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畫舫的掌櫃和夥計一聽說六殿下落了水,魂兒都吓掉了一半,要知道不久前,六殿下在長寧湖也落過一次水,隔天涉事的兩艘畫舫便都沒了蹤影。今日這麽一鬧,還牽扯到了楊欽這個纨绔,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夥計們只得戰戰兢兢去報了巡防營,又去倒騰了一身幹淨衣服來。

船艙內,楚沉身上圍着個毯子,身前擱了兩個新點的炭爐,木頭則拿了一塊布巾正在幫他擦頭發。楚沉目光落在夥計拿來的衣服上,皺眉問道:“哪兒找來的?”

“咱們船上沒有,去隔壁借了一身幹淨的過來,殿下先委屈一下。”夥計苦着臉道。

那衣服且不說花裏胡哨,上頭不知熏了多少香,嗆得人難受,不用想也知道是借了小倌兒的衣服。這畫舫裏能備着幹淨換洗衣服的,也找不出旁人來。

“不想穿,拿走。”楚沉揉了揉被熏得發癢的鼻子。

夥計拿着衣服直犯難,這時木頭卻接過衣服道:“給我吧。”

“殿下不願穿小倌兒的衣服,穿我的便是。”木頭說着将自己的中衣和外袍都脫了遞給楚沉,然後坦然地換上了那身花裏胡哨且熏着香的衣服。楚沉這才想起來,木頭也是畫舫裏的小倌兒呀,他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

木頭的衣服上還帶着他的體溫,楚沉穿上之後,不知想到了什麽,耳朵微微有些發紅。

木頭見他磨磨蹭蹭地,便親自幫他系好了衣帶,那神情坦然又溫柔。楚沉盯着木頭近在咫尺的臉,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事情,開口道:“上次回去之後,本王讓重陽帶了銀子來打算幫你贖身的,可是已經找不到你們的船了。”

“那晚殿下在船上落了水,還驚動了太子殿下,衆人都怕朝廷會追究,連夜就散了。”木頭道。

“那你……怎麽又落到了父皇的手裏?”楚沉問道:“還被轉手送給了我?”

木頭目光閃過一絲自嘲,淡淡的道:“殿下如此聰慧,早該猜到了吧。”

“你……有什麽把柄被父皇拿捏住了,所以走不了是嗎?”楚沉問道。

木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無處可逃。”

楚沉聞言伸手在木頭手上一握,開口道:“往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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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未說完,巡防營的人在門口通報了一聲,片刻後進來朝楚沉說,楊欽帶來的人都控制住了,問問楚沉有沒有別的處置。

楚沉想了想,開口道:“都放了吧,該教訓的本王已經教訓過了。”

楊欽再怎麽說也是貴妃的侄子,今日之事他也沒占到便宜,楚沉不想繼續糾纏。

巡防營的人聞言便退了出去,臨走之前目光有意無意地多看了幾眼木頭。

楚沉覺察到他的目光,也看向木頭,便覺木頭換了這身花枝招展的衣服之後,稱得整個人越發賞心悅目,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木頭你彎腰。”楚沉開口道,木頭依言彎腰,楚沉随手拿過一條黑色的束帶蒙在了木頭的眼睛上。被遮住雙眼的木頭,目光中的淩厲盡數被斂去,再加上這身打扮,整個人頓時多了幾分難以言說的氣質。

楚沉深吸了口氣,手指劃過對方的唇角,險些萌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他心中暗自有些慶幸,還好木頭是落到了他的手裏,若是給旁人得了去,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豈有此理!半個月的工夫讓六弟落了兩次水,要你們有何用?”艙外傳來太子的聲音,想來是在罵外頭的重陽和楚沉府裏的人。

楚沉一聽太子來了吓了一跳,忙正襟危坐,卻也忘了解開木頭眼睛上蒙着的束帶。太子罵罵咧咧進來,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後坐在了楚沉對面。

“朝你扔椅子的人,孤已經讓人打斷了他的腿。”太子道:“意圖謀害皇子,本該是大罪,但楊欽畢竟是貴妃的侄子,此事鬧到父皇面前,父皇也未必站在你這邊。”

楚沉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多謝三哥。”

“今日是孤的疏忽,前幾日約你的時候,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倒叫你趕了個大熱鬧。”太子道:“往後還是少讓你來湖邊,這一次兩次的也夠讓人膽戰心驚的了,還好沒傷着。”

楚沉見太子神色關切,心中一暖,暗道原主這個三哥雖然身份尊貴,脾氣也大了些,但對他倒是有幾分真心實意。

“明日你去一趟五弟府上,就說你和楊欽鬧了不愉快,心裏過意不去,讓他代你朝楊家說和說和。”太子開口道。

楚沉一怔,嘀咕道:“今日明明是楊欽挑釁在先,也是他先動的手。”

“他先動的手?”太子問道:“你打的他那一耳光怎麽算?”

楚沉挑了挑眉,不敢再反駁,但心裏終究有些憋屈。今日明明是楊欽先出言不遜,連他的人都想打主意,別說打那孫子一耳光了,他恨不得再踢上兩腳呢,太子竟然讓他去道歉……

“今日的委屈你且忍者,孤都記着呢。”太子伸手将楚沉額前的碎發理順,溫聲道:“三日後,二哥會在東郊辦一場馬會,名義上是帶着京城的官宦子弟們跑跑馬,也算是鼓舞鼓舞年輕人的士氣,為前線的戰事助威。”

楚沉暗道,這搞完了詩會又搞馬會,倒是一天也不閑着。

“二哥平日裏與四弟不大親近,所以五弟應該不會去。”太子道:“明日你去他府裏的時候,順便提一提馬會的事情,他為着此前算計你的事情一直過意不去,必然不會拒絕你。”

這是明着讓楚沉去服軟道歉,實則讓他忽悠五皇子去馬會。

楚沉心思活絡,一聽太子這意思就明白了。

“二月初倒春寒,你落了水便不要在外頭逗留了,今晚的飯改日再吃,早些回去泡個熱水澡,喝一碗姜湯。”太子說罷起身便要走,臨走前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木頭。

楚沉:……

怎麽一個兩個盯着木頭看的眼神都那麽露骨?

就不能稍微克制遮掩一下嗎?

楚沉今日原本還打算見了太子之後,托太子幫他打聽一下木頭的底細。但他如今已經知道了木頭便是當晚救他的那個小倌兒,心裏對木頭的防備幾乎消了大半。再加上連着被木頭救了兩次,心中已漸漸生出了幾分信任,自然不急着再問什麽了。

“他在利用你。”木頭突然開口道。

楚沉聞言有些驚訝,沒想到木頭竟然會這麽直白的點出太子的意圖。

“我知道。”楚沉道:“不過沒關系。”

太子大概是顧忌到木頭在旁邊,所以話沒說的那麽直白,也沒交代前因後果,但楚沉猜想太子此行應該是做了別的安排。至于利不利用他,楚沉覺得并不重要,皇家兄弟之間,若之談感情不談別的,未免太過奢侈。

至少楚沉在太子的眼裏尚有利用的價值,楚沉覺得這不是壞事。他既不想争權,又不打算和太子對着幹,偶爾給太子打打下手幫個小忙,以此來換取太子的庇護,楚沉覺得這個買賣自己不虧。

離開畫舫的時候,楚沉沒有鞋子穿,那小倌兒的鞋子太小了,木頭和他都穿不上。

木頭見狀略一俯身背對着楚沉道:“上來,我背着你。”

楚沉猶豫了一下,跳上了木頭的背。木頭到底是習武之人,肩寬腰窄且一身腱子肉,楚沉趴在他背上,忍不住捏了捏,覺得十分滿意。

“你從前叫什麽名字啊?”楚沉趴在他頸側問道。

“沒什麽名字。”木頭淡淡的道:“命如飄萍,任人踐踏,哪裏需要名字?”

楚沉聞言不禁有些心疼,暗道木頭一表人才,看舉手投足也像是讀過書的,還習了一身武藝,想來本該是個前途無量的人。只不知是何緣故,竟然淪落至此。但他不想惹對方傷心,所以也不急着追問,左右将來兩人漸漸親近了,該說的木頭自然會說。

“那本王給你取的名字,你喜歡嗎?”楚沉問道。

“旁人也不會叫,殿下喜歡就好。”木頭道。

長寧湖畔人來人往,楚沉趴在木頭背上穿過人群,心裏不由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他從另外一個世界穿到這裏,也算是無親無故命如飄萍了,好在如今有個木頭,也不算太孤單。

“你的那個……病,也是在做小倌兒的時候落下的嗎?”楚沉問道。

木頭一怔,一時有些不知該怎麽回答。

楚沉問的“病”指的是什麽,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木頭不打算告訴他自己是讓皇帝喂了藥,所以便沉默不語。

楚沉見他不吱聲,發覺自己問得這個問題可能是傷到了木頭的自尊心,于是摟着木頭的手緊了緊,開口道:“放心吧,本王不會因為這個嫌棄你。往後你安心跟着本王,本王只會好好疼你。”

楚沉這話說的坦然又真摯,雖然木頭知道對方這話多半是出于憐惜而非情義,但他心裏還是被撥動了那麽一瞬。只這短短的一瞬,便讓人覺長寧湖畔襲人的涼意頓時散了大半,與此同時一股春風帶着絲絲沁人的暖意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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