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八極拳
“今天有沒有想起新東西?”
面色冷肅的銀發男人,向少年進行着每日一問。
距離立夏醒來的那一天,大約已經過去一周左右的時間了。
在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裏……這位先生基本每天都會雷打不動的來詢問少年的情況。
他沒有說過自己的名字,立夏便也沒有去問。
只需要明白對方所抱有的情緒,是‘關心’就足夠了。
立夏很想告訴這位先生,他的身體已經沒問題了。
與謝野醫生也是這麽說的,只需要三餐清淡,作息正常,再多恢複幾天就可以了。
但是,看着對方嚴肅的神色。
少年不由得把那些即将脫口而出的輕松話,吞回了肚子裏。
“……嗯。”他微笑着回應了他的期待,“有的。”
身形筆挺如岩松一樣的男人,安靜的看着他。
“不想說也沒關系。”
雖然這麽說……但是因為過于嚴肅的臉色反而顯得像逼迫一樣。
莫名的,立夏感覺這個人可能經常被小動物誤會。
當然,這位先生實際上是一位非常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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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不知道對方的職業,但是這個年齡的社會人士,總少不了忙碌。
就算這樣,他也還是會來進行看望。
有時候冷場了,就靜靜的站一會。
松竹一樣堅定,非常令人安心的身影。
就像現在。
說到底。
藤丸立夏只是失憶,而不是石志樂。
他有常識,也懂得好壞,更知道善意是需要被珍惜的存在。
所以――
“是可以說的事情。”
少年在對方冷肅的目光裏,有些歡快的擡頭看了過去。
“我會打拳!”尾音有些上揚,頗有幾分孩子氣的炫耀意味。
銀色發的男人愣了愣,似乎沒料到會得到這麽一個回答。
“啊,對了。”依舊是略帶驕傲的神采飛揚,他語氣開朗,“我還會耍槍!”
“……啊?”男人雙手攏在袖中,随即,他察覺到少年的氣息變了。
“別看我這個樣子,其實還是很可靠的。”
少年的眼神變了。
那清澈到通透的眸光一瞬銳利了起來,像是深沉的刀光。
孤狼一樣的男人,攏在袖中的手緊握了一瞬,這是人的大腦在感受到危險時,體現在肉體上最真實的反應。
立夏像是沒有察覺到他下意識的戒備,從容的抽出了壓在被子下的枕頭。
非常松軟的靠枕。
帶着可以令人放松的,太陽翻曬過的氣息,其內填充着柔軟的絨羽以至于顯得有些蓬松。
當枕頭揚起在空中的那一剎,少年擺出架勢。
幹練,又有一種與他這一身條紋病服分外不搭的古樸。
男人從這架勢便一眼看出了,這是來自某個古老國家的拳法。
于西洋而言的極東,日本眼裏看來的西方。
那是無數武者曾向往的東方,在遙遠的過去,曾有過遍地黃金的傳說。
此刻,在少年的一動一靜中得以窺視到了冰山一角,令人感到目眩神迷的尚武之魂。
他額前的黑色碎發無風而動。
即使是外行人也能在這一瞬察覺到,他周身的‘氣’變了。
這是一種頗為玄妙的感覺。
泛泛活躍的生機,強盛到足以令整個空間産生共鳴。
少年便在這時,揮舞起了拳頭。
與藤丸立夏溫和的氣質分外不符,極其兇悍的拳勢。
他壓低重心,沉聲念道:“無需兩次,一次足以。”
靠枕厚實的布料,在絕對的武技下生生被洞穿,恰恰好容納下少年的拳頭。
這很難,比将一只枕頭打個粉碎還要難得多。
癟了一半的枕頭軟軟落下,少年伸手,将其接住。
枕頭內膽潔白的絨羽在室內揚舞,落了滿頭。
細密柔軟的絨羽自發間落下,顫巍巍的飄落在少年的睫毛上。
“看啊,是八極拳。”
這一刻,他像是富有一整個世界那般,笑得意氣風發。
“如何,我很厲害吧?”立夏摸了摸下巴,看上去有些苦惱,“其實我還會耍六合大槍,會一點點武士刀。”
氣質如孤狼般的男人,沉默點頭。
“魔術也是可以的,不過我不太擅長……怎麽說的來着……啊,對了。”少年捂着肚子笑出了聲,“會咬到舌頭,所以我不太用魔術。”
“不過啊!”立夏摸索着下巴道:“果然還是近戰法師更受歡迎吧?這可是很棒的賣點。”
少年的眼睛裏,有湛湛長空。
“所以,額……社長先生不用擔心我。”立夏回想着與謝野醫生對這個男人的稱謂,試着稱呼他為‘社長’。
果然,這個稱呼沒有被對方反駁。
少年抱着枕頭,神态安靜:“确實,我失去了關于過去的一切記憶。”
“我不知道我交過怎樣的朋友,念過什麽樣的學校……也不知道那學校的院子裏,到底有幾棵漂亮的櫻樹。”他是正直最好的年歲的少年人,容顏隽秀,眼神幹淨。
清爽的笑容裏頗有那麽幾分不染人間煙火的意味,幹淨到連歲月都不與愁容。
銀發男人的目光非常沉靜,似乎透過這樣的笑容,想到了別的什麽東西。
“但是,我知道,在每一個飛速流逝的瞬間,新的東西就會像雨後春筍一般不斷冒出。”
男人……或者說福澤谕吉,聽到這樣的話後,還是愣了一瞬。
這個少年的态度……太過于潇灑了。
看得太開,以至于讓旁人驚訝的地步,卻只有他自己将這視作理所當然。
這跟從前的經歷脫不開關系。
雖然記不得,卻真實的融入了少年的骨血之中。
分分秒秒,形影不離。
時間很殘酷,不會停留下腳步去等待你。
只能進行自我調節,加快适應未來的每一天。
等待,并心懷希望吧。
而在這過程中,你不妨微笑。
大可以将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渡過,總不會有更壞的結果了。
當冷靜下來,就可以去奪回未來了。
而現在,即便沒有任何記憶。
藤丸立夏,依舊遵循着這樣的活法。
“在這流逝不停的時間裏,需要有意義的生存,有尊嚴的死去。”少年臉上的笑容,比春光來得還要明淨,“如此,才可以了解自己的人生。”
和天空同色的眼眸,像是會發光一樣,熠熠生輝。
“……啊。”福澤谕吉的嗓音有些低沉,“你說得對。”
“不記得也沒有關系,因為你會有一個明亮的未來。”
沒有因為記憶的缺失而不安,更沒有因為這樣而無理取鬧。
到頭來,名為藤丸立夏的少年,反而安慰了前來看望他的人。
即使受到了傷害,也不會去憎恨,似乎連憤怒都沒有。
是一個溫柔而又明亮的孩子。
但是,他曾差一點死去。
在漆黑肮髒的巷子中,在他的眼前。
在橫濱,在幾乎無人知道的地方。
他們救了一個名為‘藤丸立夏’的少年,但是,少年失去了記憶。
立夏看到‘社長先生’向他伸過手來。
少年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頭頂一重,睜眼,是對方的手掌。
用非常輕的力度,摸了摸他的發頂。
“――之後的事,就交給我們。”
對方,做下了這樣的允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