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傍晚寫情書

燕生抱着燕秋爾一路風馳電掣般回了世安苑,将燕秋爾放在床上之後才注意到燕秋爾抿着嘴的表情有些不對。

“怎麽了?疼嗎?”燕生有些緊張地問道,一邊問着一邊伸手解開燕秋爾的衣扣。

這一個多月有大半時間都住在世安苑的燕秋爾早就習慣了與燕生這樣的互動。燕生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對他的照顧卻稱得上是無微不至了,嘗試阻止失敗之後,燕秋爾便由着燕生去了,而時間一長,燕秋爾便也習慣了。

“不疼。”燕秋爾搖搖頭,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小心地脫下燕秋爾的最後一件上衣,燕生的注意力立刻就被他滿是血跡的右臂吸引了去。流了這麽多血,怎麽可能不疼?虧五郎在大門口那會兒還是笑着的。燕生去外間找來了布巾和水,動作輕柔地幫燕秋爾擦掉手臂上的血跡。

“武藝不精,又沒有實戰經驗,你怎麽敢跟太子交手?唐碩做什麽去了?”問到唐碩的時候,燕生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怒意。

“誰知道太子今日會去啊。”燕秋爾嗫喏一句,繼續說道,“阿爹別怪唐管事,那會兒又不是只有太子一人,唐管事以一敵五也不輕松。”

将燕秋爾的胳膊擦幹淨之後,燕生才放下心來。那傷口确實沒有多嚴重,只是燕秋爾先前一直動,傷口止不住血,這才濕了衣服,看着有些駭人罷了。

梁成請個先生也不知道請到哪兒去了,燕生等不及,便只得翻找出他曾經随手丢在卧房某處的傷藥和繃帶,熟練地替燕秋爾包紮起來。

這傷藥和繃帶都是燕生自用的,早幾年燕家成就更上一層樓之時,不少人将他視為眼中釘,有段時間他的身上每天都會添新傷,連大街上的乞兒都要防備三分。自那之後,燕生便習慣性地在卧房裏放上些傷藥什麽的,只是沒想到會有一天将這些東西用在別人身上。

“不許再這麽莽撞。太子何人?豈是你應付的了的?”

“太子怎麽了?太子了不起啊!”燕秋爾下巴一挑,不憤地嚷嚷道,結果被燕生瞪了一眼就熄火了,撇撇嘴,讨好地對燕生笑笑,道,“阿爹別擔心,我可沒莽撞。今日之事太子理虧,就算他想要到聖人面前告狀,他身邊的那些人也不會允許,不然受罪的定不是咱們燕家。而且如今燕家正為聖人辦事,聖人自會多關注燕家一分,太子是明裏暗裏都不好對燕家下手。”

燕秋爾得意地說完,燕生卻只剜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道:“我是在擔心燕家?”這小沒良心的,他哪句話是在擔心他給燕家惹麻煩?就算這小子給他惹了麻煩,他做了十幾年的家主了,還解決不了嗎?

“呃……”不是嗎?燕秋爾疑惑地眨眨眼。

燕生氣悶,在燕秋爾的頭上拍了一下,卻什麽都沒說。

梁成終于是把先生請來了,只是燕秋爾的傷口已經包紮好,總也不能拆開再包紮一遍,于是梁成只得跟先生賠了個不是,給了先生二十個銅板,便又讓人将先生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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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碩跟在梁成身後進門,轉頭看看燕生,再看看燕秋爾,無聲地跪下。

燕秋爾一愣,擡眼看向燕生。

“起來吧。”燕生也不是在生唐碩的氣,非要說的話,他該是在生自己的氣。明知道左家不懷好意,他還讓五郎去了,若他能提前算到太子會去,他便也不會讓五郎去了,“怎麽回事?”

唐碩依言站了起來,認真地回答燕生的問題道:“回主君的話,今日之宴是專為燕家設的,左一山的請帖只發了燕家一家,宴上并無他人,左一山也沒做什麽手腳,但五郎君打算離開的時候,太子與左寧突然從後院走出來。”

“後院?”燕生蹙眉。

這是算好了等着逼迫他燕家人了?他應該慶幸去的是五郎嗎?不然換了是其他郎君見到了那個戾氣難掩的太子定是要心生怯意,且顧慮到皇家身份,怎的也會對那太子退讓三分,也就五郎這臭小子不僅半分顧忌都沒有,還敢對太子動手。可是太子與左家算計五郎在先,對五郎刀劍相向在後,甚至還傷了五郎,這筆賬如何能不算?

“阿爹,有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燕秋爾穿好衣服之後,便撩開床簾下了床,走到燕生身邊泰然自若地坐下,“今日之宴雖是左家設的,可我覺得左一山未盡全力。阿爹您瞧這我這樣,想要強行留下我加以威脅不是很容易嗎?可左一山始終只是說服,連語氣都不曾強硬過。

再說左寧與太子,太子的心性先且不論,可他像是不太了解咱們燕家的情況,用二十錠金子就想收買燕家,先不說這價錢是不是低了點兒,咱們燕家名聲在外,那是出了名的團結,左家會不知?左寧會不知?他們知情,卻任由太子選了這樣的手段。而且看左寧的态度,也不似全心幫助太子。總覺得他們三個人之間有些怪異。”

燕生将燕秋爾的話仔細琢磨了一遍,還真覺出幾分怪異來。

“梁成,讓人想辦法将這個消息送給燕尋,再讓人去查查左家的底細。”因着生意上沒有往來,燕生對左家這樣無足輕重的商賈還真是不甚了解,“另外知會下去,今日起各地的商隊都不得接左家的運送委托,與左家有關的生意統統避開。”

燕秋爾心裏一驚,驚詫地看着燕生。讓燕家避開與左家有關的生意?若真的這樣做了,怕是全天岚的商賈都要避開與左家有關的生意了吧?燕生這是要斷絕與左家的生意并且孤立左家?

“是,主君。”梁成應下,轉身就要去安排,但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又頓住了腳步,扭身看向燕生問道,“那主君,下午那事兒……”

梁成的話沒說全,只是用眼神與燕生交流着什麽,燕生瞄了燕秋爾一眼,道:“我帶唐碩和肖何去。”在他府裏,能與梁成一樣處事圓滑到八面玲珑的人,怕只有五郎了,可五郎受傷,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好在今日只是個晚宴。

“嗯?要去哪兒啊?”梁成和燕生這兩人竟當着他的面兒眉來眼去,這是要去什麽他不能知道的地方嗎?

“商聯會。”燕生斜了燕秋爾一眼。五郎這是什麽語氣?好似他要去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一般,他還能去什麽地方?

聽到“商聯會”這個稱呼,燕秋爾一愣。

商聯會,全稱商賈聯合會,由三大商家發起,旨在交流信息互通有無,新老商家見個面相互熟悉一下,日後若有合作也好說話。這樣集合全國商賈的集會每三年舉行一次,由三大商家輪流操辦,而每一次舉行之前,三大商家都會現在常安城內碰頭。燕秋爾并不知道他們會在這一次會面過程中讨論些什麽,因為他從來沒參與過。

“今年輪到咱們燕家了?”

燕生瞟了燕秋爾一眼,似是不解燕秋爾是如何知道這事兒的,有關商聯會的事情,他只對燕齊說過。不過轉念一想,燕生又覺得燕秋爾這孩子不總能知道些他不該知道的事情嗎?想來确實是如他所說那般擁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對于這個屬于燕秋爾的消息渠道,燕生其實很好奇,同時又不想逼迫燕秋爾與他說,就只能自己憋着,默默等着燕秋爾跟他坦白的那天。

“未必,由哪家承辦要看今晚的最終結果。”

“結果?”燕秋爾挑眉,“難道不是輪流嗎?”

“你知道得還不少。”看看天色也差不多該走了,燕生便起身,撫平了衣服上的皺痕,“想知道下次帶你去,今夜好生休息,傷口別碰水,聽到沒?”

燕秋爾咧嘴一笑,略顯頑皮地說道:“是,主君。”

燕生微微一笑,揉亂了燕秋爾的長發便轉身離開。三大商家的聚會可與他以往所參加的那些個宴聚不同,另外兩家的家主皆是受人尊敬的長輩,作為晚輩,他要先到達約定的地點,先打點好。

好生休息?只不過是劃破點兒皮而已,休息什麽?難得燕生不在,梁成不在,唐碩也不在,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于是兩刻鐘之後,燕秋爾從燕生的床上“憑空”消失。

天色漸暗,夜禁降至的平康坊裏也逐漸熱鬧了起來,唯獨西邊坊門附近的花月閣大門緊閉,即使有客人敲門也無人應門,這種狀況已經持續多日,平康坊裏的人都在猜測花月閣裏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不然這平康坊裏的店哪還有閉門拒客的道理?

落在花月閣屋頂的燕秋爾也對花月閣這蕭條的景象感到詫異。雖然是他吩咐青玦要閉門謝客的,可他沒想到青玦竟然會這麽聽話。不過就是教訓了他一下,那個青玦該不會從此就對他唯命是從了吧?果然是受虐體質?不過這樣也好,看花月閣裏的人莫名其妙地都唯青玦馬首是瞻,若青玦能對他言聽計從,倒也省事不少。

翩然落進後院,燕秋爾一邊為花月閣裏不見人影的情形感到疑惑,一邊依着前一次的記憶找到了青玦的房間,敲響了青玦的房門。

“誰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日子過得輕松了,青玦的聲音比上次見面時聽起來要輕快許多。

“是我,禾……”公子二字還未出口,面前的房門就被人猛地大力拉開,吓了燕秋爾一跳。

青玦這幾日一直都在等燕秋爾,可燕秋爾明明說要抽空來一趟,卻接連幾日都沒出現。

明明花月閣裏的事情都還沒有交代清楚,他怎麽就不來了呢?難道是沒了興致便不想再管了嗎?難得可以停業休息,青玦卻整日整日想着這些事情。想要到燕府尋燕秋爾去,可到了門口瞧見燕府那低調卻氣派的大門時,青玦發熱的頭腦卻冷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會給燕秋爾蒙羞,青玦便識相地打道回府。

然而在惶惶不安的等待中意料之外地聽到了燕秋爾的聲音,青玦驚喜萬分,拉開房門就往燕秋爾身上撲。

“主君!”

房間裏突然有什麽東西飛了出來,眼看着就要撞到自己身上了,燕秋爾趕忙閃開,閃開之後才聽見青玦的聲音,禁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似乎從一開始就猜錯了青玦的性格。

“別吵,進來。”燕秋爾的臉上還帶着那個黑色的半面面具,偏頭看了眼沒抱到人一臉委屈的青玦,擡腳進屋。

青玦趕忙跟上燕秋爾的腳步,還貼心懂事地關上了房門。

坐在桌邊,燕秋爾并沒有摘下面具。從現在起,他的每一步都該走得更加小心了。

“外邊怎麽一個人都沒有?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呢?”

“睡了。”青玦直勾勾地看着燕秋爾,視線裏的熱切和歡喜讓燕秋爾感到幾分尴尬。

“睡了?這麽早?”申時都還未到,他們就睡了?

青玦摸摸鼻子,幹笑兩聲,有些尴尬地說道:“他們說從沒像現在這般輕松過,而且自從進了花月閣之後,他們便沒在前半夜睡過,所以……”

原來如此。燕秋爾點點頭,表示理解:“他們也清閑不了多久了,我并不是錢多沒地方花了才養着你們白吃飯的。”

青玦一愣,也正了臉色,道:“主君寬厚,奴婢們明白。也只這幾日,請主君原諒他們的松懈。”

聽到“奴婢”這個自稱,燕秋爾眉心微蹙,沉聲道:“不必自稱奴婢,我花錢養你們是為了讓你們替我辦事的,沒有能力的人我也不會留下,所以在我面前不必輕賤自己。錢還夠花嗎?”

“夠!”一聽燕秋爾提到錢,青玦立刻跑到梳妝鏡前,一頓胡翻亂找,然後又抱着一個上了鎖的盒子回到剛剛坐過的位置坐好,“這是主君上一次給我的錢,我們都省着用的!”說着,青玦将那個盒子和鑰匙一并交給了燕秋爾。

燕秋爾聽到這話感到幾分好笑,于是笑着将盒子推了回去:“不必事事都告知于我。明日你去尋個手藝好的工匠,将這花月閣重新裝潢一番,讓工匠們按照這個圖來做。”說着,燕秋爾從懷裏掏出一沓宣紙,放到青玦面前。

“要……重新裝潢嗎?有必要?”青玦拿起那幾張紙依次看了看,卻完全看不懂。

“我覺得有必要就有必要。”花月閣若想起死回生那便只有一鳴驚人,想要一鳴驚人就免不了要花大價錢,好在他花得起,“這段時間裏你們把歌舞樂器好好練一練,別到了重新開張的時候丢人現眼,我的地方,只留有用的人,你們若還想過這般清閑的生活,就好生練習。若有誰精通書畫詩詞也可以琢磨琢磨。另外若碰上了人販子,便去買些番邦男女回來,如何挑選還需我教你嗎?”

“不需要。”青玦搖頭。縱使他不會,花月閣裏也有姐姐精通此道,倒是不必擔心,只是……“主君為何要番邦男女?”女子也就罷了,怎的還有男子?

“縱使是在這平康坊裏,有小倌的店也不多,花月閣裏既然有,這特色傳統還是留下來的好,中原男子随處可見,番邦之人卻是稀奇。将那些人帶回來之後,切莫苛責,督促他們勤練着技藝便可。讓店裏懂得阿谀奉承、會讨客人歡心的人多教着他們點兒。”

“是,主君。”燕秋爾說得多,實際上都是很簡單的事情,青玦便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對了,有件事情要問你。”燕秋爾看着青玦,正色問道,“你可知曉皇商左家的事情?”

“左家?”青玦眨眨眼,“主君想要知道左家什麽事?”

“你都知道左家什麽事?把你知道的都與我說說吧。”

“是。”青玦仔細回想了一下以前聽過的有關左家的事情,将那些零碎的記憶拼湊整理之後,才再度開口道,“左家是五年前才開始在常安城中嶄露頭角的,以絲綢布匹生意為主,僅用了兩年就成為了皇商,如今常安城裏的富貴人家所用衣料皆是出自左家。與其他商賈不同,左家行走在外的是兩位郎君,不過若是想瞞住出身的話,怕也只能讓兩位郎君奔走在外。”

“瞞住出身?這是何意?”燕秋爾隐隐覺得他來花月閣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青玦微微一笑,道:“主君在燕家,與左家未曾深交,許是不知道,如今常安城裏的人都以為左家原本就是常安人,實際上并非如此,左家是五年前從淮安來的。常安城裏商賈大多是在天岚國內首屈一指的大家,哪怕不是大家,也都是本土商賈,左家從淮安而來,那口音一聽就知道,可能多少會受到些不公正的待遇,據說來常安半年之後,左家的長輩們就遷到常安城之外去了,只留下兩位郎君在常安城內揚左家之名。而且我聽說他們原本也并非姓左,至于具體是怎麽回事兒,我就不清楚了。”

聽了青玦的話,燕秋爾愣了好半天,而後像是突然回神一樣,驚訝地看着青玦,問道:“你這些消息都是從哪兒聽來的?”

青玦臉色一紅,繼而轉白,有些尴尬地開口答道:“是……是老主顧……在、在朝為官,說的話是可信的。”

朝廷官員?朝廷官員何以跑到平康坊來揭左家的底兒?看樣子左家在朝中也不是很受待見啊。

不過燕秋爾還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确認道:“你确定這些都是真的?你沒記錯?”

“不會記錯的。”青玦垂着頭答道,“最近……就是……就是請主君來之前,那位……那位還來了……醉酒的時候又抱怨了一次。”

聞言,燕秋爾沉默了下來,臉上本就帶着面具,思考的時候又垂下了頭,青玦不知他在想什麽,暗忖自己是不是不該把之前接客的事情說出來?

燕秋爾不知青玦所想,自己想完了事情,才又擡頭對青玦道:“你這裏有筆墨嗎?”

“有。”雖是青樓,文房四寶還是會備着的,不說有客人偏好此道,他們白日裏閑來無事也是要寫寫畫畫以打發時間的。

待青玦準備好了文房四寶,燕秋爾便提筆寫了一封書信。

青玦站在燕秋爾的身後好奇地探頭看着紙上逐漸呈現出的詞句,大驚失色。

那是什麽?是是是是情書?是情書也就罷了,為何是寫給尚書令親孫的情書?那位林郎君在平康坊裏可是很有名的!不過他們不是在談論左家嗎?主君為何突然寫起情書來了?!

這封情書燕秋爾一揮而就,行文之流暢簡直是前所未有,放下筆,燕秋爾擎起那封“情書”反複研讀兩遍,确認無誤之後,才吹幹了墨跡小心折好。

“讓人将這個送到尚書令府裏,務必交到林謙手上。”說着,燕秋爾便将那情書遞給了青玦,不放心地囑咐道,“記住,定要交到林郎手上,千萬不能讓尚書令瞧見,聽見沒?”

“可……”青玦接過那情書,一臉的為難,“可主君為何要給那位寫、寫、寫這種東西啊!”

“為何?”燕秋爾偏頭想了想,而後笑道,“大抵是情之所至吧。”

情、情之所至?青玦驚呆了,傻愣愣地站在燕秋爾身後,茫然地看着燕秋爾帶笑的側臉,盡管那側臉被一張半面面具擋住了,青玦還是能從燕秋爾的嘴角分辨出那淡淡的、平和的笑意,這笑意讓青玦在一瞬間浮想聯翩。

“我該回了,交代你的事情你看着處理即可。待花月閣重新裝潢結束之後我再來。”說完,燕秋爾依舊是利落地翻窗離開。

青玦還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手上的那封情書看了半晌,怎麽看怎麽覺得礙眼。

主君喜歡男人嗎?縱使主君喜歡男人又為何會看上林姓的那個浪蕩子?那樣只懂得尋花問柳的男人怎麽配得上主君?這封信他可以不送去嗎?

沖着那封信咬牙切齒一番,青玦還是将信收好,琢摸着明日該如何将這信交到林謙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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