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結束了 (1)

11月16日

結束了。

陽光是暖融融的顏色。

它們透過玻璃,穿越光陰,或許只為了溫暖某個人的心。

窗子外的天空像澄明的景湖,連雲彩都少到可憐。

織田作看着落在膝上的光,眼裏有着隔世一般的恍惚。

然後,他聽到了本該‘死亡’的某位少年的聲音。

“——你醒了。”立夏擱下手裏的那本筆者為夏目漱石的書,擡頭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織田作之助。

“……啊。”織田作的嗓音像是在沙子摩擦過一樣粗砺,他幾番開口,最終也只是發出了一聲無意義的氣音。

立夏嘆息着,倒了杯水遞到他的手邊,“別擔心。”

少年的這句話似乎是刺激到了他一般,織田作的指節抖了下,碰到了立夏捏着的杯子。

邊緣處的水稍稍漾出了一點,滲入少年的指縫中。

濕潤得,像流淚的眼睛。

織田作看着自己的手楞了一下,這可以說是很罕見的情況。

他過去是一名冷酷無情的殺手,曾在十二年前被臨時拘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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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殺手最開始的要求,就是手不能抖,以及面部表情和情緒的管理。

握槍的時候,殺人的時候,揮舞匕首的時候。

任何時候,手夠不夠穩都是判斷一個殺手的标準。

再後來,看過夏目漱石一本被撕去結局的書後,他與夏目漱石相遇。

最後,筆者告訴他‘結局由你書寫’。

于是,他決定成為一位小說家,從此發誓不再殺人。在加入港口黑手黨後,便成為其中的一個異類。

他收養了龍頭戰争中的五名孤兒,并以微薄的薪水撫養他們。

“……幸介、真嗣、優、咲樂、克巳。”他一一念道,神思俨然漸漸不在此處。

織田作想過很多關于未來的事情。

當他漸漸蒼老,孩子們就會漸漸長大。

他們會各自獨立,變成或許不那麽優秀,但是幸福的大人。

成為白領,成為技工,或許還有運動員。

至于夢想加入黑手黨的幸介……當他明了更多事理的時候,就可以好好溝通一下了。

畢竟這可真不是什麽好的選擇。

而當他們都長大的那時,他就可以金盆洗手。

養一只胖貓,與立夏和太宰、安吾做鄰居。

只是,現在這個願望……似乎已經遙不可及。

織田作沒有嘆息,也沒有對這件事的發生報以什麽遺憾的致辭。

從頭至尾,他除了念出孩子們的名字以外,再沒有說一句話。

幸介……

“再見。”織田作念出了第一聲告別。

而此後,他一連輕念五聲‘再見’。

似是與孩子們作別,又似是與那個甘願平淡的自己作別。

少年從織田作的眼睛裏,看到了死水一樣平靜的意志。

似乎有什麽在男人的眸光裏面破碎,卻又黏連着始終不肯絕望。

立夏看得懂這樣的目光。

少年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在失去後,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目光。

驚醒的午夜,做着一次又一次那個人還在的夢。

水銀澆築的玻璃上,清晰的倒影出他自己的身影,以及蒼白如鬼的臉色。

但是沒有辦法。

很多事情明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做,卻無法走出。

直到現在,再回想起,胸口就像是快要撕裂了一樣。

将他召回天上的神啊,求求你。

好想要現在就見到那個人,思念到連呼吸都像是撕裂一樣停止。

但是,織田作與他不同。

他還有機會,還有能夠更加平穩安定的未來。

于是,少年用略帶梗塞的聲音喚住了織田作即将離去的步伐。

“——孩子們,都沒事。”

這句話脫口而出後,立夏看到不遠處的男人渾身一抖,便頓在原地許久。

好半天後,織田作才稍稍回過頭來。

那扭轉的動作可真是微小的弧度,小到不細心去看,根本無法察覺。

這是懷疑,卻也是祈望。

少年繼續道:“冷靜下來,織田作。”

“其實,你在看到我的時候就應該有所猜想了才對吧?”少年用平和的目光,為織田作帶去安定的心情,“你不妨将那心中可能性最小,小到近乎荒謬的想法當做現實。”

“我說過……”無盡的陽光下,少年眼中的笑意似是在烈烈燃燒,比穿過玻璃的光還要更加明亮。

“別看我這樣,我還是很厲害的。”

他同織田作離開咖喱店的那天一樣,做了個健美先生的姿勢。

少年的笑容毫無疲倦,也無悲傷。

那雙天空藍的眼睛裏,一切都如以往一般重演。

是溫柔到近乎缱绻的日常,是對未來的思念與憧憬。

那麽,是不是代表着……可以報以更多的希望?

“幸介他們……還活着嗎?”最終,織田作艱難的問了出來。

“是的。”立夏點頭,肯定了他的疑問。

“這個過程可是很長的。”立夏帶着和緩的笑容,輕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咲樂他們還在醫院裏觀察,幸介的傷要重一些,醫生說可能右眼眼睑會留下傷疤,不過沒有傷到眼球。”

“請放心,要相信醫生。”而此時,心态沉靜下來的織田作終于注意到了角落處站着的那個男人。

白發金眼,鬥篷禮帽。垂眸的那一剎,有過去貴族的低調優雅。

而他擡眼看向織田作的時候,他看到了對方那雙印着十字的眼底,似非人一般的存在。

有漆黑的火覆蓋在他的周身,細細燃燒。

緊接着,直覺在腦海裏拉響了警報。

不同于異能力‘天衣無縫’的觸發,而是單純的直覺感官告訴他,這個人非常危險。

織田作幾乎瞬間警惕了起來,直到少年擡手覆蓋上他肌肉緊繃的胳膊。

“沒關系的。”立夏說道:“岩……愛德蒙是我的朋友。”

聞言,伯爵哼笑了一聲,卻也沒有出言反駁。

“要聽一下具體發生了什麽嗎?”立夏再次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織田作坐在他的旁邊,“這可能有些長,要花費多一點的時間。”

“沒關系。”他看了少年一眼後,從他的身邊坐下,“我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你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

“……”少年失語了片刻,默認了下來。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們的交談中得以重現。

“我願意為了他們低頭,也願意為了他們而戰。”立夏注視着将他們層層包圍的人,目光比出鞘的刀光還要銳利,直指人心。

“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們明白。”漆黑的火在少年的手臂上燒灼,卻始終未曾燎燃哪怕半片布料,“這些孩子們沒有做錯任何事。”

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的,年幼的孩子們,卻因為大人世界裏諸多駁雜的事情不得不付出失去一切。

這是錯的,也是不公平的。

當黃金之域代替天空的一剎,巴比倫的大門在少年身後展開。

他手握連向黃金之都的鑰匙,開啓了最古之王的寶庫。

無數人類史上留下光輝傳說的武器被金光吞吐着一齊震顫,怒吼一般嗡鳴。

撕裂天空一般,遍布天宇的刃光。

刀、槍、劍、戟。

甚至還有很多形态各異,無法叫出名字的武具,一同撕裂長空,自雲層傾瀉而下。

那些人面對自天空投擲而來的武器不閃不避,只是無言的将槍指向天空。

像是以靈魂質問吶喊,又像是甘于如此結局的沉默。

槍支彈藥強嗎?

當然,這是近現代人類的智慧所鑄就的武器。

但是,也僅僅只是對于普通人能夠産生作用罷了。

無數閃爍着金輝的寶具,穿過彈雨槍林,毫無阻滞的落下。

不知為何,立夏反倒在這一刻看到了那些人情緒上的放松。

他們以近乎欣喜的安然,迎接了即将到來的一切。

那些如雨一般從天而降兵刃,會像光貫穿世界一樣,貫穿他們的生命嗎?

答案——

是否定。

少年頂着密麻如雨的子彈走出。

銀白的鎖鏈即作槍矛,也做堅盾,将他緊緊護持。

那鎖鏈像是有自主意識一般,如黃蜂尾後的針,向着遠處作為襲擊保障的狙擊手揚起末端的尖刺。

下一刻,狙擊手的腕骨被鎖鏈箍住,握槍的掌心被洞穿。

王財中的武器輕松的将一衆包圍少年的人死死釘在地面上,銳利的刃輕易嵌入大地,讓他們無法掙脫。

或許是手臂,或許是掌心。

有鮮血流淌,但他們并未死去。

接下來,在一衆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少年摸出手機,向橫濱警衛廳打了電話。

是的,立夏報警了。

他不是不生氣,也不可能不憤怒。

但是,立夏心裏最基本的認知就是這樣。

生氣可以,憤怒也可以,哪怕憎恨也不是不允許。只是在這之上,要維持最基本的對于‘規則’的理智。

當然,特殊時期是個例外。

所以有人枉顧法律,但是少年卻并不會去這麽做。

只不過……接下來更迷的操作出現了。

負責接線的警察不知怎麽搞得,竟然将電話轉撥給了港口黑手黨。

是港黑放在警廳的內應嗎?還是警廳的人反水港黑?

立夏沒有時間去細細思考這些東西。

因為,沒一會兒,他便看到了太宰向着這邊趕來的身影。

還是騎着自行車的那種:)

而他身後,一堆穿着黑西服的人沉默的在追。

驚得立夏把眼睛都瞪圓了。

門被觸動,發出窸窣的聲響。

伯爵以肉眼無法追尋的速度融進了少年的影子中,引的織田作側目看去。

“總之――太宰帶着人把他們都捆起來了。”立夏對着恰好這時候推門而入的太宰聳了聳肩,并問道:“如何?事情都解決了嗎?”

“一半一半吧。”太宰答道,下一刻,他将目光落在了織田作之助的身上,“織田作你……”

“嗯。”他将目光從立夏的影子上收回,其內的情緒仍舊未曾改變。

死水一樣的靜,以及黯淡的殺意。

不……或許對于他而言,只是變回了想要寫書之前的他自己。

“我意識到了一點。”他沒有說那究竟是什麽。

但是在場之人,無論是太宰還是立夏,亦或者是與織田作從頭到尾并沒有交談的伯爵。

他們都明白了對方的未盡之意。

——這種事還會發生。

只要他不與敵對組織的首領分出勝負,這樣的事情,就還會發生。

百密總有一疏的時候,而那時,究竟是要眼睜睜的看着孩子們死去……還是說,在此之前,将所有危險全部扼殺。

或遲或早,你都要做個選擇。

只是,織田作所做的這個選擇究竟是什麽?一切都已不在言中。

“你聽我說,織田作。”太宰開口了:“這次的事情有些不對,首領他——”

說起來,這是立夏第一次看到太宰這麽焦慮的樣子。

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沒有了那份穩操勝券的笑意。

而織田作則用目光默默的拒絕了他。

“我知道。”織田作是這麽回答的。

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去,也不得不做。

但是——

“我們還有另一種選擇。”少年望向織田作的目光誠懇極了。

誠懇到似乎不聽一下他的建議,似乎就會産生一種悲傷微妙的罪惡感一般。

于是織田作開口問道:“什麽?”

“我代你去。”少年的目光随着思考合理的理由而游移了一瞬,“說到底,這也是我的事情。”

“咲樂他們……孩子們差一點死在我的面前,這是我的失職。”

“明明被織田作先生說了‘咲樂他們麻煩你了’這樣的話,并且誇下‘今後繼續麻煩我也是可以的’這樣的海口……卻沒有盡到相應的職責。”少年低下頭去,眉眼微垂,神色略帶失落,“對不起。”

“所以,至少讓我在這之後為咲樂他們做些什麽。”少年是這麽說的。

但是——

“你也只是個孩子。”織田作神色平靜的說道。

聞言,立夏愣住了。

他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人向他說過這樣的話了。

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太宰會将織田作稱為是‘治愈系男子’。

“織田作真溫柔啊。”立夏這麽想着,也這麽說了出來,“你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多很好的人。”

“——禁锢。”

在少年溫暖的笑容下,青年的身體陷入無法抵抗的麻痹感之中。

他直挺挺的坐在那裏,卻無法動哪怕一根手指。即使唇角顫抖,也無法開口說話。

織田作只能這麽眼睜睜的看着少年笑着對他揮手,轉身離去。

那雙眼睛明亮的,如水的波光。

他是想制止那個少年轉身離去的。

沒有人會比織田作更了解紀徳的異能力,當單槍匹馬獨自對敵的時候,無疑是個犯規的存在。

織田作很擔心,會就此再也見不到他。

而此時,他意識到了一點。

如果此時站在立夏那個位置上的人是他,那麽被留下的人,又會是何等想法?

死亡最強大的力量不在于它能讓人死去,而在于讓留下來的人感到痛苦。

緊接着,織田作看到了太宰與他笑眯眯的告別。

你可能即将與友人恒久分別,卻無法動,也無法阻止。

原來,會是這麽令人難過的事情嗎?

“——雖然阻止了織田作這件事幹的很好。”太宰将胳膊枕在腦後,“但是,我并不認為你應該摻進這灘渾水裏去。”

“為什麽?”少年的神色冷凝而沉重,“因為港黑的首領可能會殺掉我嗎?或者……太宰擔心我會死在與Mimic領頭人的對決中。”

“啊呀,被你猜到了。”太宰的表情有點浮誇。

立夏有些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明明是你告訴我的。”

是的,當太宰看到那些被立夏解決掉的mimic成員後,他就将能夠說出的東西告訴了立夏。

雖說‘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但是卻也有很多時候,情況是恰好相反的。

知道的越少,可能反而會死也說不定。

“森鷗外是個非常有野心的人。”太宰眼眸裏的光冷卻了下來,以至于瞳孔顯得有些昏暗,“以一個底層人員的死,換取一個許可,于他而言……算了。”

他像是顧忌什麽,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明白。”天空藍的眼睛,能看到地上遮掩的一切污垢與人心駁雜。

“如果我想的沒錯,甚至連mimic都是他的默認下才能進入橫濱的也說不定。”

聞言,太宰的神色變了。

“看樣子是猜對了啊。”立夏輕輕的笑了起來,神色放松且肆意,“別看我這樣,其實多數時候也是非常敏銳的。”

尤其在無數次近距離觸摸死亡的時候。

“我自認為看人這方面一直都還算準确。”立夏咂咂嘴道:“這邊的森先生完全不是省油的燈,相反,還雙倍耗油。”

“是三倍。”太宰跟着吐槽道。

“總之,笑鬧就先到此為止吧?”立夏向着太宰伸過手去,“安心,我可以阻止織田作先生走向死亡,也可以阻止我自己死去。”

“……為什麽?”他微沉的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要問為什麽的話……”少年笑了起來,“大概因為,世界是很小很小的存在吧?”

樹蔭的縫隙投過晃動的光斑,氣氛莫名的很好,他的眼睛藍的像頭頂上方的天空。

是的。

世界很大,大到窮極一生可能也無法看完全部的風景。

但是世界又很小,小到你在乎的幾個人就足以是全部。

“說到底,我的朋友也就是你們幾個人。”立夏看向他,“我希望你們都能活下去。”

活下去。

長長久久,歲歲年年。

少年迎着太宰複雜的目光,神情堅定:“mimic有想要迎接的‘天命’,并為此想往死亡而活着,他們的目的,大概就是在戰鬥裏死去。”

“你知道mimic的首領紀德的異能力嗎?”太宰的神色沒有絲毫放松,“迎接死亡前,他可以看到未來,以他的能力,足以提前規避死亡。”

mimic的首領紀德。

他的異能力‘窄門’,和織田作之助的‘天衣無縫’一樣,能夠看到短時間後的未來。

“沒關系。”少年笑得雲淡風輕,他的眼睛色調清潤得,像色卡上的尼羅藍,靜谧清爽。

“——天命在我。”

或許是聽到了少年眼中的劍影刀光,又或許是透過少年的情緒看到了織田作所收養的孩子們那時的淚眼汪汪。

這次,太宰治并沒有阻止少年的離去。

但是,他卻一直跟着少年,不近不遠,不離不去。

太宰綴在立夏身後,既不開口,也不過于靠近。

他像是要消失一樣的安靜。

mimic組織的人員端着槍将他們包圍,紀徳在不遠處是歐式建築的內部。

這是一間非常典型的歐式建築,灰白的雕花石柱,圓形的拱頂。

浪漫而宏大的建築風格。

鐘樓與鐘聲,像奏起的喪歌般準點晃動,發出嗡鳴。

湛然深廣的天空之上,有缱绻的夕陽點燃了雲的尾羽。

融化成金色的湖泊後,流淌在高聳的鐘樓塔尖,流淌在金光璀璨的兵刃上。

像歲月的長河,像繁星的吐息。

少年踩着濕潤的泥土前行,腳下,有血不斷滲入泥土中,開出了駁雜的花。

繞是如此,他們就像不知死亡也不知疲倦那樣前赴後繼,倒在少年的腳下。

然後,于建築的門前,少年止步。

他主動向一直不遠不近綴在他身後的太宰搭話。

溫熱的掌心覆上了他的肩膀:“等我回來。”

“……好。”太宰的嗓音有些嘶啞,呼吸間帶着沉重。

此時,閉目養神的金色王者,于[座]上睜開雙眼。

金色的漣漪在他的指尖動蕩,黃金的杯盞恰好落在他的掌中,澄明清冽的酒液在其內動蕩。

他紅色的眼睛向下看去,似是注視到了遙隔此端的塵世。

潔白的石英雕花柱子噴濺上了點點殷紅。

這是一間非常小的教堂,他們在長椅前那段的空曠的地面上對峙。

夕陽透過穹頂下的彩色玻璃投入,在地面上形成不規則的斑。

似陸離的流光。

少年站在紀德的面前站定,并與之交談。

“織田作來不了。”立夏擡眼,對上那個蒼發紅眼的高大男人“于是,我來替他。”

兩相對比下,他的身形顯得那麽消瘦,像個瘦小的孩子。

不……他原本,也只是孩子。

最起碼無論在紀德還是織田作……甚至中原中也眼裏都是這樣。

即便他身後還有萬千刀刃在吞吐沉浮。

他的眼神過于幹淨了些,清澈無垢,不染塵埃。

16歲的少年,正是初生牛犢不懼虎的年紀。

如此這樣,怎麽能說不是孩子?

“你回去。”紀德閉了閉眼睛。

将為國而死視為榮耀的曾經,與尋求死亡的現在。

他們尋求天命,尋求終點,尋求能夠像軍人一樣在戰鬥中死亡的一生。

紀徳所等的人,是織田作之助,而不是眼前的少年。

這個少年,無法達成他們的目的與所祈求的終焉。

他衣不沾血,一人可抵萬馬千軍。

眉眼飒朗,笑得從容。

但是,他沒有将任何一人殺死。

像是堅守着所謂的‘底線’,絕不逾越一步。

明明有着可以摧毀一切的力量,卻又那麽的冷靜自持。

就好像只要不向前邁出一步,那些非他不可的命運就永遠不會到來。

“我不知道我現在的行為究竟是正确還是錯誤。”立夏上前一步,迎上男人涼薄倦怠的目光。

“是錯誤。”紀德将全部的注意力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不。”立夏否決道:“采取行動或許不是正确,但如果什麽都不做一定是錯誤。就像織田作所想的那樣——‘這種事還會發生’,如果不做些什麽的話,大概咲樂他們就會一直在死亡的威脅下活着。”

“而當他們真的離去,那時一切都無法挽回。”立夏言辭間是全然的堅定,“我為他們而來,我相信即使織田作來了,也是為了這件事。”

“所謂‘家恨’就是這樣。”

至此,紀德才真正正視了眼前的少年。

國仇與家恨,究竟哪個來得要更加悲哀?

很多時候,悲傷與仇恨是不需要分等級的,也沒法分。

失去一切的mimic,試圖以讓另一個人失去一切為代價,達成他們的終點。

“織田作先生……可是要去寫書的啊。”少年低低的笑了起來,他眼睛中劃過清冽如水的波光。

是了,那個男人的确說過這樣的話。

并為此不再殺人。

然後,紀徳聽到少年用堅定的到不容商量的語氣對他說道:“我不會去寫書,也不會去作詩。因此,由我來達成你的所想。”

“……只有織田作是特別的。”紀徳這麽回答了少年。

話裏話外,不外乎是對于少年能将他置于死地的不信任。

這點在立夏的意料之內。

畢竟紀徳擁有着極其稀世罕有的異能力,在過去,窺伺未來向來是屬于神明的領域。

即便是立夏,偶爾腦海裏也會飄過‘如果有千裏眼就好了’這樣的念頭。

他執着于織田作,何嘗不是因為織田作與他相同的異能力呢?

但是――

“我也是特別的。”少年唇角扯開的弧度,有近乎隐秘的低落。

下一刻……紀徳看到了死亡。

猶如夢幻一般,萬千金光映着刃芒剝開雲層,發出撕裂天空的咆哮。

像太陽,像獅子的鬃毛。

如此冷酷,卻又如此壯美。

那來自太古長河,随傳說代代念誦的武具接二連三的刺入他的軀體,風敲打着慣性将他向後狠狠投擲。

于是,便避無可避的被釘在教堂的牆壁上。

身後,是教堂的壁畫。

血液流出,在畫上耶稣的眼角流淌。

快速的開始,快速的結束。

原本,應該是這樣。

可惜……

在第一只黃金長矛在空中狂飙而下的那一剎,紀徳動了。

他不閃不避,正面迎了上去,在利刃與肌膚遙隔一指的那一剎,猛然弓身。

利刃與發梢摩擦而過,在地面上落了幾縷蒼白。

于此同時,他身後又有兩只短兵在他停留過的地方輕磕,發出‘當’的一聲後向着外側飛旋出去,逶迤着流光輕易嵌入地面。

紀徳手中的短刀,一瞬貼近了少年的臉頰。

他從少年那雙天空色的眼睛裏,看到了漸漸放大的刀光。

在這一剎,異能力‘窄門’再一次發動。

銀白的鎖鏈在少年面前結網成盾,阻絕傷害。

鎖鏈似有自我意識一般,在少年振臂的那一剎,将他緊縛于半空,高揚的末端如蛇類的毒牙自他背後嵌入,帶着穿肌透骨的寒意自心髒而過。

随着清脆的聲響,血自軀體中迸濺而出。

他身前正對着教堂的雕塑,血液為其染上了人性,似乎不再冰冷。

仁慈的,天上的父。

紀徳按照腦海中的畫軌,聽從身體本身經驗的抉擇,向後翻滾,躲過鎖鏈鋒利如刀的穿刺。

下一刻,他将短刀向少年擲去,另一只手則摸出了手槍。

近乎同時開出的兩槍,一前一後極近的子彈擊碎空氣來到少年面前。

異常危險的距離,一觸即發。

金光的漣漪湧現在少年面前,劍刃缭亂的光像水一般順暢的流下,将一枚子彈切割為二。

四片金屬落在地面上,聲音清脆。

至此,局勢已然明了。

他們是兩個相互無法奈何的人。

或許随便換個人,情況都比眼下來的要好。

王之財寶投擲出的武器會被紀徳看透死亡,從而避開。

紀徳向少年發起的侵襲又顯得太過無力,足以應對。

于是,立夏聽到了岩窟王的聲音。

[下令吧,master。]

“……啊。”立夏微微阖起眼眸,不再看向近在咫尺的子彈與刀光。

“拜托你了,愛德蒙。”

夜影與夕陽交融。

少年的影子下,有另一個人在動蕩的身影。

他穿過無數世界,只為尋求一個人的真顏。

正對紀徳的藤丸立夏。

背對藤丸立夏的伯爵。

這兩個人似互為表裏一般。

一面是光,一面是影。

天色暗了下來。

伯爵回身,眼前即是少年的背影。他比立夏要高,剛好能夠看得到立夏的發頂。

他手臂微揚,深色的披風将少年包裹。

下一刻,帶着深色手套的掌心覆蓋上了少年的眼睛。

立夏聽到了火焰灼燒空氣的爆裂噼啪,以及金屬的碰撞叮當。

有什麽東西擦過他前額的發梢,下一刻,被遮蓋的視線重新變得可以視物起來。

眼前赫然是斷成兩節的刀刃,以及靜靜躺在地面上的子彈。

伯爵的笑聲依舊是熟悉的配方。

“――庫哈哈。”

紀徳于黯淡的月光下,看到了伯爵那雙金色的眼睛。

那眼底印着并非人類能夠擁有的花紋。

像十字,又像惡魔的凝視。

“在你的眼中,我究竟是何種模樣?”現在,惡魔向着他輕聲呢喃。

“能看到一角未來的你,以此規避即将死亡的命運。”伯爵注視着他,金色的瞳孔在夜下逶迤出淡淡的光。

“那又如何?”白發紅瞳的男人,其聲音裏帶上了疲憊,“所以,織田作是特殊的。”

“只有他,才能讓我們迎接注定的命運。”紀徳如此斷言,再一次加深了這個念頭。

那個少年的能力很強,只是還不夠。

這是可以看到死前的未來,與無法看到所造成的差異。

“……那麽,你是否見過地獄?”漆黑的火單薄的覆蓋過他的全身,散發着憎恨所獨有的熱度。

槍口指向少年的那一刻,他并沒有感到懼怕,也沒有為此而屈服。

但是當mimic的人以咲樂幸介作為威脅的那一瞬間,少年低頭了。

他以全然放棄抵抗的姿勢,将雙手高舉過頭頂。

在那一刻,無疑也是伯爵的憤怒登上頂峰的瞬間。

“無需慈悲。”他向立夏這麽提醒道。

“……岩窟王。”少年的聲線明顯比以往要低得多。

而聽到這聲不同以往的呼喚時,自稱‘複仇鬼’的男人笑了起來。

快意又優雅。

“我的征途乃恩仇的彼方!”黑炎在他蒼白的指節上纏繞,包裹成更為可怖的模樣。

他帶着那些複仇的毒炎,向着紀徳襲去。

“――虎啊,煌煌燎燃!”

驀然,男人睜大了眼睛。

他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的速度可以快到如此令人震驚的地步。

每一個殘影,都如實體一般凝視着被包圍其中的紀徳。

微妙的,相似卻又不同的表情。

是時間的奇跡,也是停滞的殘留。

虎啊,煌煌燎燃[Enfer Chateau dIf ]

此為在有如地獄一般的伊夫城所培養出的,鋼鐵般的精神力所化成的寶具。

肉體方面自然不用多說,甚至連時間、空間這樣的無形之牢獄也可以逃脫。

通過超高速的思考,并強行将其反映到肉體之上,主觀上來說可以實現相當于使用了“時間停止”的超高速行動。

由于速度過快,以至于産生了視覺上的“分身”,以此同時進行複數次的攻擊形式。

而伯爵的固有技能‘鋼鐵的決意’,則能夠完全阻斷痛覺,讓他獲得能忍受超高速行動給身體帶來的傷害的超人身心。

因此,他的目的不會動搖,他前行的步伐不會停止。

疼痛無法消磨他的意志,只會讓燒灼的黑炎更加憤怒。

在激烈燒灼的火裏,男人迎接了死亡的命運。

漆黑的火纏繞上他的身體,将他從中洞穿,攀爬上心髒,啃噬焚燒。

他不是看不到自己的死亡。

實際上,窄門早在那個頭帶禮帽的男人出現的那一剎便瘋狂運作,在他的腦海裏演變了無數次不同的死亡。

他只是沒有辦法躲過。

所謂看得到,但是躲不過去。

因為身體本身,無法跟上眼睛與思想。

換而言之,速度太慢。

只是這樣而已。

“要結束了嗎?”紀徳無奈嘆息:“原來,還有這樣的方法啊。”

“絕望吧。”伯爵用那雙冷硬如金屬的金色眼睛注視着他,似來自深淵之物的呢喃,“此為地獄。”

伴随着這句話的落下,紀徳高大的身軀轟然坍塌。

他在被黑炎燃燒殆盡的前夕,費力的擡頭看向前方。

眼前正對着的,是教堂的雕塑。

月光自玻璃破損的地方落入其內,落在地面被子彈沖擊後鑿成齑粉的晶體殘渣。

一閃一閃的,折射着月亮的光。

那光投影到雕塑的臉上,像是在發光。

溫柔的,明亮的,卻又不至于刺眼。

“神是精神的支柱。”然後他便嘆息着說出:“而當那支柱崩塌的時候,由我來充當信仰。”

至此,他閉上那雙紅色的眼睛,面色安然的被火焰燃燒殆盡。

被國家抛棄背叛,不得不背井離鄉。

mimic異能組織的前身,是軍隊,懷抱為國而死的熱血,被冠上‘戰争犯罪’的污名。

同胞成為了身為‘叛徒’的他們的敵人,內部甚至出現了自殺的人,當然……也出現了死不掉的人。

于是‘想要以軍人的方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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