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缭山初逢
這已是他來到缭都的第五天了,三天後出使的國隊将會如期抵達缭都,他必須在缭都城關與國隊相會,再與國隊一起進入紫缭皇宮暫駐。只是——
萬俟宇商的眸光落向了遠天堆積的陰霾。停頓片刻,他不由地蹙起了雙眉。看起來,今日又會有一場雨。是估錯出使的日子了嗎,怎麽缭都近日來天氣如此多變?
疾起的大風迎面掃來,額前的黑發一下子被拂了開來,露出那雙略帶深意的眼。風鼓動一身黑亮的衣袍,嘩嘩作響。他穩穩站定,臉色不是很好。
“什麽事?”感覺到有人的靠近,他淡淡道。
盾雷猶豫了一會,然後走上前在萬俟宇商耳邊輕聲道:“殿下,公主此刻已在缭都了。”
“什麽!”萬俟宇商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起來,“她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盾雷低頭道:“據随行的侍女禀報,公主是跟着國隊來的,但是國隊行進到缭都邊境時公主就不見了。”
“父王那邊有消息嗎?”萬俟宇商低聲追問道。
“旻帝還不知道公主私行的消息。”盾雷低聲答道。
沉默片刻,萬俟宇商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的陰翳愈加深沉了起來。他微微側頭對身後人道:“盾雷,馬上安排人手進行搜尋,務必在國隊抵達之前找回公主。”
“是,殿下。”盾雷持劍叩首便退了下去。
話音落下不久,忽的一道閃電在頭頂劈了開來。在瞬間的驟亮後,天陰沉下來顯得愈加黑暗了。
萬俟宇商緩緩擡頭。
暗雲随風而至,此刻眼際昏暗,大片大片的墨海在頭頂翻湧了起來。刺耳的雷聲讓整個天地驚醒了過來。而他一身黑衣深沉,仿佛是要融進這漫無邊際的昏暗之中。只不過那一道眸光銳利無比,似是能斬開這一片墨海,将他一人置身于這狂暴的雨前怒天之下。
樓下有馬車飛駕而過,他的眸光微轉像是想起了什麽,但眼底卻依舊是一片寒冰入骨。
大雨頃刻潑下。萬俟宇商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缭都邊境,缭山。
白衣翩飛的少年手持銀鞭緩緩地行進在空曠無人的山道上。
天是一下子昏暗下來的。她似乎覺得沒走幾步路,身邊的光線就灰暗了下去。微微擡頭,頭頂黑雲層層疊疊化成巨大的灰紗輕巧地将天空收入囊中。而雨前的山風狂肆地在林間掃蕩,她的白衣白褲此時已被風撐得鼓了起來,及地的衣擺翻騰着撲打着她的腿。少年不由地微微蹙眉。這次私到紫缭是因為聽說司望臺有雲游的高師在修煉劍術,而她在西爍常年修習的不是星相蔔卦就是異道術法,好不容易借着國隊的出使可以親眼目睹紫缭劍術,可是這天似乎就是不怎麽順她的意啊。
萬俟宇真不悅,一用力,手中的銀鞭倏地騰飛了起來。強光一掃而過,一時間落葉漫天。
大雨偏偏在這個時候驚落。她眨了眨被強光刺到的眼,然後擡頭。漫天紛飛的落葉被這突然的大雨傷了神色,開始随着急驟的雨點劇烈地旋飛起來。她分不清那究竟是雨還是葉。而當那一落落雨珠刺在臉上,她才不由地吱了吱,低聲咒罵一句便抱起銀鞭飛跑了起來。
難道她的每一次出逃都會是如此狼狽不堪?萬俟宇真緊緊地蹙起了雙眉。不過所幸前方就是司望臺了,加之沒練到家的舞翼術,花不了多久便可到了,去那裏避避雨吧。這樣想着,萬俟宇真的身影愈加如風了起來。
缭山司望臺,那是一塊緊貼懸崖的懸空巨岩,傳言是千年之前紫缭開天時,紫缭仙神登天所踩的石階。那一塊石久積缭山之頂的天道仙氣和深淵之下的混沌地息,是高師們的習劍聖地,無人敢來觸犯。而如今,這司望臺竟然就在自己眼前了。
從山林中披風帶雨而來,萬俟宇真的衣衫早已濕透。盤起的長發已散下不少,淩亂地緊貼在背後。雨未見消勢,一幕一幕的巨網狠狠地順着她的身體撲下,帶着少許的刺痛感。她停頓片刻,又繼續向上。
離司望臺更近了,而突然間,萬俟宇真猛地停住了風影般的步履。
順着她驚詫的目光而去,竟看到司望臺上有人揮劍飛躍的光影。
居然有人在這驟雨之中習劍。
萬俟宇真收回目光,然後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階躲到了司望臺近左一側的崖壁邊。
那是一個男子。
他一身淺紫色的輕裝早已在大雨之中飽吸水汽而變得稍許沉黯。幾步之餘便是缭山的萬丈深淵,風在狠狠地推來,雨水嘩嘩地潑下,他手中純白色的劍在一升一落之間變換着奇詭的光影,将他一人帶離這狂風暴雨,獨立于天地的雲端。
不知道為什麽被大雨猛烈擊打着的她忽然失去了知覺,望着那個舞劍的蕭瑟身影萬俟宇真一下子失了神。
已經有四天了,他在司望臺上這樣忘卻一切地習劍。仙師已向像往常一般神游而去,三月在司望臺一小駐。因此每月他只會花三天的時間在司望臺,而通常都會與琴風歌一起,但是這一次他逗留得似乎是有點久了。因為什麽,他不想知道或許是害怕。他居然也會害怕?
雨水不斷地順着臉頰、發梢、衣襟淌落,而他仿佛只感受得到手中劍揮發而出的劍氣。楚南忌,你真的是瘋了。
喘息片刻,他猛然用劍将彙聚在身側的雨水化成了巨大的圓環。淩空相逼,環繞的雨水飛旋地越來越厲害,而他一劍刺入環心,迸射出的強大劍氣将雨水碎裂成無數細銳的尖錐向外飛射開來。他就這樣在這圈圈層層飛射而出的水珠之中緩緩落了下來。
飛快的“呲”一聲,一束束水珠貼着她的臉掃過。萬俟宇真深吸一口氣,回望身後的崖壁,上面瞬間落下一片密麻的針孔。她不敢多看,很快把頭轉了回來。
而下一刻,那柄白玉般純白的劍卻穩穩地落在了她的頸邊。
萬俟宇真驚詫的目光順着劍身一點一點移向了劍的主人。
“你是誰?來司望臺做什麽?”楚南忌冷冷地逼問道。
滂沱的大雨沖刷下,兩人卻絲毫不受影響,緊張地屏息峙立着。
那一雙眼銳利地仿佛要穿透她一般,萬俟宇真怔了怔而回過神來,便沒底氣道:“我——,我只是聽說這裏有劍術高師在修煉,我想——我想拜師學劍。”
“仙師不與西爍人來往,而且——”楚南忌忽然頓了頓,他淡淡地打量了她幾眼。一身白衣落入雨中已沾染了不少雜漬,那急墜的雨珠落在她手中的銀鞭之上卻泛起點點的晶光。她的額前一片光潔,只是雨水一陣一陣地滑落讓她的雙睫忍不住發顫。
楚南忌很快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道:“仙師不收女子為徒。”
語畢他便唰地将劍收入了劍鞘,不再理會面前少年驚詫而迷蒙的目光。
楚南忌冷冷地負劍轉身,對着大雨之中的山林淡淡喝下:“馳風。”
也幾乎是一眨眼間,從前方山林忽的竄出一匹玄黑色的麒麟馬。
楚南忌縱身一躍落在了馬背上,他一揮缰繩,馬便猛地騰躍了起來。
他回頭。
“在下楚南忌,若還有不服盡管來找我。”
話音一落,他便即刻攜馬飛馳而去。
萬俟宇真怔怔地望着那片早已只剩大雨的山林,面色訝然。
她出逃時明明換的是男裝,而他竟然一眼就能識破?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