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神的造物

5月21日

聖火,生命的冠冕。

義人的口道出正義。

憐憫,救贖。

大火燒了三天。

如淨世一般洶湧,澎湃在世人眼前。

死亡是不清不醒活着的最大威脅。

人類從富江近乎魔魅的誘惑中清醒,撕碎了這個紙醉迷金一樣脆弱的世界。

然後,就迎來了更深的絕望。

藍色的火焰将一切燎燃,連帶着深徹的夜空都像鏡子那般,投影出蒼青色的火。

但是,與表面清澈流淌的藍色完全不同,少年只在其內感受到了堕化與‘惡’的氣息。

以及一些可以感覺得到,但是無法具體看清的力量從地上逸散,然後彙聚。

三天前,富江在愈發高昂的唱誦下抽身離去。

坦白而言,規模大到這個程度,已經是快要侵犯到‘法’的領域了。

将整個世界點燃的火,藍得,像塵世幻龍的吐息。

他便只留下一地的大火,與孤島一樣安全的別墅。

以及通天的火光下,最後的回眸一望。

然後,他就像化火成煙一樣,消失在了少年與火同色的眼中。

而這大火燃燒的三天,立夏一直在尋找富江。

富江是這一切的源頭,只有找到他,才能夠阻止這一切。

“還好嗎?”立夏用凝重的語氣向前方的加拉哈德問道。

白發的少年英靈手持盾牌,阻絕火焰與漫延的熱浪。

一片藍色中,只有那盾牌散發着潔白無瑕的光。

白與藍一同潋滟出漣漪,圍繞着盾牌中央的妖精文字逶迤出水一樣的波光。

“猶有餘裕。”一如既往,簡練的回答。

通過迦勒底的靈子監測支持,這些天他們不是沒有發現過川上富江的蹤跡。

但是,他就像是看透了迦勒底一行的行進路線,總能提早避開。

經過初步的推測,與迦勒底那一端的技術分析。

在儀器與工作人員的加緊運作下,他們于第一天的傍晚得出了答案。

每一簇火苗,都會是川上富江的眼睛。

只要對方願意,那麽迦勒底的一行人就可以永遠這麽沒頭沒腦的被對方耍着跑來跑去,卻連富江的衣角都看不到。

大火燒了三天,他們也已經奔波了三天。

之後會結束嗎?還是繼續奔走下去?期限又會是多久?

這些,沒人知道。

但是他們不能夠停下步伐,也不能夠停下前進的方向。

一旦停下,就會怠惰,也會失去理由。

但是人類的肉體承受力,是有極限存在的。

因此——

“前輩,請稍作休息。”加拉哈德将水遞給立夏和太宰治。

與英靈只需要魔力的供給就能一直行動下去不同,太宰和立夏都是人類。

但凡沒有脫離人類範疇的,就會感到疲憊與傷痛。

立夏不記得這是他第幾次聽到來自加拉哈德的勸說了,不過……包括這一次在內,他都堅定了拒絕了關于‘休息’的提議。

“繼續吧,火勢已經變小了。”立夏接過水杯,擰開蓋子喝了一口後搖搖頭道:“不出意外的話,現在緩下來的火勢就像是攻擊前的蓄力一樣,富江大概率要出現了。”

少年捏緊了握着瓶子的手指,而支撐少年站立的腳踝則被藍色的火焰安靜的撫摸覆蓋,卻沒有帶來半點傷害。

有的,只是細微的灼熱感。

驅散了夜的薄涼,帶來細微的溫暖,就像是水一樣。

這是對于他而言。

但是對于這個特異點的‘原住民’來說,可不只是洗個熱水澡這麽溫和的存在了。

撕心裂肺的嚎叫。

人類是會訓練鹦鹉說話的生物,在大火燒灼的那幾天,卻發出類獸的嘶吼。

當然,他們都沒有死。

但是,也僅僅只是如此了。

此世如熔爐,烈火如人塵。

無法死亡,一次次的煅燒。這大概是比邁入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也說不定。

這讓立夏這幾天來說的話都變少了,他知道,僅憑火焰沒有傷害到他而去消減對于富江的戰鬥意志這一點……不是對的。

節點是扭曲的。

最後無論是這一邊,還是另一邊的現世,都會在這影響下坍塌成灰。

“得,結束這一切。”雖然緩慢,他仍然向前行進。

少年目光堅定,銳利如刀。

這三天一直比較沉默的太宰突然擡頭,深深的看了眼不遠處街口搖曳的火。

“稍微睡一下吧,哪怕只有十分鐘也好。”看着立夏眼底囤積下的烏青,太宰開口勸道。

“畢竟……也不差這一會兒了。”

現在,正值第四天的早上。

火焰在夜的淩晨就已經慢慢緩了下去,比之前幾天一副要将整個世界都吞噬殆盡的模樣,顯然溫和了不少。

滿耳傳來的凄厲哀嚎也由高變低了不少,現在,目光所及的地方,似乎全部都陷入了劫後餘生的怠惰裏。

能想象得到嗎?

立夏甚至在街邊的路燈下,看到了一個面容疲憊的男人直接睡在了那裏。

與狼狽的面色相反,一身西裝革履的男人,連帶着袖扣閃出的光澤都能看出是質地不錯的寶石,而非玻璃或者塑料一類的低廉替代品。

那個時候,他帶着疲憊卻也安詳的神态,在睡夢裏輕輕呢喃着——‘富江,富江……我的,川上富江。’

最後的尾音裏,帶着心酸與遺憾。

從惆悵中迎來釋懷,這大概就是那個男人所經歷的一切。

像他這樣的人又有多少?

沿途走來,立夏已經遇見了數十個。那麽,在他們所看不到的地方只有更多。

但是,這的确比之前的凄厲哀嚎要強得多。

在立夏他們并沒有采取有效措施的情況下,事态就已經像是自我修複一樣慢慢好轉。

這證明了什麽?

現在還無從得知,但是……無論是太宰還是立夏,亦或者是靈子投影另一端的醫生。

他們都能感受得到,風雨欲來的氣息。

這大概就是最後的平靜了吧?之後迎接的,大概便是暴雨的洗禮。

正因如此,太宰才會對立夏說‘也不差這一會兒了’。

他說的是對的。

現在需要的是稍微休息一下,然後以更好的狀态迎面未來。

但是,正在立夏靠在牆壁上,想要順着地面的吸引直接坐到地上去的時候——

沖天的水霧自遙遠的河川爆裂,白茫茫的一片,将東方撩亮。

太陽的光如霧洗,全部的水在落下的那一剎,像極了從天而降的眼淚。

獸類的咆哮撕裂雲層,震的人大腦轟鳴。

少年在這伴随着水霧沖天的怒吼裏,動作直接頓住。

立夏現在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

他背部正靠着一棟矮樓的牆壁,膝蓋微曲,維持着一個半蹲的姿勢。

然後,就這麽呆呆的仰望天穹。

向天而去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只形類河馬的生物,卻又全然不同。

最起碼,河馬不會有龍一樣的尾巴,也不會有穿刺顱骨而出的,魔物的犄角。

更不會有獅子一樣的四足。

這樣的它,完全就像是一個拼湊出來的産物。

那家夥向着天空之下的人世張開嘴,其內利齒交錯,腹部的筋骨暴起。

似乎在咀嚼吞咽着什麽,相隔距離過于遙遠,以至于無法看清。

“叭嗚,嗚――”

遼遠廣闊的聲音,是怪物的長嘯。

穿雲裂空,交織成遠離塵世的戰歌。

大地之上,雲層之下。它龐大的身軀橫卧之間,蔽日遮雲,拂落陽炎。

天黑了。

雲層被它的聲音撞裂,太陽的光從那破碎的縫隙裏流出。

像岩漿,像開裂的大地。

也是,最後的光。

“――糟了!”

立夏率先從那電影一樣的視覺效應裏回過神來,少年渾身一緊,重新進入了備戰狀态。

那怪物的身軀,比魔神柱來的還要龐大的多。

不,倒不如說,會給人一種這樣的感覺――這麽大的東西,會是真實存在的嗎?

“那是……什麽啊。”立夏聲音裏透着不可置信的震驚,“富江到底做了什麽?”

他不認為人類能夠馭使的了這種東西,太過瘋狂。

“來了,分析出來了!”即使沒有映入靈子投影中,立夏仍能聽到‘噼裏啪啦’鍵盤急促的聲音與‘滴滴’的記錄聲。

從天落下的水,鹹而腥澀。

有一股魚蝦腐臭了的氣息,以至于混淆了這究竟是來自于河,還是海。

這是怪物從屬于大地的水裏躍起的那一刻掀至空中,降落如雨,直至現在仍有殘留。

醫生綿軟的聲音近乎嘶吼,“《聖經》舊約的一卷書,《約伯記》……”

“貝希摩斯。”太宰沉着臉色,直接打斷了醫生的話。

聞言,立夏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加拉哈德愈發捏緊了手中的盾,甚至左手已經搭上了腰間如的紅柄十字的劍。

誰都知道,自選擇走上延續人理的道路之後,這條路途絕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

甚至沒有人會比立夏和加拉哈德更清楚這一點。

他們只是沒有想到,這種級別的東西竟然會在一開始就碰上。

通常而言,這已經可以說是‘壓軸出場’的級別了。

貝希摩斯。

傳說上帝在創世紀的第六天,用粘土創造了貝希摩斯和利維坦。

真真正正,神的造物。

它的尾巴如杉木般挺直,肌肉如石頭般結實,骨骼如銅鐵般堅硬。

後來被惡魔誘惑加入了地獄的陣容。成為了地獄七君王代表希望反面的君王――強欲君王貝希摩斯。

當然,貝希摩斯還有一個名氣很大的名字叫做‘比蒙巨獸’。

在希伯來文字中的意思為“群獸”,暗指它形體龐大,只有群獸相合才能與其并論。

一次進食,可以吞下一千座山峰。

而現在,根據那個東西盤踞在天空上的體型來看,恐怕并非虛言。

這樣的存在……這樣的存在……!

“……能行。”立夏咬了咬牙,堅定道:“肯定有什麽辦法,總之,先趕過去。”

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有時候,可能不會立刻得出辦法,但是你不能停下前行的腳步。

盡力狂奔,在一步步奔向‘死亡’的路上,總能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但是,這次甚至還沒能等少年擡起步伐,便有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嗯,确實有辦法。”在這等危及的狀态下,太宰的笑容依舊顯得雲淡風輕,“《約伯記》40'23節是這麽記載的吧……‘河水泛濫,它不發戰,就是約旦河的水漲到它口邊,也是安然。’”

“――!”立夏的眼神亮了起來,“這麽說,水對他其實是有影響的。”

“但是按照他的體積……”醫生的語氣裏仍然沒有因為極快的拿到對方弱點而放松,“也只有海才能夠達到想要的成效了吧。”

或許不像是《約伯記》中說的那樣誇張,但是也絕不是河川所能容納的下的存在了。

需得得知,神代的土地版圖和神秘流逝的現在――‘人代’的版圖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個從神代一直延續至今的古老國家有這麽一本奇怪又神秘的書,《山海經》。

裏面記載了一些像是荒謬幻想一樣的東西。

但在普通人的眼裏看來,卻也細思極恐。

最大的原因,就是有部分的地圖,能夠和現在對的上。

但是,那些山脈河流講的都是世界,只是,不是現在的世界。

而是……神代的世界。

因此,醫生的顧慮是非常有道理的。

約旦河一直存在。

但是與遙遠的過去不同,現在的約旦河……是世界上海拔最低的河流。

畢竟不再是神世,人世沒有那麽大的河流。

他們要去哪裏尋找神代的‘約旦河’?

說起來可能悲涼又好笑。

遠離神代的人代,沒有‘約旦河’,也沒有了無數聖徒所向往的‘伊甸’。

但是……

“沒關系。”立夏的聲音沉澱了下來,“‘馬裏亞納海溝’,也被譽為世界海洋的最深處,雖然這一點是否正确一直存疑,但是卻并不影響它的深度。”

神代有神代的方法。

人代有人代的活法。

“啊……這倒是呢。”加拉哈德說道:“畢竟已經是現有,已知最深的海溝了。而且,也是距離這裏最近的海溝。”

“嗯。”太宰治笑着看向遙遠高空中開始吹出吐息的巨獸,“水壓高、溫度低、含氧量低、完全黑暗……這聽起來,不就像是地獄一樣嗎?”

“從哪裏來的東西,還是回到哪裏去吧。”

貝希摩斯的吐息,傳播到遙遠的此方,仍然是堪稱暴烈的風。

太宰的大衣衣擺就在這風下獵獵,衣袂飛揚。

太宰的額發盡數被風向後拂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他笑得飒朗,難得顯露出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的那一面。

“……那個,雖然打擾你耍帥很不好意思。”醫生一邊吐槽一邊說道:“這邊的靈子檢測終于鎖定‘富江’了。”

“而且――其周遭魔力活躍的程度,完全不亞于貝希摩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現實就是這樣。

當你以為一切可以向着好的一面去發展的時候,卻會發現……竟然還能夠更壞。

“……生活對我這只小貓咪今天下手下的格外重啊。”立夏嘆息着,神色裏卻沒有幾分因此而産生的壓力。

淺淺的笑意,随着風拂落進少年的眼底。

“如果猜測不錯的話,富江可能是――利維坦(Leviathan)。”

貝希摩斯與利維坦。

《舊約聖經》的外典“以色列書”的第六章中曾經記載,上帝在創造天地的第五天創造了山和海,而第六天用粘土創造了貝希摩斯和利維坦。

他們形影不離,宛若雙生。

直至死亡。

“加拉哈德,你與太宰一起去貝希摩斯那一邊,将其拖入海溝。”少年像是不知何為恐懼一樣,笑容如往日般溫暖明亮……不,到底還是多了點什麽別的東西。

那是意志。

像刀鋒出鞘的那一剎那般的,鋒銳堅定的意志。

“拜托你。”

寥寥幾句話,便組成了兵分兩路的前奏。

他沒有言明,為什麽讓加拉哈德陪太宰一同前往。

又為什麽,是太宰和加拉哈德去應對貝希摩斯,而不是利維坦。

有些東西,一旦牽扯到過去,往往就只能靠那個人自己去解決。

面對這樣的注視,加拉哈德默然應允,“前輩,我們等你前來。”

前來幹什麽呢?

前來,會和。

手持盾牌,腰間帶劍的少年騎士。

他是如此的堅信啊,堅信着他的禦主一定能贏得勝利,順利歸來。

“嗯。”立夏笑了笑,他用眼角的餘光看顧着不知神游何方,以至于顯得與這個世界有些疏離的太宰治。

他對加拉哈德說,“記得,別讓太宰掉進海裏。”

迎着太宰治亮起來的目光,少年叮囑道:

“太宰,你不要讓貝希摩斯把你吃掉。”

“我知道我知道。”太宰治舉起了一直手,像是回答提問的學生那樣,“因為是這麽說的嘛……貝希摩斯是聖潔者的食物。”

加拉哈德的存在,本身就是那最後的一道保障。

堅固且牢靠。

為什麽這麽說呢?

還是與傳說的記載有着極大的關系――

當世界末日降臨的時候,貝希摩斯、利維坦和栖枝将一起成為聖潔者的食物。

對于這個特異節點的世界而言,這就是末日了。

那麽,聖潔者呢?

――加拉哈德。

完美的騎士,被人稱頌為背負次代圓桌的少年。

雖然得到了聖杯,但也因他無欲無求将聖杯還諸于天,他自己本人也歸還天上。

連他的寶具種別都是如此,對惡寶具。

無暇的,聖潔的騎士。

離別之際,他們相互深深的看了眼。

沒有再多說些‘注意安全’之類的拖沓話。

各自向着需要他們的地點行進。

這一次,也将是希望與勇氣的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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