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氣預報說周六是個大晴天,但天氣預報如果百分之百準确,那地球就是個平的。
于渃涵本來安排得很好,早上七點鐘起來,運動四十分鐘,稍微吃點東西,然後洗個澡化個妝,收拾收拾出門,到爸媽家剛好十一點左右,不早也不晚,非常完美。
她的鬧鐘确實是七點響的,只是外面下着小雨,陰沉的天氣叫人困倦,她随手把鬧鐘一按,翻身又睡了過去。
再睜眼的時候剛好十一點。
于渃涵愣了一下,再三确認了時間,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了起來,洗了把臉,妝都沒畫就沖出了家門。
下雨天還堵車,堵車就更容易心煩了。于渃涵看着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來回刷,再一想到可能要面對的來自老媽的絮叨,不禁煩上加煩。
她這個年紀的女性,最容易受到來自家庭的壓力就是催婚,因而對于家庭産生若幹不明恐懼。
可她實際面臨的問題并不如此。
于渃涵的出身非常好,雖然她的家庭在北京城裏算不上極其顯赫那撥,但也足夠讓她衣食無憂地過個三輩子。
但人吃五谷雜糧長大,再怎麽厲害的父母,有時在子女生活問題上也免不了落俗。于渃涵在成家這件事情上跟父母的對峙很是微妙,她雖然沒有結婚的打算,身邊的男人卻一直沒有斷過。
大部分人連個名分都沒有,有一些被于渃涵算作是正式的談戀愛,跟朋友們介紹起來也會稱其為“男友”,其中不乏也有幾個被她的父母認可,但到最後總是不得善終。
別家父母對孩子的期盼是趕緊談戀愛,可于渃涵的父母希望她能夠找個穩定的對象,他們可不想每次都在八卦新聞上看到自己的女兒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不清不楚。
他們也很努力的幫于渃涵尋找過這樣的對象,于渃涵是不排斥不抗拒相親的,她反而覺得十分有趣,可以以此來觀察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只是太頻繁了她也有點受不了,她有工作且工作很忙,沒有那麽多閑時間來陪着那些大哥們喝下午茶。
她的生活方式與父母的理想産生了矛盾對立,以至于到後來,她結不結婚,跟什麽樣的人結婚都已經不是重點了,重點是,以此為拉鋸,仿佛成了她和父母之間心照不宣的家庭游戲。
好像只有聊一聊這樣的事情,他們之間才能找到些微的話題,才會見個面,把握着微妙的分寸感。
歸根結底,于渃涵的家庭觀念實在是太淡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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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國外讀書時就已經自力更生,回國之後的一番事業全是靠自己打拼下來的。她過得非常自我,純粹以自己的滿足為目的,吃喝玩樂樣樣在行,卻沒有什麽心思花費在家庭瑣事上。
反正就是各過各的,如果不是逢年過節或者有什麽特殊的事情,于渃涵是想不起來回家的。很多人勸她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她能理解,并且理智上非常認同,并自認為該做的已經都做了。
只是人活一世不過就是過眼雲煙,至親至愛最終也會分別。如果總想着別人,未免涼薄了自己。
好不容易磨蹭到了家門口,卻發現習慣使用的停車位上停了一輛陌生的雷克薩斯。她不得不倒出去停到另外一邊,但一腳沒踩住,車屁股就撞到了樹上。
于渃涵自稱自己的車技可以去開F1,她喝多了表演倒車入庫都沒蹭掉過漆,跟自己家門口停車反而撞了樹,這說出去簡直丢死人了。
她心中罵了一聲“晦氣”,趕緊下車檢查。外面下着雨,她還沒帶傘,一股無名火就竄了起來,車也不管了,直接回家。
一進家門,她就罵罵咧咧地說:“爸,咱們家車位停了輛什麽傻比車啊?弄得我車往後倒得時候都給撞了,我去真的是太傻……”
她說話的時候低頭整理自己被雨淋濕的頭發,随手用皮筋紮起來,等擡頭時候看到了黑着一張臉看着自己的老爹,以及背後那個說陌生也陌生,說不陌生也不陌生的男人。
是譚章。
于渃涵“傻比”兩個字愣是沒有完整地說出來。
“怎麽說話呢?”于父說,“沒看到有客人嗎?沒禮貌。”
“沒事沒事,于總也是性情中人。”譚章有點抱歉地說,“我來的時候順便停在那裏了,不太清楚情況。”他看向于渃涵,眼神很是真摯,“你沒事吧?有沒有傷到?”
“沒事。”于渃涵對着譚章這張臉不好再發作,“就是車停路邊了,我沒帶傘。”
譚章說:“我幫你看看。”
于渃涵“哦”了一聲,沒有拒絕,譚章真的拿着一把傘就出門了,于渃涵跟在了後面。于母從樓上下來,見兩人紛紛出門,問自己老公:“他倆幹嘛去了?怎麽了?”
于父揣測半天之後才說:“不知道,可能倆人認識吧。”
于母細細想了一下,拍手說:“哎呀,壞了!別是又跟咱們家渃渃有過扯不清的關系吧?”
于渃涵幫譚章撐着傘,譚章仔細檢查了一下,後車鏡撞碎了,還凹了一大塊,只能送修。他聳肩說:“抱歉,害你撞成了這樣。”
“是我自己開車沒注意。”于渃涵說,“算了,我先把車停正了吧。”
譚章說:“我給你挪位置。”
“不用了,還不夠麻煩的呢。”她把車稍微挪了挪,貼着馬路牙子停好,然後給高司玮打電話。
高司玮接電話很快,聽見于渃涵說車撞了,問:“您人沒事兒吧?”
“我在自家小區裏撞個樹,人能有什麽事兒?”于渃涵說,“回頭你幫我把車弄去修一下。”
高司玮問:“在哪兒?”
于渃涵說:“我爸媽家。”
高司玮熟悉于渃涵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她家門鎖密碼,燃氣卡放在哪個抽屜,父母家住什麽地方,甚至連她侄女生日幾月幾號都知道。于渃涵這個人沒辦法很好的把工作和生活都顧及到,她工作可以很細心很厲害,但生活中非常粗心馬虎,迷迷糊糊把罐頭放進微波爐的事情也沒少幹過。
既然無法兼顧,那麽她就選擇做好自己擅長的東西,不擅長的,自然有人替她來完成。畢竟錢可以解決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問題。
恰好她有錢,恰好高司玮就是那個人。
“回頭你過來開吧,我跟我爸媽說一聲。”于渃涵用肩膀夾着手機下車,反手關車門,“我?你甭管我了,哎呀哎呀,知道了,嗯挂了吧。”
手機抄進口袋,譚章舉着傘在等她,很紳士。
于渃涵手裏攥着手機,事情處理完了,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她随便拽了件衣服套上就出來了,松松垮垮的運動褲和帽衫的組合像是出門買菜一樣。長卷發被雨淋濕了卷得更厲害,有點亂,她還沒有化妝,一定顯得很狼狽。
人設崩塌來的太快,她下次還怎麽找機會跟譚章聊工作趁機薅羊毛啊!
她心裏再一次罵了一聲“晦氣”,譚章卻說:“沒想到于總私底下還挺平易近人的。之前第一次見你,我還有點不太敢多說話。”
“我看上去有那麽難接觸嗎?”于渃涵故作不悅地問。
“沒有。”譚章說,“是我對自己的交際能力沒有太大信心。”
這話說出來就有點騙鬼了,只不過譚章長得帥氣質又好,說話禮貌又溫柔,就算騙鬼也不會招人煩。于渃涵承認自己非常容易被這些外在的膚淺信息取悅到,反正她都這副樣子了,不如心态輕松一點。
兩人進了家門,于渃涵的父母有點暗中觀察兩個人的狀态,于父輕飄飄地問了一句車的事兒,于渃涵說高司玮回頭來給他處理。于父讓于渃涵別什麽私事兒都麻煩人家小高,于渃涵卻反駁說,人家小高自己還沒說什麽呢。
于母見狀,覺得還是八卦一下于渃涵和譚章的關系比較重要。
“小譚是你張叔的學生。”于父如是說。
于父跟口中的這個“張叔”是大學同學兼多年老友,退休後住得比較近,經常在一起玩。那位張叔是大學教授,只是于渃涵從來沒聽說過張叔還有這麽厲害的學生。
難道是她太不關注中老年退休生活了嗎?
她又疑惑地看向譚章,仿佛在問:那你來幹嘛?
譚章聳了一下肩膀,顯然說來話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哪兒說。
于渃涵鬼使神差地問:“那張叔怎麽沒來?”
“他本來要過來吃飯的,結果說下雨沒法兒騎共享單車,就不來了。讓我好好招待小譚。”于父說,“這個老不死的。”
于渃涵心想,爹,當着外人的面您老人家也沒比我客氣到哪兒吧?
幸好阿姨從廚房出來招呼大家吃飯,尴尬又微妙的氣氛沒有延續下去。
這頓飯吃到最後于渃涵也沒弄明白是什麽意思,她總暗暗覺得這裏面有什麽騷套路,可譚章一直在跟她爸聊一些財經政策上的事情,她爸退下來之前級別不低,對一些政策新聞的看法還是很有參考價值的。
于渃涵一度覺得,可能張叔是介紹她爸和譚章認識,牽線搭橋鋪個人脈什麽的。
不對啊!她爸已經退了啊!
于渃涵心裏犯嘀咕,就在她決定放棄這樣毫無意義地揣測時,她媽又來小聲問她:“你和小譚之前認識麽?你覺得小譚這人怎麽樣?”
“不認識……”于渃涵敷衍地說,“挺好的。”
于母說:“我也覺得挺好的。”
于渃涵心想,如果他能給我打點錢就更好了。
高司玮在午飯過後沒多久就來了,于父于母對他很熱情,大概是自家女兒總是奴役人家,多少有點虧欠的心理。
高司玮對這套操作不是很敏感,只是他見譚章也在,有點莫名。于渃涵前兩天才說不認識譚章,怎麽今天就出現在她父母家裏了?難道這就是于渃涵所謂的“會會譚章”麽?
單純從直覺上來說,他對譚章是沒有什麽太多的好感的。
“您一會兒怎麽回去?”高司玮問于渃涵,“我送您回去麽?”
以高司玮對于渃涵的了解,他想于渃涵應該是想找機會跑路的,所以順勢問出來這句話。可沒想到于渃涵還沒說什麽呢,譚章先開口說:“晚點我送她回家吧。”
“小高。”于母說,“外面下雨,回去的時候路上注意安全啊。”
高司玮看向于渃涵,于渃涵說:“那你先回去吧,甭管我了。”然後又嘟嘟囔囔地補了一句:“都說了不用着急過來了。”
高司玮點了一下頭,心裏有點失落,臉上卻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他走以後,譚章說:“你助理對你很尊敬,說話還‘您您’的。”
“他就這樣。”于渃涵開玩笑地說,“說不準是尊敬呢,還是故意拉開距離嫌棄我。”
譚章說:“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人嫌棄你嗎?”
于渃涵說:“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
譚章說了要送于渃涵回去,于渃涵也沒含糊,正好兩個人獨處能有機會問問今天到底演得什麽戲。
雨天,陌生男人的副駕,電臺裏還要放《冷雨夜》。
轎車的視野不如越野車高,好在車內空間足夠富餘,不至于有那種閉塞的感覺。車是很能體現一個人的審美情趣的物件,于渃涵喜歡越野,車身越高越好,她不喜歡有什麽東西擋在自己面前。王寅總調侃她應該去開公共汽車,沒人能擋得住。這時,她多半要嘲諷王寅騷包,總是喜歡買那種號稱西裝暴徒的轎跑,外表裝逼,憋在裏面也不嫌難受。
搞得仿佛她就沒有買過跑車送給小情人似的。
只是雷克薩斯從來不在她的選擇範圍內,原本覺得普通,今日仔細打量,才覺得好像處處都是內斂的優雅,價格也還好,不會過分吸引注意力,讓人覺得浮誇。
就像譚章一樣,很低調,但當你真正注視他時,才能意識到他似乎很不尋常。
“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兒呀?”于渃涵張口打破了安靜。
“我麽?”譚章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吃飯的時候也一直沒找到機會跟你說句話。”
“啊?跟我說什麽?”于渃涵說,“別告訴你今天是來相親的啊?不會吧不會吧?”
她眨巴着眼睛,仿佛在開玩笑一樣。譚章在十字路口的紅燈處停了下來,扭頭看着于渃涵,很認真地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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