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知惡為善
5月23日
名為‘伊甸’的人工浮島。
—
巨獸消失在了海洋裏。
巨大的浪潮沖天而起,人工的島嶼被從中貫穿,在海水倒灌下,漸漸沉入深海。
沒有人甘願死去,即便是面對絕望。
那個時候,人類往往能爆發出驚人的适應力。
滞留在人工浮島上的人,在島嶼外圈将塌未塌的時候,瘋了一樣向着停靠在島邊的渡輪湧去。
“滾開,滾!”
有人擠上了船,有人相互踐踏過對方的身體向前攀爬,也有人落入了海。
而落入海裏的人,有一些是被推下去的。
秩序徹底亂了。
或許比起所謂的‘比蒙巨獸’,現在這副光景反倒更像末日一些也說不定。
人心駁雜。
加拉哈德久久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他之前試圖上前去改變什麽,譬如引導人流。
而這樣的行為最終卻只得到了人們憎惡與不耐的目光。緊接着,就是近乎漠然的忽視。
仿佛眼前的白發少年擋住了他們通向求生的路,開口,便只有謾罵。
“――去死!”
身前的人影如連綿的山,他們說的話以及咒罵,其實除卻最開始的那句‘去死’以外,加拉哈德沒有再聽清一句。
因為人太多了。
一言一語摻雜在一起,像是風吹過山崗,揚起的一尾樹葉婆娑聲。
即便再怎麽靜下心去聆聽,也無法分辨究竟是哪一片葉子發出的聲音。
人流如河,帶着嘈雜的聲音從少年英靈的身側穿過。
少年英靈是不在意那句‘去死’的,甚至連生氣這種情緒都沒能産生。
加拉哈德,是英靈。
英靈,是已經死去的英雄。
常世之人,思念着[座]上的幻影。
無論源自哪裏……人類的歷史也好,神話的傳說也好,或者只是龐大幻想所鑄就的現實也罷。
無一例外的,他們都已死亡。
少年英靈用他那如秋水一樣靜的目光,注視着狂暴的人潮。
人們滿滿當當的挂在船上,船內空氣混濁到令人窒息。
用來觀景的玻璃窗子已經看不到漂亮的海平面啦,你只看得到窗戶外緊貼着的人與人,布料以及肌膚。
螞蟻一樣密集的人類攀爬上渡輪。
甚至是渡輪邊沿的欄杆都布滿了一只又一只的手。而身體,卻是懸空與船外的。
只要松手,就會從大海墜落進全世界最深的海溝。
事實上,他們沒有錯。
想活下去如果是錯誤,那麽這個世界就是荒謬。
但是,話雖如此。
人的承受力是有極限的。
挂在渡輪欄杆上的母女。
母親緊抱着她年幼的孩子,而另一只手握緊欄杆。
欄杆外是深且神秘的海淵,這裏很危險,但是對于已經墜入海洋的人來說,這就是最好的位置。
已為人母的女性顯然明白這一點,她握着欄杆的手,像是緊握垂落的游絲那樣絕望的虔誠祈願。
她目光落在蒼天上,在心心念念的祈禱裏……一點一點,墜落如蔚藍塵埃一樣的海洋裏。
她最終還是抓不住了。
在掉進海裏的那一刻,她将雙手高舉過頭頂,讓孩子坐在了自己的肩上。
加拉哈德的目光沉了下來。
他以盾為船,劃向落水的母女。
然後,用謙和溫馴的神色面對她們,伸出手去。
看起來溫柔又疲倦的女性,對眼前的白發少年扯出了一個艱難的微笑。
“謝謝。”她看上去難過得快要哭了,“……對不起。”
她在愧疚什麽呢?
是無法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還是針對眼前的少年騎士的溫柔?
加拉哈德意識到,她眼中波紋一樣的難過與愧疚,有一分是留給他的。
對不起。
當你被所有人咒罵的時候沒有挺身而出,哪怕只是為你說一句話。
對不起。
像衆人一樣的随波逐流,卻在最後還要去依靠你的幫助。
海水沿着她的發不斷滴落,漾在一望無垠的海洋裏,漾在年幼的女孩眼中。
然後,她看到自己的媽媽把她推向了英俊的少年。
緊接着,她的媽媽推開了那位少年騎士想要将其救起的手。
堅定而又疲累。
加拉哈德下意識的向前撈去,卻只與那位女士曾經存在過的地方輕擦。
空氣與流風,卷着海洋特有的氣息,缱绻的纏繞過少年騎士的指尖。
‘咚’的一聲,海面掀起小小的浪花。
“……媽媽?”猶疑的,女孩輕輕的困惑,她左顧右盼,遙遙四望。
眼前有的,只是寬廣寥闊卻也枯寂的海洋。
于是,她只能向牽着她手的白發小哥哥問道:“媽媽要去哪裏?”
她不明白,為什麽一直與自己寸步不離的,溫柔的媽媽正在離她遠去。
回應女孩的,是海洋深處湧出的一串泡沫。
聽過小美人魚的故事嗎?小美人魚最後啊,變成了一串泡沫。
“你的媽媽她……”加拉哈德注視着那串海沫,目光比沉靜更悲傷。
“媽媽要去找自己的王子了嗎?”女孩這麽問道,用天真的神色打破了可怕的平靜她故作天真的這麽問道。
以童話夢幻注視世界的女孩,似乎并沒有理解到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身下曾為挽救指引了一個時代的,聚集騎士與榮光的圓桌化作盾,化作船只承載着他們搖蕩。
波濤洶湧的浪花盡數變成了輕緩的搖晃,像夢中哼着搖籃曲的臂彎那樣溫柔。
昨日重現,舊日輝煌。
像典型的西方幻想中,才會發生的事情。
海面上粼粼的光,是太陽的網。
是美好,卻又冷酷的仙境。
在溫柔裏絕望。
“……你和你的媽媽,隔了珠穆朗瑪那麽遙遠的距離。”加拉哈德搖搖頭,以模糊卻也真實的言辭,告知了女孩真相。
珠穆朗瑪峰,喜馬拉雅山脈的最高峰,其最高點為地上8844米。
是全世界絕大多數人窮極一生也不會去攀登的高度。
人最開始對于地理方面的認知,基本都是從‘珠穆朗瑪峰是世界上最高的山’開始的。
這一點,對于女孩來說也毫無例外。
她或許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大洋是哪一個,不知道世界上最深的海溝究竟有多麽深,大地的下面又有什麽東西。
但是,她很清楚,珠穆朗瑪是世界上最高的山。
直通天際那般,遙遠而又冰冷。
加拉哈德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如果把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瑪峰放在馬裏亞納海溝的溝底,峰頂将不能露出海水的水面。
女孩子的媽媽墜入了身下的馬裏亞納海溝,從此與她遙隔了珠穆朗瑪那麽遙遠的距離。
一個從雪與天空裏不斷向上,一個深入海水不斷向下。
加拉哈德原以為,這個年歲的小孩子,或許聽不明白這樣隐晦的言辭。
直至他看到小女孩用她軟乎乎的小手,一下一下擦着眼睛。
其實很多時候。
小孩子什麽都明白,但是他們不說。
她的媽媽啊,漂亮又溫柔的人。
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很久以後,久到這個特異節點已經歸正,久到這個五六歲左右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
這個失去母親的孩子雖然失去了此次災劫的記憶,卻始終記得那麽一句話。
‘――你和你的媽媽,隔了珠穆朗瑪那麽遙遠的距離。’
于是她便乘上前往海洋彼岸的渡輪,看着渡輪帶着一船的人淌過海洋,去往了于世界而言的東方,過去日本人眼中極西的繁榮之國。
她徒步一直向西,直至西藏,注視沿途的格桑花。
雅魯藏布是她見過最美的江川了,從喜馬拉雅融化的冰裏流淌彙聚,淚水汩汩。
這是一條非常溫柔寬廣的江,于西藏而言,雅魯藏布江是‘搖籃’,也是‘母親’。
可能是太陽的光過于明亮吧?少女感覺眼眶裏一陣酸楚。
西藏是個神奇的地方,她看到了很多之前從未見過的東西。
有一步一朝聖的佛徒,沿路虔誠叩拜。
連帶着,她的心也漸漸放空,目光悠悠,沉靜前行。
她在走着只屬于自己的朝聖路。
只要從下游一直向前,定能走到喜馬拉雅吧?
是的。
她要去喜馬拉雅,去喜馬拉雅山脈登上最高的……珠穆朗瑪。
霜雪擊打着她身上的衣服,頭發,背着的東西。
但是,攀爬的過程不能停下,更不能摔到。
與尼泊爾境內的珠穆朗瑪南坡相比起來,位于西藏的‘陰面’北坡,就幾乎處處是困難了。不僅要面對神出鬼沒的飓風,一條巨大的冰裂縫,還有近乎直角的數百米陡坡。
與北坡相比起來,珠穆朗瑪峰的南坡可以稱得上慈祥又溫和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舊選擇了這裏。
當地的藏人領了她尋找向導的工作,卻令人意外的一分錢沒拿。
在出發前,那藏人看着她,‘吧嗒吧嗒’抽着旱煙,煙草燎出的薄煙萦繞在鼻息之間。
那是個中年人。他瞎了一只眼,頸間挂着一串子繞了兩圈的骨串,臉頰紅到發褐。
抽煙又喝酒,話卻不多。
藏人有些神秘,在當地頗有名望。
不知道究竟出于什麽原因,才接了這個九死一生的活計。
他用只剩了一只的眼睛看了小姑娘好一會兒,才道:“可惜了。”
什麽可惜了?
她沒好意思問,不……與其說是不好意思,倒不如用恐懼來形容才更恰當一些。
那個人,好像什麽都看明白了一樣。
目光幽幽的,像倔強着不肯熄滅的火。
“走吧。”他拽着牽牦牛的繩,深一腳淺一腳,帶着少女踏入深山。
從青翠的樹,潺潺的溪流,到枯朽的枝桠,以及連一根枯枝也沒有的冰與雪中。
然後,就是那些難以跨越的,奇險的天塹。
藏人一直在前方領路,牦牛被舍在了半路上。沒有辦法,那時候再向前,即便是牦牛也上不去了。
能上去的,只有不死心又不服輸的人類而已。
趟過飓風,穿過裂谷,用大冰鎬敲上近乎垂直的陡坡。
他們腰上纏着安全繩,用大冰鎬釘進寒而厚的堅冰裏,一步一步向上,走往雲上的世界。
雲上的世界,是怎樣的世界?
高且遙遠,是沒有你的世界。
這一路走來,她看到了死在路上的人。
風幹的屍體,連帶着防寒的衣物都失去了原本應有的豔麗顏彩。
好在,他們并沒有成為這些屍體中的一員。
青春靓麗的女孩,站在世界制高點的那一剎卻哭了起來,她不知道為什麽,也不想知道。
她哭的很安靜,也很壓抑。
只有一個淚滴落下,卻眨眼間在厚重的雪鏡內凝結成了冰做的珠子。
風雪滿頭,好似白首。
只因那一句話。
她越過重洋,徒步橫穿一個版圖龐大的國家,翻越無數大山,看了不知多少種沒有見過的植物的枝與葉。
但是事實證明了,即使她登頂了珠穆朗瑪,也無法再拉進與那個人的距離。
是啊,真好笑。
媽媽明明是出車禍死去的,怎麽可能在珠穆朗瑪峰的頂上。
少女自嘲的笑笑,看着眼前終年不化的雪。
她從自己的手套口處翻了翻,笨拙的摸出幹且碎掉的格桑花花瓣。
“媽媽格桑拉,媽媽格桑花。”她用典型的日本口音的中國話,咬字過于清晰的唱出了一句歌。
她看着格桑花田時,有個藏族的女孩教給她了這句歌。
趴在你的肩上,能說悄悄話。
倚在你的懷裏,就到了家。
“您在我的心裏,永遠是……童話。”這一刻,她眼前似有畫面浮現。
龐大的獸壓塌人工島,海水滔天。
天空之上,有蒼藍的鯨魚搖起尾鳍,肆意飛舞,攪動層雲。
身後不遠處的藏人看着呆滞在山巅的她,單只的眼裏積澱了與珠穆朗瑪峰巅積雪一般蒼白的肅穆。
致敬一個世界的死亡,以及新生。
而現在的加拉哈德并不知道,這句話會在女孩的心裏留下這麽大的影響。
他有些無力的擡起手,片刻又蜷縮了回來。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無法抓住。
譬如沙子和水,還有知曉無法改變的那一刻。
他抓不住那位一心求死的女士,卻能将小女孩帶向安全的地方。
改變能改變的,眼下情況,就是這樣。
加拉哈德看着一些人墜入深海,而另一部分人掙得了輪渡的位置。
自此,生與死将他們永隔。
在龐大的數字前,英靈也是無力的。
他無法變出更多的船,将所有的人都送往遠方。
加拉哈德救不了所有人,他能做的,只有本着就近原則,救下能夠救的人。
渡輪在小女孩的目送裏遠去,直至連一個小點也消失不見。
鮮紅的血,将附近的海域染成赤色。有異化的鯊魚尋着血腥味而來,繞着這片海域不斷打轉。
它們頭生長角,卻僅有半截,裂口處明顯有被火燒灼過的痕跡。
海域在生命的流逝下被點燃。
“……只要糾正錯誤的話。”加拉哈德喃喃道:“那個時候,一切都能回歸正軌。”
他俯身,牽住小女孩的手,盾牌似一葉孤舟,從血染紅的海中起航。
前方的海水依舊寬廣,海水下,則是那些已死之人絕望的哭。
年少的英靈,在哀嚎裏前行。
盾牌劃過水流,漣漪在他身後啜吻。
他支着小船,一趟又一趟将能夠救起的人帶往海洋中的漂浮物上。
一只又一只的變異鯊魚死在他出鞘的劍下,目光凜冽如刀。
然而,即便将所有的鯊魚殺掉,也會有體力不支的人掉入大海。
海下埋着屍骨。
能做的,全都做了。
加拉哈德開始感到疲憊,魔力的積攢還沒有到達頂峰,不足以再使用一次寶具。
這也是為什麽他無法展開‘理想城’,将海水及一切傷害阻絕的原因。
在之前,他與立夏的聯系就已經斷開了,因此也無法用令咒瞬間補充足以使用寶具的魔力。
明明契約還在,卻無法傳達自己的聲音,也聽不到來自藤丸立夏所說的話。
這種情況只可能是一個。
立夏被隔絕在了另一方空間之中,情況不明。
這令加拉哈德感到焦慮。
“——嘩啦。”
這時,海水泛起浪潮,緩緩吐出一個人的腦袋。
他漆黑的發絲浸透了海水,黏在臉頰上,水濡濕過的痕跡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天空上,有鷗鳥在飛翔。
天空漸漸清朗,風的吹拂下,他悠哉悠哉地又躺回了差點将他性命剝奪的海面裏。
在刮過海水的風的催促中,他閉上雙眼。
漂浮着,随流淌向遠方。
孤遠遼闊的海平面,有少年騎士以盾作船,揚帆起航。
加拉哈德坐在盾牌上,在海水波紋的起伏下,他感受到有什麽東西觸碰了盾的邊緣。
而盾牌傳來動蕩方向,是他的身後。
于是,加拉哈德的背影晃了晃。
“……你回來了。”少年英靈語氣平淡,沒有意外,也沒有驚訝。
不需要回頭,他也已經知曉了來者的身份。
“太宰治。”加拉哈德喚了聲來者的名字。
“是啊。”太宰笑得清朗,“我回來了。”
孤零零漂在海洋上的,從一個人變成了三個。
“你從哪裏撿來的小女孩?騎士先生。”太宰看了眼蜷縮在加拉哈德腳邊的小孩。
沒有惡意,當然,也談不上什麽熱情。
加拉哈德看着太宰治手腳并用的爬上了盾牌,沒由來地說了這麽一句話:“你是人類。”
一直都是人類,不比任何其他人色彩黯淡,是鮮活的存在。
從來沒有喪失過為人的資格。
他們一起蹲坐在盾牌中心微凹的圓的邊沿,并将腳放在裏面,對立而坐。
狹小的空間,卻非常安全。
象征護佑的妖精文字在魔力的注入下一直在運作,隔絕開風與水,讓這孤舟一般的盾牌得以平穩前行。
天真清啊,海也真靜啊。
如果理想鄉能被常世之人所見,那麽,大概是會像加拉哈德所持的圓桌盾牌一般。
如平靜的小島,被無窮無盡的海洋包圍。
“……你看清了嗎?”太宰在笑。
但是,這層虛浮的笑容中,加拉哈德看到他的內心在下雨。
在鳶色眼睛的注視裏,加拉哈德似懂非懂的問他:“看清什麽?”
“人間。”
或許,人類自最初開化的時代,就不應該揚帆遠航。
從無知而生,到無知而死。
這樣,或許才是最幸福的。
此時,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很靜,卻不至于尴尬。
加拉哈德沒有對太宰治事先完全不告知他接下來做法的行為進行诘責。
事情發生的進行時,他沒有問太宰那麽做的原因。
當然,在緊張到連呼吸都是奢侈的情況下,也沒有時間去問。
那個時候,太宰治走進了貝希摩斯的喉嚨中,似是在巨獸的吞咽中不斷向下。
在那一刻,加拉哈德的确是慌亂的。
他曾是陪伴那個向模糊不清的未來奪回一切的少年,走過了一整個周目的英靈。
所以,沒有人會比他更加明白……關于藤丸立夏的身邊,其實是‘需要人類’的這一事實。
這一次,少年的身邊出現了陪伴左右的人類友人。
所以,當太宰治像是主動被吃掉一樣,自願走向死亡時,加拉哈德說出了那一句‘拜托你’。
并非是講給任何人聽的,而是對于世界意志的诘責與質問。
正因如此,在巨獸嘴巴閉合的那一剎,聽到屬于太宰治的聲音時,他才能如此果斷,毫不猶豫按照太宰所說的去做。
什麽也沒有問,什麽也沒有說。
加拉哈德認為太宰治總會有什麽辦法,能夠讓身為盾兵階職的他的固有技能奏效。
比起信任,更像是孤注一擲的一廂情願。
而事實證明,這次的博弈,是正确的。
而現在,事情結束了,他終于有空閑向太宰治詢問和求證一些東西。
“你的‘異能力’是将一切接觸到你的非物理能力無效化,對吧?”得到太宰治的肯定後,加拉哈德繼續道:“那麽,我施加在你身上的技能,究竟是怎麽維持住的?”
按照太宰治的說法,以及最開始時他阻止加拉哈德向他施加技能的行為來看……無論是不是對他本人有益,都應該被名為‘人間失格’的異能力抵消才對。
但是,按照他現在毫發無損的聯想,加拉哈德的兩道技能必然是作用在了太宰治的身上。
這是悖論,其結果本應相互對立。
“我的異能力能将觸碰身體的一切能力無效化,不用懷疑,這樣的描述絕對正确。”太宰笑得雲淡風氣,似乎并沒有将之前貼近死亡的驚險放在眼裏:“不過,針對這點的應對措施在很久前我就考慮過。畢竟在自殺道路上摸索了那麽久,不可能一直除卻受傷外完全一無所獲。”
“所以?”加拉哈德用單側露出的眼睛打量着他。
“針對于這點的應對措施——利用心跳停止跳動的0.5秒使你的固有技能可以護持在我的身上。”太宰治的笑容看起來還帶着充滿清爽感,不至于讓人讨厭的炫耀與意氣,“心跳停止,也就是所謂的‘死亡’。”
他笑得從容,藐視死亡的艱辛。
太宰治。
常年游走與生與死的邊緣的人,數次的自殺經驗,以及其中多次只差臨門一腳的死去。
死亡的門檻從來都不是白觸摸的,這讓他摸索出了控制心跳的方法。
“……看我撿回來了什麽。”太宰治沉默了片刻,将目光放寬至遼遠的海平面上。
他把手探進海水裏撈了一把,黑漆漆的東西從水下浮現,直至被太宰的手撈出水面。
是一只貓。
純黑的毛發,金色的眼睛,迷人的無可救藥。
黑貓眨了眨眼睛,注視着碧藍的海水,嗓音輕柔的發出了一聲——‘喵’。
加拉哈德死死地盯着這只被太宰治從海水裏撈出的貓咪,說來很不可思議,貓的毛發自脫離水域的那一刻便幹爽蓬松了起來。
“這個是……”不待加拉哈德說完,太宰治便打斷了他。
“是的。”太宰是這麽說的,“魔物從天上墜落,來到人間。”
“不過,目前只是貓,僅此而已。”太宰治用手指撓了撓黑貓的耳根。
貓咪亮着爪子對他,似乎對他的觸碰很是讨厭。
太陽的網廣撒在海面上,粼粼的光漂亮又耀眼。
他們将在海上漂浮,不知時日,也不問過程。
只需要知道,他們終會在海灘上,與黑發藍眼的少年重逢。
這樣,就可以了。
“――那麽,感想如何呢?”富江揮了揮手,畫面上的時間定格在了這一面孤舟上。
渾身是水的太宰,手間刺劍泛着血色的加拉哈德,以及兩人之間神色懵懂安靜的小姑娘和一只傲慢的黑色貓。
“你知道那座人工浮島的名字嗎?”他不待立夏回答便說道:“是‘伊甸’。地上的樂園,也是神的花園……如何?這個名字很狂妄吧?”
“但是起名為‘伊甸’也是沒有用的,這只是人工産物,只有島上的人還算像話。”他笑得暢快,“像夏娃一樣,經不住誘惑,愚昧而又無聊透頂。”
“……”立夏遲遲沒有說話。
“喂。”富江開口催促道:“你應該看到了吧?那艘船上,那些只顧自己的人。”
立夏無言的點了點頭,那雙藍眼睛裏的情緒沉穩而又悠長。
“為了那張活下去的‘船票’将別人推下水,又被其他人推落。踩踏着別人的頭顱不斷向前,只為上船。”
“你想要救的家夥,只是這種東西罷了。”富江的笑容裏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惡意。
“嗯。”立夏的聲音輕輕的,有些無奈,“我知道。”
“所以啊……”黑發黑眸,容顏昳麗的少年高傲的揚起下巴。
然而,話還不待他說完,便被打斷了。
“我知道,我付出一切換回的一切裏包括了這樣的人。”他神色平靜到可怕,眼神清澈的,像流淌的淨水。
“但是,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面對神色獰厲起來的富江,立夏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善與惡,缺一不可。”
“你――”富江看起來快要氣瘋了,銮金色在他黑色的眼睛裏瘋狂燃燒。
“沒有善,就要絕望。”他想到了一個人……應該說,是一位英靈。
白色的頭發,茶色的眼睛。
一身神父裝束,相貌俊美,舉至雅然的少年聖人。
其名――
天草四郎時貞。
‘萬能的神啊!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這次我一定……必定會……将世間一切的善納入掌中!’
正如這話一樣,最初,他的願望是想要拯救全人類。
第三法,靈魂物質化。
第三法代表着什麽呢?沒有苦惱,也沒有痛苦,更沒有絕望。當然也不必在對死抱有實感的同時為了求生而拼命掙紮,不會有資源搶奪,人與人之間的争鬥也不再有意義。
而全人類的第三法,大概就是全然的幸福與救贖。
但這同樣也不是正确。
“知惡為善,才是真正的善良。”少年給出了他的答案。
“我是個沒用的人。”他這麽說道:“沒有那麽多人來幫我的話,就什麽也做不到。”
“我用盡一切,也只能延續人理與未來,而無法拯救人心。”曾死過一次的少年,眼中沒有負面情緒,歲月不與塵埃。
“我相信未來的無限可能,到那時候,關于善與惡的褒獎和懲處,就是所有人的事了。”
“……世界對你不公平。”富江看上去很難過,心中的洪水想要淹沒世界,卻無處宣洩。
“我對世界也不公平,實際上我算是個自私的人。”立夏笑笑,“我啊,上一周目的時候,只是想讓身邊一直很關照我的人活下去,一起看看天晴時的迦勒底。”
“而這一周目,我想要朋友們能夠在現世安穩的生活。”最後,少年下了這樣的定論――
“我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毫無意義的。”
平庸一生,崇高一瞬。
就因為那一瞬而鼓起勇氣來的時刻,人類才會那麽光輝璀璨。
無論多少次,名為藤丸立夏的少年都會為了幾個結下羁絆的人,踏上所謂‘救世’的征途。
昂首挺胸,大膽向前吧!
你的前方,燦爛遙遠的星河都會為你而彙聚,親吻指尖。
那雙天空色的眼睛像是會發光一樣的熠熠生輝。
這也讓富江明白了一件事。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變化從他的發梢開始漫延,“我都無法改變你的想法。”
“既然如此,只要敲碎你的膝蓋骨,把你關起來就可以了吧?”富江口中的語言,已經變成了一種極為奇怪的韻律。
像唱歌一樣的輕靈,而那些繁複言語中的含義,卻又會在人的腦海中直接響起。
富江化作線條優美鯨魚直沖天際,遨游玉空中,俯瞰着大地。
他身側如翅膀般的魚鳍,一邊是自然的鬥轉星移,而另一邊,則是人類都市破敗的鋼筋水泥。
鯨魚有一雙點燃至熾盛的金色眼睛,以及由藍漸變至深黑的軀體。
“來吧,這裏只有我們。”他向立夏發起了戰鬥的訊號及邀請。
“愛德蒙。”立夏看着鯨魚,神色嚴肅的呼喚了岩窟王的名字。
‘……哈,只有在有用的時候才會想起我嗎?’岩窟王的語氣略帶譏諷,‘我冷酷的共犯者喲。’
正當伯爵想要說‘不過力量你大可拿去使用,畢竟我是隸屬于你的複仇鬼’時,他聽到了立夏毫不留情的拒絕。
“不,我希望你能夠不要插手。”少年揮散了臉頰龐黑炎凝聚成的小手。
“――拜托你。”
作者有話要說:
馬裏亞納海溝深到足以淹沒珠穆朗瑪,女孩和她的媽媽隔了一個珠穆朗瑪峰的距離。
賢王說,特異點裏死亡的人,在特異點修正後是不會複活的,只會以合理的方式存在在活着的人的記憶中。
所以在她的記憶中,她的媽媽是車禍去世。
但是她仍然因為腦海裏的一句話去攀登世界的最高峰。
特異點裏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她們只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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