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水之覆

在這個如井般幽深不見天日的地方,她跟随着腳下方的男子一遍又一遍地拉着鐵索爬行幾乎是要麻木過去。這樣昏暗又望不到底的奇異空間裏,時間不知不覺就會變得虛無起來,可以說她好像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了。

期間,讓她頗感意外的是身下的那個男子似是可以猜透她的心思一般,當她感覺爬得異常吃力或者緊抓着鐵索的手已經吃不消的時候,那人便淡淡朝她開口,道:“抓不緊的時候便踩我的肩。”雖然他說得那樣平靜那樣毫不在意,倘若她同他不是以這樣的身份相對倘若是個尋常女子便定然會覺得內心微動,但琴紫歌卻是極其地驚詫,什麽時候這個男子竟然把她的生死放在眼裏了。

不知道爬到了多深的地下,從下方的黑暗深處竟然傳來了輕微的流水聲。她似乎也隐約感受到了水汽飄搖的潮濕感。

那男子忽然下上微微擡了擡手示意她停下,然後他似是阖上了眼,雙唇緊抿着像是思索了一會,道:“好像是一條地下河,水流有些湍急。”

他側了側頭,又道:

“你會游泳嗎?”

琴紫歌怔了怔,但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點了點頭。

“會一點。”

她從上往下望見男子的雙眉似是皺了皺。大概他是在想那所謂的一點是什麽意思吧。

兩人這樣小小地停頓了一會便又繼續向下了。其實她實在想象不出來他們要去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但眼下這個男子似乎就是為了那個地方才抛開了生死進來的,她現在已經可以肯定他是在找尋什麽東西,不過她難以想象究竟那東西有着怎樣的魔力能讓那麽一個冷眼看淡一切的男子這麽執着地去追逐。也許這個答案要等到好久以後她才會知道了。

這一座宏大的帝山究竟隐藏了多少的秘密,或許她這麽一路下來所見的也只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她已經看到那跳躍的水花了。而那個男子的腳幾乎就已經踩在了漆黑的水裏面。這水落到此處便只能叫做潭水了。深洞裏也無風,但這水卻是極不安定,映照着男子腰間的劍身微光水面上泛起一片晶瑩閃爍的光澤,還時不時有小朵的水花竄出水面來啪的打在了古老的洞壁之上散落成珠,這就像是水下有什麽東西要冒上來一樣。

那男子的眼簾微微一動,道:“我要下去。”

聽這絲毫沒有起伏的語氣也不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見,也是他只是象征性地告訴她一聲。她一眼望下去只瞥見他冷峻而堅毅的側臉。她知道他話裏還有一個意思是——我要下去,你也只能下去。

琴紫歌猶豫了一下。畢竟對這水下一點都不了解,也不知道要在水裏潛多久,萬一——還沒等她想出萬一,下面男子竟然就顧自沿着鐵索輕巧地滑入了水中。

怎麽,他竟能這麽不顧一切,還是說他有十分的把握。現在想退已經來不及了,随着那男子潛入了水中,那束淡藍色的劍光也穿入了水中,光芒倏地模糊地擴散在了水中将男子飄蕩在水中的純白色長衣映照得如同鬼魅一般。而水面之上幾乎已經慘淡無光了,她望了望頭頂,無窮無盡到讓人連絕望的念想都煙滅的漆黑。

深吸一口氣,然後琴紫歌也像男子一樣稍稍松了松自己的手便嘩地落入了水中。

當身體完全沉入了水面之下,她只覺得一切的聲息在眼前耳邊都變得異常緩慢了起來,而有一種清晰的感覺——這水是在不斷流動着的。追尋着男子的身影,她順着鐵索往下游了一段,但是被玉簪高高束起的長發已然飄散在了水中宛若海藻一般纏繞在她的眼際,她一手緊抓着鐵索一手便不停在水中撥弄。

忽然間她感覺到有人在拉扯她的腳,她向下奮力掙紮了一下,這一來便不小心嗆了幾口水,她感覺這水下憋氣有些急促起來。似乎是那個男子,他松開鐵索游了上來,他不停地拉動着她的衣袖,似是想讓她松開手。

他要幹什麽,這水裏一片漆黑,松開了鐵索不知道會不會迷失在這方陌生的水域裏。琴紫歌上下撲騰着想要掙離他的手,她此時的呼吸已經有些不受控制起來。實在是呆不下去了,她想要上去,此時心中有一個念頭原來能吸上一口氣是如此重要的事。

但是男子的力氣着實大,不一會兒她便被他拉離了鐵索。正當她幾近窒息的時候,忽然覺得唇上有了一陣極其冰涼的感覺,而後似乎有一縷微弱卻讓她極其貪戀的氣息順着這股冰涼傳人了她的嘴中。

呼吸有了一絲安穩,但這是——待她意識到發生在眼前的這模糊的一切,她猛地清醒了過來,瞪大了眼望着那張緩緩離開的臉。

男子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即便在水下,他的動作依舊是利索而輕巧。他不知從哪弄來了一條錦緞,牢牢地綁住了她的手腕。這樣,他便能帶着她一起向深處游去。

恍惚之中,琴紫歌看到在他們前方的不遠處隐約有一束淡淡的白光從極深的水下射了上來,而那光照亮的四圍仍是一成不變的漆黑。手腕被緊緊地拉疼,男子已經起身向那束光游去了。

然而有些難以預料的是,越靠近那束光這水流便越湍急了起來。這束光仿佛就像那根玉柱一樣,接天承地,向上是無盡的虛黑向下也是無盡的虛黑,這片地下水域究竟是有多大。但是這水流越來越快,對人的沖擊越來越大,男子卻一意孤行頂着猛烈的水流想要向下到那束光的發散處。

一個人或許可以沖一沖,但是兩個人實在是難以承受。琴紫歌有點擔心那條錦緞會不會松開。正當她這麽想的時候,她這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便發生了。

那條錦緞倏地被一陣劇烈的水波給震散了。有那麽一瞬間,她眼睜睜地望着那條錦緞如一條海蛇一樣晃悠悠地向下飄去,腦海裏一片空白。

男子感覺到受力變輕便回過了頭,但已經來不及了。

琴紫歌還帶着那錦緞松開時的驚恐表情,沒有做任何掙紮。水流嘩地湧來,卷起她飄搖的白裙便向前翻騰而去。而在她眼中,所有的一切被放慢,她就像是一朵飄搖在水裏的白色蓮花,以極其輕盈而虛無的姿态緩緩地飄出了那男子的眼眸。

已經過去三天了,他卻一點頭緒都沒有。

楚南忌雙手環胸站在帝山腳下那一片寬大的演兵陣場上,他仰頭,目光帶着緊蹙眉宇的沉思落向那高山之巅穿入雲層的通天玉柱。

他想起雲陵祭典的那一天,差不多是接近黃昏的時候,缭帝宣晔才從日照門裏出來了,随後舒後攙扶着統帝也緩緩地走進了衆人的視線,三人的神情都不是很好。但直到那日照大門重重落下,紫歌、甚至那個冒充缭帝進入神宮的男子都沒有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楚南忌感覺到連站在他身邊的琴風歌的身子都猛地震了一震。或許這雲陵上所有人想的都和他一樣。

統帝在舒後的攙扶下慢慢地走到了琴穆的面前,望向琴穆那英明一世的帝王的眼中竟然有了一絲凄恻和無奈,宣統似是極難開口便沉默了一會才對琴穆道:“琴相,這一場意外我不知該如何讓它收場。新任的缭後與那歹人一同落入了地極冥宮之中,恐怕再難出來了。保全了我們卻犧牲了她,還沒有到帝後大婚便出了這樣的變故,琴相我實在難以向你交代。”

琴穆在統帝面前颔首沉默了一會,然後他嘆息一聲便只說了一句話。

“小女能為皇族獻身于此聖地恐怕也是一種天機命理吧。”

楚南忌不知道那時琴穆低着頭說出這一番話是帶着什麽樣的表情,他只是緊緊地抓着琴風歌的手臂久久都沒有松開。

當夜,在所有紫缭大臣都陸續退出了紫缭皇宮,他只身來到缭帝宮中,只為得到一個答案——地極冥宮裏的人真的再也出不來了嗎。

宣晔的回答肯定而帶了一絲無奈。原來,在他進到天頂神宮底層的時候,正遇上統帝昏倒一幕。在從母親舒後口中得知一切,他走到那塊嵌着控制機關的暗格之前,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扳動那一枚帝君指環,但是那枚指環卻好像與那堵牆熔鑄為了一體般任憑他如何施力都再也拿不下來了。那緊緊封閉的地極冥宮的大門似是再也打不開了。宣晔的手緊緊地抓在牆上,他回頭看到微微有一絲清醒的父親無力地向他搖了搖頭。他知道一切已差不多落入定局了,一代一次的雲陵祭典将在黑夜到來之前結束,那一扇天頂神宮的大門将追随着天際的最後一道霞光緩緩地落下,讓肅穆的皇陵墓宮與昏暗的蒼穹一齊陷入夜的沉寂。他們只能出來,沒有其他選擇。

楚南忌知道天頂神宮還有一次被開啓的機會,那便是缭帝将統帝與舒後的遺灰一并送入墓宮的時候,不過這确實是難以開口的。不過即便如此,那所謂的地極冥宮也不是他能夠想象的,據說是連紫缭皇族都沒有進去過的地方,那只是一個用來擋住隔虛的混沌之地,本不容人便也百年死寂無光。最後他只好緘默不語。

這麽多天來,他也一直沒有見到過琴風歌。他想大概琴相大府上下都在準備着喪禮,誰都沒有想到本該是舉國同慶的喜禮會提前被這突然而至的喪禮所替代,這着實讓人唏噓不已。

凝望了許久,楚南忌忽然想那根高聳而奇異的玉柱究竟是有多長,能長到穿通天地嗎。在這樣的時候他竟然會想到這樣的問題,于他來說的确是有些怪異。

他也不知道,只是忽然地感覺到天地在他眼前十分的寬廣起來,遼遠到超越他的眼際,虛無到脫離他的心界。

他想,這大概就是生與死的距離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給大家留了個懸念哈,很不好意思地開了個新坑,暫且暫且把它歸到了恐怖小說裏,依舊是古風,小清新逆襲重口味,《葬顏》,日後要更兩個文啦!!不過還是以紫缭為重的,不管看的人有多少,我一定會寫完紫缭!!轟轟!!心裏快被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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