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宮

殿內水汽蒸騰,濃白的霧氣在四周彌漫,将那雙往日清亮的眸子浸染成霧蒙蒙的顏色。

秦睢半蹲在郁寧身旁,看着他那張濕潤清透的臉微微仰起,濕發貼在臉上,黑發纏繞在接近透明的裏衣上。

郁寧顯然沒認出他是誰,在秦睢隐含着威脅的質問之後,仍迷茫地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問他:“你說什麽啊……”

“這是我的。”他将酒壺抱在懷裏,臉頰被酒氣熏的通紅。

“你還真是膽子大了。”秦睢冷笑,大手鉗制住郁寧的下巴,半真半假地威脅:“不怕朕将你殺了?”

郁寧微微張着嘴,眼中神色茫然,顯然沒聽懂秦睢的意思。

“……”秦睢:“算了,等你醒了再算賬。”

他真是傻了,威脅一個酒鬼有什麽意思,他又聽不懂。

起身望了眼被郁寧禍害過的溫泉水,秦睢嫌棄地轉身,正打算去隔壁湯池裏,腳步忽地一頓。

“喂。”秦睢垂眼看身下眯着眼打瞌睡的郁寧,輕輕踢他:“醒醒。”

“好疼啊。”郁寧皺眉,苦着臉看秦睢:“你做什麽?”

“別睡。”秦睢将他懷中酒壺□□扔到一邊,下意識想威脅,想到眼前人是個酒鬼,又閉上嘴。

默了一瞬,他開口:“會背書嗎?”

郁寧立刻忘了剛才的不愉快,用力點頭:“會!你要聽什麽?”

秦睢:“……都會嗎?”

郁寧苦惱:“四書五經都會,廿五史還沒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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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中複雜情緒一閃而過,秦睢道:“那你從《孟子》開始背吧。”

“好!”郁寧整個人興奮起來,略一思索就大聲背起來:“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秦睢一愣,繼而笑出了聲。

“背的不錯,繼續背,不許停。”敷衍地誇了一句,秦睢便去了隔壁湯池。

泉水溫熱,浸潤身體的一瞬間撫平所有疲憊,常年的頭疼此刻似乎也減輕不少,秦睢靠在池邊阖上眼假寐,耳邊是郁寧的背書聲。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秦睢也難得多了幾分睡意,耳畔的背書聲卻突然停了。

“郁寧?”秦睢睜眼,叫了聲他的名字。

“嗯……”屏風後傳來郁寧的聲音,聽着格外困倦。

秦睢:“別睡。”

“好。”

聲音漸漸輕了。

一炷香後。

秦睢:“皇後?”

“……”沒有回應。

心頭湧起一股煩躁,秦睢閉上眼不欲再管,默了一瞬,終究還是從湯池中起身。

随意擦幹身體,秦睢穿好衣服,轉身去隔壁湯池。

原先還在池邊趴着的人此刻已經快将自己整個人都沉入水底。

秦睢垂眸,看着泉水沒過少年的唇,漸漸侵入鼻間。

他再晚來一會兒,人就要被淹死了。

長臂一伸,秦睢架着胳膊一把将人撈出來。

卷攜而來的水花将秦睢剛換上的衣服弄濕,身體承受不住重力而微微趔趄,秦睢後退一步正要站穩,身前的郁寧卻突然掙紮了一下,緊接着便将整具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來。

“——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格外沉悶,後腦勺的傳來陣陣鈍痛以及身體壓上來的沉重讓秦睢不禁一聲悶哼。

“……”

秦睢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将身上的郁寧翻過去,終于有了站起來的力氣。

地上的郁寧依舊沉睡,白皙秀美的臉上毫無防備,往日那雙清亮的雙眸緊緊閉着,看着有幾分乖巧無辜。

“就該讓你淹死。”

秦睢彎身,将湯池旁準備好的衣物展開,胡亂把人包裹了一通,抱着就出去了。

文廷和小林子此刻都在湯池外守着,看見秦睢抱着郁寧出來,臉上都不可避免地閃過幾分訝然。

秦睢目光毫無波動地從他們身旁走過,忽地又停下來,轉頭看了眼小林子,目光冰冷。

小林子打了個寒顫。

“皇後身邊若再有酒,朕就砍了你的頭。”

郁寧是被馬車颠醒的。

宿醉引發的頭痛,加上颠簸帶來的不适,郁寧剛醒就想吐。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

“小林子,倒點水來。”郁寧蹙着眉,眼神尚未聚焦,手裏就被遞過來一個水袋。

幾口水壓了壓,郁寧終究覺得好受些。

意識在此刻清醒,郁寧看向四周,頓時明白剛才那股颠簸感從何而來。

——他在馬車裏。

郁寧:“這是在哪兒?”

一轉臉,他看見身旁坐着秦睢。

狹小的馬車裏,只有他們兩人。

郁寧打了個激靈,身體本能貼在身後的馬車上,昨晚的記憶也漸漸回籠。

“陛下……”說完,他臉上後知後覺挂上一抹笑。

秦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醒了?”

想起自己昨晚都幹了什麽好事,郁寧不禁縮了縮身子。

“嗯……”

秦睢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将一切都想起來了,眉峰微挑,他漫不經心開口:“很好,看來皇後還沒忘自己昨晚都做了什麽。”

“臣妾有罪……還望陛下寬恕。”郁寧身子一抖,要不是馬車裏空間太小,他險些跪下來。

身體斜靠在扶手上,秦睢單手撐臉,垂着眼看着身旁的郁寧拼命找補。

“臣妾、臣妾一時貪杯,無心沖撞陛下,臣妾一定好好反省己身,不再飲酒,不再……”

“行了。”欣賞完他的恐懼模樣,秦睢出聲打斷,微笑着威脅:“若有下次,朕便将你雙手雙腿打斷,塞進酒桶裏。”

郁寧順着秦睢的話稍一聯想,渾身的汗毛就都豎起來了,他看着秦睢,保證脫口而出:“絕對沒有下次了,如果有我就少喝點。”

秦睢臉一沉。

郁寧身體一抖,後知後覺地找補:“這麽點兒……”

他掐着指尖比了一下。

秦睢哼笑一聲,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一路無話。

中途郁寧掀開簾子看了眼,這才發現他們居然已經在回宮的路上了。

接近傍晚時車隊到了皇宮。一番收拾整理之後,天已經黑透了。

郁寧久違地躺在甘泉宮的大床上,居然還有幾分懷念。

秦睢則一回來就被等候多時的三公叫走了,郁寧看他走時臉都是臭的,心裏還有些暗爽。

年關将過,他們離開的這幾天宮裏也多了幾分過年的氛圍。

內務府忙前忙後,幾乎将所有住了人的宮殿都送去紅綢和花燈等一應用具。

甘泉宮自然也送來了不少新鮮玩意兒,正好等郁寧回來之後親自吩咐布置。

郁寧自然是樂意之至。

秦睢忙着處理堆積的政務和那封密函,這幾天幾乎沒來過。

郁寧樂得自在,親自帶着宮人們挂彩綢花燈,收拾了兩天之後,又去向李魚和小林子學剪紙。

小林子剪的不怎麽好,李魚卻格外擅長,聽他說入宮以前跟他娘學過幾次,郁寧讓他剪什麽他都剪的惟妙惟肖。

一來二去郁寧也上了瘾,夜裏就着油燈跟李魚學,現在也能剪得很像了。

郁寧想起秦睢,還剪了只狐貍貼在軟塌旁的窗紙上,想了想又揭下來。

“殿下剪的真好,怎麽又揭下來了?”小林子好奇地問。

郁寧想起這狐貍代表的是誰,不禁抖了抖身子,心有餘悸道:“我怕做噩夢。”

突然,小林子像是想起了什麽,又道:“娘娘,過兩天就到宮裏一年一度放河燈的日子了。宮人們會去碧波湖裏放疊好的河燈,寫下祝願,流向宮外。您要去嗎?”

郁寧一愣:“不是只有宮人們去嗎?”

“前幾年是這樣的。”李魚微笑着補充:“陛下後宮尚無嫔妃,湊熱鬧的自然只有那些宮人們,今年便不同了。”

“是啊。”小林子道:“奴才聽說先帝時不少後妃都來呢。她們思念家中親人或悼念過世親人,便以河燈寄托,十分靈驗。”

他一番話說完,郁寧卻像突然想到了什麽,神色稍斂,垂眸道:“那我也去吧。”

說起來,過了年便是他娘的忌日了。

兩天時間一晃而過,夜裏郁寧去碧波湖旁看,果然見不少人在這放河燈。

水光盈盈,河邊擺着長明燈,宮人們聚集在幾處,将被疊成各式各樣的河燈放進湖裏,任由那紙燈從水邊漂到湖裏,最後被水淹沒。

郁寧見狀不禁好奇:“這燈都被水淹了,還可以許願嗎?”

小林子笑着解釋:“殿下,被淹沒才證明河神大人收到心願呢。”

郁寧:“……也是。”

郁寧來時不欲聲張,只跟小林子挑了處少有人來的地方将河燈放進去,又許了心願。

那河燈是郁寧親手疊的紙燈,又大又結實,裏邊放了張他寫給母親的信,還有張郁寧剪的最好的剪紙。

目送着河燈一路飄遠,郁寧目光出神地望着那河燈,沒一會兒,他默默扭頭,望向身旁的小林子。

“你不是說河燈被淹沒證明河神收到心願嗎?為什麽我的燈都要飄出宮外了還沒有被淹?”

“……”小林子硬着頭皮回:“也許是河神大人在讀殿下的信吧。”

郁寧愉快的又被說服了:“有道理。”

心誠則靈,只要他相信是存在的,那河燈裏的心願能不能傳遞給河神又有什麽關系呢?

主仆倆放完河燈便回了甘泉宮,還沒進宮門就看見有宮人在外迎着,說是陛下來了。

郁寧心頭一跳:怎麽這時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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