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泥
211路公交車來了。
“再見,我先回去啦。”寧栀沖着蔣青青笑了笑,揮揮手,刷卡上車。
已經過了下班的高峰期,車裏比較空。寧栀走到後面,坐到最裏面靠着窗戶的那個座位。
街上亮着五顏六色的招牌,霓虹閃爍耀眼。
她把書包抱在懷裏,低下頭,目光落在拉鏈上挂着的小柯基挂飾上。
手指下意識捏了捏那只小柯基。
這還是讀初中那會兒,陳也帶她去電玩城,給她換的。
記得那天正好是平安夜,班主任大發慈悲,晚自習提前讓大家放了。
那晚下了雪,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場的雪。她出校門,就看見陳也坐在摩托車上等她。
雪花似白絨絨的羽毛,紛紛揚揚落下。
她戴着有些大的頭盔,雙手從他腰間摟過,插在他的皮夾克口袋裏。
呼呼的寒風夾着雪花迎面吹來,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眼睛裏是滿滿的開心和興奮。
陳也帶她去電玩城,把裏面好玩的玩了個遍,最後他們用積分換了兩個小柯基挂飾。
當時寧栀立刻挂在了自己書包上。
上職高以後,陳也就沒背過書包裏,她就想把另一個挂在他鑰匙上。
然而當然是被果斷拒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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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被他揪着臉頰,兇巴巴又嫌棄的語氣教訓:“在書包上挂這麽個玩意兒,你是想我在學校被人笑死?小姑娘家家的,心眼這麽壞?”
被捏着臉的小少女不惱也不怕,笑得眼彎彎地看着他,聲音也甜:“挂一下嘛,你看這個多可愛呀。”
陳也低頭,又看了眼那只露着個肥大屁股,笑得傻兮兮的狗。
他皺眉,語氣嫌棄極了:“可愛個幾……”
髒話習慣性地脫口而出,卻在望見少女烏黑澄澈的小鹿眼時,頓住了。
他不自然地咳了聲,硬生生換了個詞:“可愛個錘子。”
“嘶啦——”
司機突然一個急剎車,幾個握着扶手的乘客差點摔倒,原本安靜的車廂響起罵咧咧的聲音。
“怎麽回事,會不會開車啊?”
“哎,真是不好意思,抱歉抱歉。”司機好脾氣道歉。
寧栀頭也磕了一下,有點疼,她擡手揉了揉。
思緒就此被打斷,她嘆口氣,心裏堵堵的。
之前兩個人關系那麽好。
所以那三個月前,吵架時,她最後說的那句“我再也不理你了”怎麽可能是真的不理。
想想也該知道是賭氣的話呀!他竟然還當了真!
車窗的玻璃映出少女氣呼呼,鼓成了小包子的一張臉。
寧栀轉過頭,擡起手指頭,重重地,用力在上面用力寫——
陳也是個大壞蛋!!!
**
今晚的臺球廳人多,顯得有幾分吵鬧。
陳也沒上去打,就坐在沙發上看着手機,手指時不時劃拉幾下,漫不經心的。
薛斌,成一鳴和付凱三個菜雞互啄了半天,也打累了,杆子往邊上一扔,跑陳也這兒坐下。
“也哥,開一局呗?”薛斌邀請。
“沒興趣。”他聲音寡淡地拒絕。
三人都感覺到他們也哥今晚上興致好像不怎麽高的樣子,但具體是因為什麽,又不知道了。
進了游戲,邊打邊東一句西一句地扯着,說到漂亮小姐姐,薛一鳴來了句:“我覺得剛才在網吧門口看到的那個,就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真的是好看。”
“是吧,斌子?”
突然被cue到的薛斌瞅了眼陳也。
少年臉上表情很淡,像是完全置身于他們話題之外,但要是仔細看,可以看出他眉是皺着的。
薛斌也搞不懂陳也是什麽想法了,含糊其辭地嗯了聲。
付凱也記起那驚豔極了的一瞥。
那張臉确實好看,還有種骨子裏透出的清純乖巧。不過……
“那女生是一中的啊。”他很有自知之明說,“那種好高中的學生,哪能願意和咱們玩到一塊兒。”
一中是宜市最好的高中。付凱有個表妹,中考沒考好,交了十萬的擇校費才進去的。
從此逢年過節的聚會,那小表妹就傲得不行,仿佛一只腳踏進了清北的大門,正眼都不帶瞧他的。
成一鳴也道:“人家天天寫作業,上課,咱們逃課打架,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想找她們那種好學生談戀愛,還不如做夢呢,畢竟夢裏什麽都有。”
一番話說得三個人都咧嘴笑起來,心裏也不是特別在意。
反正那些學霸看不起他們,他們也覺得那些學霸只會死讀書,呆板又無聊呢。
唯有陳也,眸色沉下去,眉擰得緊緊的。
幾分鐘過去,他突然騰的一下站起來,在三人茫然詢問的目光下,開口:“有事,先回去了。”
嗓音裏透着說不出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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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車一路疾馳,二十分鐘後,停在小區門口。
這個小區是當年廠裏統一建的,樓層不高,只有六層,外層的水泥牆灰撲撲的,電線杆上舊的廣告還沒撕下,新的又貼上去。
停摩托的那個牆角,還長出了青苔,嫩綠的幾簇,彰顯着樓房的陳舊和年代感。
上次回來,還是三個月前。
陳也路過麻将室,洗牌聲嘩啦嘩啦的,隐約還能聽到幾個人東家長西家短的閑扯。
他腳步頓了頓,想起那晚。
那一晚的月亮不夠圓,但是很亮,草地裏的蟋蟀發出窸窣聲響。
他拎着盒小草莓蛋糕,要去接她下課,也是路過這兒,嘩啦啦的麻将聲夾着難聽又刺耳的話,就那麽落到他耳朵裏。
“寧家那閨女也是傻,還成天跟着陳家那小子混一塊兒,兩人怕不是在搞對象吧?”
“那不能吧,我聽我女兒講,寧栀成績特別好,人又長得那麽标志,學校裏有富二代追都沒答應呢,怎麽看得上陳家那小子?”
“這可不一定,兩人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嗎,說不定早就搞一塊了,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把肚子給搞大了。”
“哎,她媽也是的,怎麽能由着女兒和一個殺//人犯的兒子走那麽近。”
盛夏的夜晚,該是很燥熱的,他卻冷得指尖冰冷。
拳頭握得死緊,用盡全部克制才沒沖進去,砸爛裏面的一切。
他把摩托車開到了江邊,抽了整整兩包煙。
最後把那盒蛋糕扔進垃圾桶,故意遲到半個小時才過去。
小姑娘還等他,背着個重重的大提琴,額角的細發被汗水打濕,很乖地站在琴房門口。
也不惱他的遲到,見他過來,她噠噠幾步跑到他面前。
白皙好看的小臉仰起,望着他,杏眼烏黑又亮,綴着滿滿的笑意:“陳也哥哥,我等你好久了呀。”
聲音軟乎乎的,語氣帶着幾分嬌嗔。
他沒有回應,沉默着,一言不發地騎摩托車帶她回去。
到單元樓底下,寧栀熟練地跳下車,取下腦袋上的頭盔。
她小鼻子皺起,軟聲和他抱怨:“你不是答應過我了,要少抽煙的嗎?怎麽還一身的煙味啊!”
陳也擡眼,目光看向她,唇向上一扯,帶着幾分輕嘲,從未有過的冷漠語氣:“你是我的誰啊?憑什麽管我?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寧栀明顯一愣,眼睛微微睜圓,有些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過分的話。
她眼圈漸漸泛了紅,像是被欺負的小兔子,最後鼓起臉頰,很生氣地重重踩了他一腳。
“你讨厭!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夏夜的小區很靜,路燈昏黃,梧桐樹枝繁葉茂,在地上落下層層疊疊的陰影。
到了後半晚,連蟬鳴聲都聽不見了。
陳也站在原地,單手插着兜,目光望着黑黢黢的樓棟。
早已沒了人影,耳邊卻仍回響着她最後的那句話。
挺好的。陳也唇角扯動,笑了聲。
她要是真不理他了,那些難聽的,污穢的話,就可以離她遠遠的。
這樣幹淨又純粹的小姑娘,本就不該和他攪和在一起。
快到中秋了,今晚的月亮比那一晚的要圓一些。陳也走進單元樓裏,唇角牽出一個自嘲的笑。
明明下定了決心,明明知道兩人是雲泥之別。
可他還是想見她。
只是今晚瞧了一眼,胸腔裏就燃起熊熊的烈火,炙熱滾燙,燒得他比死還難受。
又上了一個階梯,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五樓。
每層樓裏都裝了聲控燈。他腳踏上去的那一刻,燈應聲而亮。
狹小灰舊的空間被照亮,他的視線一頓。
少女抱着膝蓋,安靜地坐在門口,懷裏抱着一個小小的粉色書包。
睫毛黑而長,帶着自然的卷翹,像是兩把毛茸茸的小刷子。
暖黃的光影籠在她臉上,五官小巧又精致,仿佛一副美人圖,每一筆都是畫師用工筆細致描摹出的。
聽到聲音,寧栀也擡起頭,兩人的視線就那麽在空中撞上。
她眼彎了起來,光彩熠熠,神情裏流露出的驚喜和開心清晰可見。
不過下一秒,意識到兩人還處于冷戰中,寧栀立刻将笑容收住。
彎起的唇角壓下,軟軟的臉頰又鼓了起來。
陳也望着她的眼,喉結滾了兩滾。
他仿佛聽到有什麽聲音,将心底那團灼燙,燒得他痛不欲生的火澆滅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