙腿抖得像跳踢踏舞的,我感到呼吸困難:“我、我剛才……”兩腿一軟,我整個人就生生往下栽。老戚和紅孩兒手疾地一人扶住我一邊,在伽羅越發懷疑的目光下,生生把我架了起來。

伽羅不耐煩地皺起眉:“說!”

我不知道是哪根筋被吓壞了,脫口而出:“我、我我在想唐三藏……”

旁邊倆人掐着我骨頭,在迦樓羅發飙之前,異口同聲:“的肉!”

紅孩兒斬釘截鐵地回答:“師父有所不知,剛才我們在涮火鍋的時候,吃到意猶未盡的時候,就說起了唐僧肉!”

老戚一本正經地補充:“小善拿回了孫悟空的金箍,但是沒能帶回唐僧肉,她正感到非常以及其的自責,害怕主人你知道後怪罪她!”

我連忙借坡下驢,點頭道:“恩恩,對,就是這樣!”見伽羅臉色好轉,我連忙脫下手腕上的金箍,準備轉移話題,讨好地笑,“哦對了,姐姐,這金箍我雖然帶回來了,可是魂魄卻無論如何都取不出來,現在應該怎麽辦啊?”

大姐頭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拿過我手裏的金箍,嘶了一聲:“魂魄取不出來?怎麽可能取不出來!”我們三個暗自互換了個眼神,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我定了定心神,說道:“有可能是方法不對,又或者需要什麽竅門機關——”話還沒有說完,我便一臉呆滞地看着大姐頭直接上嘴開始咬那金圈子,嘴裏還嘀咕着‘不可能’之類的話。

穿堂風吼得更加兇猛,讓整個白虎崖看起來更加陰森兇殘。

我們三個瑟瑟發抖地抱成一團,害怕地望着因為和金箍較勁顯得眉目十分兇殘的迦樓羅,只見慘白月光照下來,女子越發癫狂的身影投影在山壁上,伴随着‘叮叮咣咣’‘乒乒乓乓’的聲音。

在大姐頭拿着金箍開始往山壁上砸,最後把整塊山壁都砸塌了而金箍完好無損的時候,她終于消停了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捋毛躁的頭發:“看來,這種方法是行不通的。”

我們三個抱在一起,互相交頭接耳:

“真不容易,我還以為大姐頭打算把我整塊白虎崖砸平了她才肯罷休。”

“那金箍看起來材質真的很不錯,要不小善你回頭用完了送我吧!”

“你們難道一點都不擔憂,按照主人的脾氣,她一定會找替死鬼出氣嗎?”

老戚最後一句話點醒了我們,而我們之中又以紅孩兒反應最快,于是他立刻說道:“師父,我懷疑這金箍應該是唐三藏和孫悟空他們搗鬼,咱們應該找他們問清楚怎麽用才對!”

伽羅雖然看起來十分不滿,但是也沒有反駁這句話。

她走過來把金箍遞給了我,然後重重地一拍我的肩膀,不無欣慰地說道:“這次任務,小善你完成得很好。這麽多年了,你總算是長大了。”

我低頭表示謙虛:“哪裏哪裏,還是靠姐姐領導有方。”

伽羅背起手,山風吹起女子長發:“今日獅駝國的小妖精來給我送帖說,青毛獅和白頭象他們抓住了唐三藏。他們撿了個便宜便廣發英雄帖,恨不得讓所有妖精都知道他們馬上就能吃唐僧肉!呵,咱們可以趁這個機會讓唐三藏說出金箍的使用方法,要是再吃了唐僧肉,從此以後,咱們便能高枕無憂了。”

紅孩兒和老戚先是一喜,可又相互對視一眼,都有些猶豫地看向一副被雷劈了般的我。我不敢置信地睜大眼道:“孫悟空沒跟着唐三藏嗎?”他怎麽還會讓唐三藏落到了其他妖精手裏?!

迦樓羅長長地哦了一聲:“我聽其他小妖精說,是倆人大吵了一架,孫悟空便被和尚氣跑了。而那個猴子前腳剛走,後腳唐三藏就被抓住了。既然小善你回來了,也省得我到處去找你了,準備一下咱們一塊去獅駝國吧!”

“一塊去?”

我睜大眼,“去幹嘛?”

迦樓羅更加奇怪地眄了我一眼:“當然去和青獅往他們商量商量,如果同意咱們蹭一頓唐僧肉,那就什麽都好說。”

我們三個異口同聲:“那如果不同意呢?”

迦樓羅微微挑眉,帶着十足十的狂傲之氣:“那咱們就把唐僧肉搶過來!”

當獅駝國的守城小妖把我們一行人帶到行宮時,我這才發現,那個守塔的骷髅之所以這麽絕望的原因——先年原是□□國,如今翻作虎狼城。

這裏的人間,對于凡人來說,恐怕就是地獄。

我打量着四周的妖怪,啧啧,這次為了唐僧肉來的大牌妖精,就是百年一屆的萬妖大會都沒有像這次來得如此齊全。由此看來,唐僧肉對大家的號召力足以超過女王的影響力,當然不排除青獅子和白象精講究排場、好大喜功這點毛病的影響。

雖然來的妖精雖然繁雜而多,可是在場能壓過迦樓羅身份的妖怪便再沒有了。畢竟身為四大法王之首的迦樓羅親臨獅駝國,便是給足青獅王和白象王面子了。

迦樓羅被侍女引入上賓的位置,然而,留出的位置也只有兩個。

很明顯,一個是為迦樓羅準備的,而另一個則是為四大法王之一的九尾狐準備的。位置背後的大概意思就是,我們這些妖精也只有站在後面當人肉背景的資格。

一身華服錦衣、貴公子打扮的迦樓轉着酒杯,微微皺眉:“青獅、白象,我帶着手底下的人遠道而來,你們倆可別告訴我,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青獅王玩味一笑,看着迦樓羅身後的我們幾個:“果然,大鵬王總是護短的。不過,護短是你九宮洞裏的事情,在我們獅駝國還是應該按照我們這裏的規矩來。論資排輩,這裏不管是輪到誰,恐怕他們都上不了這個臺面!”說罷,他還尤其輕蔑地眄了我一眼,大概是不屑于我這種走後門的小妖精。

白象王看着迦樓變得有些難看的臉色,打着哈哈圓場道:“诶呀,如今這大喜的日子,咱們就不談這些了!來人,給客人們倒酒!”

我皺眉看向大殿中央那被剝了皮的人,只見鮮血滴答滴答地從血肉模糊的身體上流進下面擺放的酒樽,等滿了一壺,再由蛇女将酒樽送至客人桌前。

那一瞬,鮮血撲鼻,我從心裏便感覺從丹田裏湧上來的惡心。

迦樓有些不耐煩地挑起了劍眉,手擋在杯口:“酒,就不用倒了。”

對面以采陰補陽聞名萬妖國的黑山老妖陰陰一笑,接過了蛇女的酒杯:“大棚王有所不知,這人血酒可不同于一般的美酒,滋陰補陽的功效堪比一個成年男子的精力了,除了獅駝國這裏其他地方是喝不到的。”

迦樓眼尾輕佻:“哦?”

青獅王有些得意,指着那被剝了皮的模糊血肉說道:“世間美味不過兩腳羊的滋味,在兩腳羊還活着的時候,便把他們的皮完完整整地剝下來,臨死前千錘百煉的痛苦就會融進他們的血肉裏,再輔之以我獅駝國特有的釀酒秘方,如此流出來的人血酒,自然是甘醇無比、功效非凡!還不快給大鵬王滿上!”

我皺眉拍着胸口,覺得空氣裏那血味把我惡心得都快吐出來了!

迦樓擋在杯口的手紋絲不動:“我說不必了。”

白象皺眉不解:“因為這唐僧,我們兄弟特意拿出獅駝國最好的酒菜來開這宴會,大鵬王有何不滿意?”

迦樓哥雲淡風輕地一笑,指了指後面臉色蒼白的我:“沒辦法,我妹妹天生就不喜歡這人血味,所以這人血酒還是拿遠一些吧,我怕她惡心。”

青獅王不以為意地一笑:“三百年前,大鵬王背着你這妹妹進了萬妖國,當時就跟個寶貝一樣護着,沒想到三百年過去,你也還是這麽護着她。只不過像你這樣做哥哥的,手底下的人是成不了什麽氣候的。若是有朝一日,你出了什麽不測,你那寶貝妹妹還有手底下的一幹人,恐怕都只能成為人家的盤中餐!”說罷,他便哈哈大笑起來。

紅孩兒被青獅王那番話氣得瞪眼,剛想上前一步同他理論,卻被迦樓的羽雕扇子擋在了胸前,再近不了一步。我盯着青獅王舉杯就要喝酒的動作,然後手指一動,那杯人血酒便澆了他獅子頭一臉!青獅子把酒杯砰地一聲丢在最近的侍女頭上,勃然大怒:“是誰暗中在搗鬼!”

對面的黑山老妖不男不女地一笑,指着我:“是那個小丫頭。”

我微微一笑,露出尖尖虎牙:“酒可以亂喝,但是話卻不可以亂講。我就是一個小小的白骨精,怎麽有能力去偷襲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獅王呢?”話音未落,便見一把鋒利砍刀朝我這裏丢過來,卻是下一刻被迦樓接住。

迦樓手指撚着刀刃,朝氣急敗壞的青獅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不過是孩子間玩鬧的把戲,青獅王你怎麽就當真了呢?雖然哪天我護不住了手底下的人,讓他們受了別人欺負,那也是以後的事情,可是現在我還好端端地坐在這裏。”

青獅王說道:“大鵬王,你管不好自己手底下的人,我替你教訓教訓怎麽了!”

迦樓慢條斯理地一笑:“那這就沒辦法了,我的人都被我寵得有些沒大沒小,不過好歹也是我寵得,旁人想來插一腳也要問我答不答應。不過話說回來,能被我家小善捉弄成功,看來也沒什麽大本事。我勸青獅王你還是應該少研究些凡人的美味佳肴,把心力多用在法術功力上才對,否則,也不會像今日這樣丢了面子。”說罷,迦樓哥手腕一抖,那把大砍刀便喀拉拉地斷成了好幾截掉在地上,一手功夫震得群妖變換了好幾個臉色。

青獅王被氣得臉色鐵青,但又知道拼武力拼不過四大法王之首,只好生着悶氣再次坐下;

白象王打了個手勢,便讓女妖們進來跳舞助興。

整個大殿雖然又恢複了歌舞升平,但時每個妖精心裏都琢磨着自己的那副算盤,算計着怎麽才能在衆妖中最先吃上一塊唐僧肉。席間的金角大王問道:“诶,白象兄,既然那唐僧肉如此難得,你們打算如何處置又如何分配?”

我心下一跳,卻還是努力維持着面上的雲淡風輕。

只聽白象王說道:“既然由我們兄弟得到了唐僧肉,想來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獅駝國中處置兩腳羊的方法多得是,油門烹炸生鮮活剮花樣多了去,包管你們大開眼界!至于如何分配,在座各位都是妖界響當當的人物,這唐僧肉除了我們兄弟倆的份,自然是按照各位實力來分配了。誰能力壓群妖,誰便能先嘗上一塊唐僧肉!”

我這下算是明白了青獅白象的意圖——萬妖國中明面上暗地裏,誰也不肯真正服誰,只不過憑借着女王平衡四方的手段,一直相安無事罷了。而現在,青獅白象就要打破這種平衡,能看到在座的妖精能互相拼的你死我活才最好。

我能想明白的事情,迦樓羅自然比我更加通透。

迦樓不動聲色地擡起手,微微轉着拇指上的玉寶石,這便是給了我們搶唐僧肉的暗號。我和紅孩兒老戚他們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便若無其事地退出了席間去獅駝國中找唐三藏的下落,讓迦樓哥一人同那些妖怪周旋上一段時間。

根據幾個幽靈告訴我們的唐三藏的下落,我和紅孩兒跟着老戚一路打洞到了獅駝國的地牢之中,果然便見到了被捆在地牢中的一身血跡斑斑的玄奘!

老戚一抖身上的土,見狀吃吃笑道:“哈哈,沒想到咱們這次是真的得來全不費功夫!咱們趕緊把這和尚扛着就走吧!诶,紅孩兒過來搭把手!”

我皺眉瞧着那個閉目休息的唐三藏,剛想出聲阻止老戚他們,卻不想他們已經碰到了那個和尚的衣角!一瞬間,整個地牢發出了天崩地裂的聲音!——

大殿之中,有小妖匆匆進來:“禀報大王!有人闖入地牢,已經觸動了機關!”

迦樓羅不動聲色地垂下眼,只聽青獅王哈哈大笑說道:“我就知道,肯定會有宵小之輩想要貪圖唐僧肉的!咱們不大夥兒如一同去看看,看看是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在我的地盤撒野!”

說罷,他還意味深長地看向迦樓羅,然而迦樓只是把玩着手裏的金雕羽扇,面上帶着三分淺笑,似乎半點不着急的樣子。青獅王重重地哼了一聲,提起自己的大砍刀:“咱們走!”

因為逃命的天賦,老戚鑽地打洞的本領很是高深,哪怕上面鋼筋鐵壁地圍成了一個天羅地網,但是我們在地底下還是來去自如的。

聽到上面傳來浩浩蕩蕩的腳步聲,老戚松了一大口氣,後怕道:“幸虧小善你及時反應過來,不然咱們這次是真的在劫難逃了!不過,小善你怎麽知道那個不是真的唐三藏的?”

我搖了搖頭,老實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吧!那個和尚雖然樣貌一樣,可是給我的感覺,卻是不像的。”

紅孩兒把手指頭掰得咔咔作響:“和着搞了半天,那頭獅子和大象,是糊弄着大家玩的?”

我努力地回憶着之前看到的一切,思付道:“我覺得吧,他們很可能玩的就是偷天換日的把戲。通過唐僧肉的名頭,把大家吸引過來,既可以讓那些妖界大佬們為了争唐僧肉争得你死我活,還可以用假的唐僧肉博得一個好名頭;至于真的唐僧,一定還被他們藏在某個地方!”

老戚睜大眼:“诶,小善你跟着唐三藏他們取西經,回來竟然變聰明了诶!”

紅孩兒在黑暗中想要摸我的臉:“小善,你還是我認識的你嗎?怎麽感覺,咱們智商相差的越來越大?還有啊,你的臉怎麽變得胖乎乎的,摸起來柔柔的軟軟的?怎麽……怎麽還有胡子?”

黑暗裏,我們大眼瞪小眼,只聽一道幽幽的嘆息在我們旁邊嘆息——

“因為你這孩子,摸的是我的臉啊!”

……

上一刻安靜詭異、噤若寒蟬,下一刻天崩地裂、人仰馬翻。

“啊啊啊啊!別打我的臉!”

“诶喲喲喲,別打了別打了!”

“你們仨熊孩子,咋還搞群毆呢!”

老戚用蜘蛛頭頂出一個坑,露出來的天光灑下來,便見到我揪着一個老頭的頭發,而紅孩兒更是騎在他身上,暴力地舉起了拳頭。

我們三個異口同聲:“你到底誰啊?”

那白胡子老頭顫悠悠地舉起手:“我……咳咳,我是個好人。”

見我們還要打,那白胡子老頭連忙說道:“我是來找這城裏面的兩個妖怪尋親的,不知道你們三位有沒有見到?”

紅孩兒不耐煩地揮下一拳頭:“鬼都知道,這獅駝國立到處都是妖怪,你丫這糟老頭還來送死,這分明就是在說謊!”

我扯了扯老頭胡子:“而且,你剛才還鬼鬼祟祟地偷聽我們講話,你到底居心何在?”

白胡子老頭辯解道:“我哪裏是鬼鬼祟祟地偷聽嘛!那地道就那麽窄,我挖了三天三夜才躺在那裏好不容易休息了一會兒,然後醒過來就碰到你們幾個小娃娃在旁邊講話!”

老戚用蜘蛛腿扒拉着他的臉:“所以,你都聽到了什麽?”

白胡子老頭煞有介事地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回答說道:“我聽到你說幸虧跑得快否則就在劫難逃了,還聽見你問前面這個小姑娘問她怎麽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唐三藏,然後呢,小姑娘就回答說是憑她的感覺,接着你們就表達了一下對她智商的贊美,再然後,就是我身上這個男娃娃開始摸我的臉了!”那糟老頭每說完一點,我們三個的臉色就黑一層。說到最後,我們三個陰森森地給對方遞出一個眼神:

我:怎麽辦?他都聽到了?

老戚:而且這老頭不像和我們是一夥的。

紅孩兒:要不咱就幹脆毀屍滅跡好了!

白胡子老頭好死不死地說道:“喂喂喂,你們眼睛裏有殺氣哦!”

老戚陰測測地說道:“我們不僅眼睛裏有殺氣,手裏還有殺人工具呢!”說罷,她就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個銀錐子,鋒利錐子尖閃着詭異嗜血的光芒。

我憋着笑,只聽白胡子老頭說道:“你這種傷天害理、殘害老人的行為,是會遭天譴的。”

老戚渾不在意地笑着:“可是我們現在在地下,老天爺看不到。紅孩兒給我按住他!”

那銀錐子越湊越近,白胡子老頭開始像是被按在砧板上死命掙紮的魚:“上面有人在看着你呢,快聽爺爺的話,放下屠刀!上面真的有人在看着你們,我真不騙你們啊!”

我一愣,心跳開始加快,只聽頭頂傳來一道語氣猶疑的熟悉嗓音:

“你們……在做什麽?”

紅孩兒和老戚下意識地擡頭往上一翹,只見坑上面露出一個光腦袋,唔,是個劍眉星目的和尚。

老戚嘶了一聲:“我怎麽覺得,那光頭這麽熟悉呢?”

紅孩兒也跟着點頭:“嗯,聽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很熟悉。”

然而,還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身旁的玄衣少女便歡快地站起來,仰着頭望着坑外的和尚:

“原來你在這裏!”

老戚和紅孩兒面面相觑:“居、居然是唐三藏!”

玄奘也驚訝地睜大了自己烏溜溜的圓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灰頭土臉的姑娘,然而下一刻,他便劍眉星目地笑了起來:“小善,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朝他眉眼彎彎地一笑:“有幾只小鬼告訴我你在地牢,可是我們去地牢發現那個唐僧是假的,還好我們鑽地跑得快才躲過一劫,沒想到我們竟然誤打誤撞找到了你!”

下面那個白胡子老頭叫起來:“诶喲我的小祖宗,你能上去說話嗎?你現在踩着我胳膊啦!”我下意識地向下一看,果然自己踩着的正是老頭的胳膊,剛不好意思地想要往旁邊挪一挪,然而下一刻,我整個人就被玄奘從坑口輕松地抱了出來。

玄奘仰頭看着我,有幾分得意:“你看這樣,總不會踩到別人了。”

我還來不及下來,就被眼前這間布置得堂皇富麗的殿閣給震驚到了:“沒想到,青獅王和白象王對你還挺好的。”我由衷感嘆道:“好吃好喝好招待,師父,你這待遇可真好。”

玄奘點點頭,煞有介事地說道:“也許,他們是想把我養的再可口一點。”

我皺眉問道:“不過,你怎麽會落到他們手上的?通常來講,有大師兄在,連蚊子都不敢吸你的血,你怎麽會被他們抓到的?哦,還有,另外三個人呢?他們跑去哪裏了?好歹你也是師父啊,他們怎麽就這麽放心你在這妖怪窩裏呆着,不怕你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嗎?”

玄奘望着我,歪頭一笑:“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認為,你現在是在擔心我?”

我不好意思地轉過臉,這才發現從坑裏出來的老戚和紅孩兒一言難盡地看着被玄奘抱着的我:因為身高差距,我兩腳還有些尴尬地懸空着。

灰頭土臉的紅孩兒表情抽搐地看着這一幕:“老戚,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在這裏有些多餘啊?”

老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記得回去的時候千萬別說漏嘴,不然我真怕小善會被打斷兩條腿!”

坑裏的白胡子老頭手撐着腦袋,笑得有幾分浪蕩:“哇,你們真的是為了唐僧肉來的嗎?”

紅孩兒兇巴巴地回頭:“死老頭你給我閉嘴!還有死禿瓢你給我把她放下聽到沒有!”

我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玄奘肩膀:“你快放我下來!”

大概是紅孩兒的聲音太大了,引起外面妖怪的注意。只聽砰地一聲,門被重重地推開,杵着三叉戟的狼妖兇神惡煞地掃描着空蕩蕩的殿閣:“我怎麽聽到有人在說話?”

殿閣中,坐在桌前的玄奘氣定神閑地翻了一頁書:“可能因為狼兄弟你最近一直保持着高度緊張,從而導致聽力出了些許問題。”

狼妖不服氣地拔高嗓門:“怎麽可能!”

玄奘瞄了一眼桌子底下憋笑的我,微微一笑:“怎麽不可能?萬事皆有可能。”

狼妖被他的笑容震到了:“都快死到臨頭了,你這個和尚還笑得那麽蕩?有病!”說完,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又再次把門用力地關上。力道之大,震得窗戶都在幽幽得顫。

我埋着腦袋,拉着系在玄奘腳上的鐵索:“嘶,這怎麽弄不斷啊?”

頭頂傳來玄奘的聲音:“外面那些妖怪都很兇的,你們還是快些離開吧。”

我頭也不擡地鼓搗着他腳上的鏈子,理所當然地說道:“要走當然要一起走啊!”

……要走當然要一起走啊。

玄奘手撐着腦袋,而桌前擺了一卷佛經,他笑看着正擺弄着自己腳腕上鎖鏈的姑娘,覺得她認真的樣子讓他整顆心都要化了:“小善,你力氣不夠拽不開的,還是放棄吧。”

怎麽會有人都快洗幹淨準備當盤中餐,還能這麽淡定?我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不管怎樣,都要試試啊!”

玄奘忍不住歪頭一笑,心裏覺得連這姑娘和他倔強頂嘴的樣子都是那麽可愛。于是,整顆心髒都化成了糖水的唐三藏認真地對身前的玄衣少女說道:“你先起來,這些事情還是讓男人來吧。”

我懷疑地擡頭看向他:“你,行嗎?”

玄奘索性蹲下來,雙手握住那根鐵鏈:“如果我打開了,你又怎麽說?”

他微微擡起頭,好以整暇地望着我,眼瞳深處仿佛亮起了一片星河。

不知為何,我有些緊張:“等、等你打開了再說!”沒想到,我話音落時,本來我怎麽扯都扯不斷的鐵鏈就在玄奘的那雙大手裏,輕飄飄地斷成了兩截……斷成了兩截……

我瞠目結舌:天哪,我撞邪了吧?

就在我震驚得還沒有回過神來的上一刻,玄奘輕笑了一下便探過身來,下一刻,他綿軟溫暖的嘴唇便印在了我的額頭上,讓我腦海裏嗡的一下炸開了,卻又想起了白虎崖上亘古綿長的月光。

紅孩兒咬牙切齒:……這和尚簡直色膽包天!

白胡子老頭笑眯眯地搖頭:如今的小年輕兒可是越來越開放了……

老戚全程姨母笑:能過日子就過,不能過就炖了吃肉,這買賣簡直穩賺不賠!

終于,玄奘退回去,朝我傻白甜地一笑:“驅魔人,不拘小節。”

驅魔人……不拘小節……

我回過神來,腦門上青筋突突地往外跳,然後氣沉丹田:“嚯,斷子絕孫腳!”

“呃啊——!”

殺了個回馬槍的狼妖一臉呆滞地看着憑空出現的我們,以及,一臉痛苦地倒在地上的玄奘:

頓了頓,我站起身試圖向那個妖怪解釋:“這個是他先耍流氓的,不怪我。”

然而下一秒,那只狼妖就跟死了爹娘般,撕心裂肺地朝外面嚎道:

“快來人啊!有人要搶唐僧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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