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十二姨太”
因為那句“情人”,荊玉失眠到半夜。
腦海裏都是傅風瀾靠近他時五官優越的面龐,和似笑非笑的模樣。
在網上看圖片,和現實中看真人,果然還是很不一樣。
能看到風吹起時頭發絲細微的顫動,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木香,指腹觸及的溫度,每一個眼神落下來時引起的不易察覺的悸動。
傅風瀾一直跟着他到了睡夢裏。
夢裏荊玉真的變成了那個勾引傅風瀾的伶人。
燭影搖曳,紅鸾帳動,咿咿呀呀,春風癡纏。
第二天一早醒來,一摸床單,緋紅從臉染到了鎖骨。
起床的時候才六點多,而傅風瀾和他約的是八點。
酒店有自助早餐供應,從中餐到西餐一應俱全,但荊玉有些玻璃胃,向來不太吃得了外頭的東西。
忽然想到上次傅風瀾的話,鬼使神差地舀了點木瓜川貝炖雪耳喝了。
加了冰糖,清清甜甜的。
仔仔細細地把木瓜挑出來吃了,然後就再也吃不動,把碗放下了。
傅風瀾家在一個很普通的小區裏,周圍鄰居都是工薪階層。
即便是十八線的小明星一般也都會買在朝陽區,有的小區甚至就是為了明星量身打造,隐私性和服務性都比一般小區好很多。
荊玉質問過邱明洋為什麽不給他分配一個高檔小區的住宅,哪怕更靠市中心一點呢——邱明洋苦着臉告訴他,他給過了,以公司福利的名義,是傅風瀾不肯要。
他現在的房子,是十多年來完完全全靠自己的工資買的。
随和好說話,原則性問題上卻倔得很,也不肯無端收人好處。
傅風瀾就是這樣的人。
荊玉到傅風瀾家門口的時候才七點半,他怕打擾傅風瀾睡覺,打算在門口轉一會兒再敲門的。
誰知傅風瀾突然就開了門。
他穿着淺灰色長袖襯衫和棉麻長褲,雙腿修長,看起來休閑放松。
荊玉一見他,立刻想起昨晚夢裏的狎昵胡鬧,頓時有些尴尬。
傅風瀾有些意外:“這麽早?”
荊玉:“第一天上班,就想早點來熟悉劇本。”
傅風瀾不置可否,側身讓了讓:“進來坐吧,我下樓去買點早飯。”
傅風瀾的早飯是蒸餃、芝麻包子和豆漿。
也給荊玉帶了一份。
荊玉明明很飽,但是鬼使神差的,在傅風瀾問他“要不要一起吃一點”的時候,立刻就在餐桌旁坐下了。
對傅風瀾說的是:“謝謝前輩,我正好沒吃早飯。”
對胃警告的是:“飽什麽飽,閉嘴,我說你飽你才飽。”
心裏想的是:“怎麽有種被卷卷投食的感覺,嗚嗚嗚,好幸福。”
養寵物的人,最有成就感的時刻莫過于被寵物親近和投食了。
荊玉心滿意足地咬起了包子,滿臉蕩漾着幸福。
傅風瀾看着他一臉傻樂的樣子,一頭霧水。
不就吃個芝麻包子麽……有這麽開心?
聯想到荊玉說自己家境貧寒、被培訓機構騙的事。
不至于吧……
連芝麻包子都沒吃過?
傅風瀾試探地問他:“你平時早飯吃什麽?”
荊玉歪着腦袋想了想:“不怎麽吃……偶爾喝白粥吧。”
因為胃不好,又挑食,早上胃容易受涼,通常就不怎麽進食。
傅風瀾聽在耳朵裏,卻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青春期的小孩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早上竟然只喝白粥……
這得是多懂事、多堅強的一個孩子啊!
傅風瀾心裏微微嘆氣。
不自覺柔和了聲音,對荊玉道:“多吃點,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荊玉多聰明啊,前後一聯系,立刻就明白傅風瀾誤解了。
不過他也沒解釋。
傅風瀾這麽溫柔綿軟的語氣,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好想多聽幾次。
他乖乖地一點頭,就又專心啃包子了。
真真是一副第一次吃芝麻包子的,窮苦失學兒童的模樣。
吃完早飯,荊玉積極地問傅風瀾:“要開始演戲了嗎?先讀劇本?”
傅風瀾:“誰跟你說有劇本的。”
荊玉:“?”
傅風瀾:“也許別的演員配戲會有具體劇本,但我是這樣的,主要是找感覺,根據雙方角色的身份地位、情感糾葛互相給反應,沒有具體劇本,全靠臨場反應。”
荊玉大腦麻了。
他一個昨天第一次演戲的半吊子,要一邊想劇情一邊演??!
傅風瀾看着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荊玉一咬牙:“我會盡力的。”
傅風瀾微微一笑:“那就拭目以待了。”
他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睛時,忽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背脊佝偻,行動遲緩。神情委頓,目光渾濁。
雖然容貌未改,卻是全然一副垂垂朽已的老态。
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撫摸荊玉的臉頰:“多大了?”
竟然連聲音也變成了老人特有的遲緩沙啞。
荊玉立刻反映過來,他在扮演一個老人。
那麽,就是一個包養年輕男孩的老人了。
荊玉被他撫摩着臉,盡管知道是演戲,還是克制不住地臉頰滾燙:“十、十八了。”
“唔,”傅風瀾擡眼看了看天花板,“甘棠嫁進來的時候,也像你這麽大。”
“甘棠是誰。”
“四太太,她父親抽大煙被賣到我這兒來的,你以後要叫她姐姐。”
乖乖,荊玉心想,這還是個民國老色胚劇本。
“那,您有幾房姨太太?”
“連上你,得有十二房了,”傅風瀾貼上來,在他耳朵上噴氣,“你放心,你這一嫁進來呀,我獨寵你一個人。”
他動手動腳地摸他的腰,作勢吻他。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白皙年輕的皮膚,熱氣噴了滿耳。
說話口齒不清,偶爾還有口水噴濺,活生生一副猥瑣老頭的模樣。
嘴唇在荊玉耳邊擦過,沒有碰到他的皮膚。
手也是虛攏着的,只碰到他的衣服。
荊玉卻戰栗起來,身體燙熱,好像真的剛剛被猥亵過。
“你……你離我遠點。”
他有些僵硬地說着臺詞。
傅風瀾一頓,怒氣沖沖道:“你什麽意思,嫌棄我?”
“……你都能當我爺爺了。”
傅風瀾兀地伸出右手,形如鷹爪,是枯瘦老人特有的那種嶙峋和狠厲。
他一把掐住荊玉的脖子:“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值幾塊銀元!你爹跑商行欠了一屁股債,要不是我,你們全家早被賣到八大胡同去了!你爹當龜公,你娘當老鸨,你當賣屁股的小娼,哈!哈!哈!”
傅風瀾為了展現老人特征,特意把牙齒和眼睛前凸。
狀若瘋狂,聲嘶力竭,完全是被激怒了的瘋癫模樣。
荊玉呆住了。
傅風瀾的手按在他脖子上,并沒有用力,連一點印子都沒有。
但他已經完全被代入了那個情境。
好像傅風瀾真的是一個色欲熏心的老頭子,而他是那個身世悲慘的“十二姨太”,只能出賣身體來保全家周全。
傅風瀾還“掐”着他,在等他回答。
他們要繼續走戲,讓劇情繼續下去。
荊玉說不出話來。
半天才哽咽道:“我錯了……”
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
他沒有演戲,因為沒有這樣自然的演技。
是真的被吓哭的。
在傅風瀾的引導之下,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完完全全感覺到了這個角色的屈辱和恐懼。
傅風瀾似乎并不意外。
他收起兇厲的表情,恢複了溫和的模樣,笑了笑:“……吓到了?”
荊玉:“……”
這樣盛怒之後突然微笑,更吓人了好嗎!
他沒有說話。
身體微微顫抖,因為還沉浸在恐懼和戰栗的餘韻中。
“抱歉……”傅風瀾坐下來,摸了摸他的頭,“你是第一次,我應該溫柔一點的。”
荊玉:“……”
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傅風瀾:“演戲就是這樣,非常消耗體能和情緒,它是非常損耗羞恥心的一種工作。你的恐懼,你的軟肋,你的脆弱的一面,都會在戲中暴露無遺。拉回現實的時候就會有一種割裂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荊玉小聲道:“可是你就能收放自如。”
“我都演這麽多年了,早就習慣了,”他給他倒了杯牛奶,示意他喝下去,“你還小,慢慢來,今天這樣已經不錯了,起碼入戲很快。”
荊玉喝了半杯,感覺力氣好像回來了點。
他是好強的,立刻道:“我可以了,我們繼續吧。”
傅風瀾卻道:“換個場景吧,剛才的情節可以算是戲劇小高潮了,這回換個輕松點的。”
他手指在桌上點了兩下,道:“俊生怎麽老往你房裏跑?”
聲音又變成了老人的沙啞嗓音。
荊玉不知道這是什麽角色,便道:“你問我,不如問他。”
傅風瀾冷笑道:
“我的兒子,我能不知道?我偏不問他,就問你。
你自己說,你們是什麽時候勾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