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周末的時候傅玉一家與表弟一家聚餐,慶祝表弟淩天通過了A市頂尖大學的保送考試。
傅玉有段時間沒見到表弟了,正好趁這次機會叮囑他一些大學裏的注意事項,畢竟他是過來人。淩天認真聽着,時不時點點頭,眉宇間已是成熟可靠的大人模樣。
“小天你好像又長高了?”傅玉目測了下,似乎比自己高兩三厘米。
淩天淺笑:“是啊,現在一米八五,已經超過哥了呢。”
“挺好,學校裏一定有很多女生追你吧,大學裏要是有喜歡的可以談場戀愛了。”傅玉順口又叮囑了一句,淩天從小就不是特別熱絡的性子,比較喜歡獨來獨往,傅玉擔心他錯過機會。
可淩天卻道:“哥,不瞞你說,我大概有喜歡的人了。”
這倒是出乎傅玉意料:“什麽叫大概?”
“就是現在還不确定是不是喜歡,但我想應該是的。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一開始還挺讨厭的。”
“讨厭還能變成喜歡?”傅玉不能理解。
“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某一瞬間突然動心了,哥,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動心的感覺?傅玉想了想,隐約似乎有過……又似乎沒有過。
淩天拍拍他的肩:“哥,等你到那個時候你就明白了。”
傅玉不置可否,就目前來說,別說喜歡的人了,他連戀愛這回事都根本沒考慮過,一心撲在工作上。他對自己冷淡寡言的外在形象也有幾分自知之明,或許像他這樣無趣的人,更适合獨善其身吧。
不過可能是被今晚合家團聚的氣氛感染,他此刻心中竟也似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情緒和渴望劃過。
傅玉無奈地輕嘆了聲氣,目光投向陽臺外如星光般的萬家燈火。
燈火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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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逸站在自己別墅的陽臺上,眼神無聚焦地落于遠處,手機的屏幕光映照在他陰沉的臉上。
手機聊天欄裏是下屬阿力剛傳來的信息:
[少爺,我查了下,陳紹光這人沒什麽問題,他們家的光宇傳媒也是正經商業公司,基本資料我發您文件了。只不過有一點我覺得挺蹊跷,我偶然發現,前陣子集體被挖牆腳的那幾個設計團隊高層,有好幾個就去了光宇。]
蕭逸在黑暗中冷笑了一聲。
原本只是想調查這個跟傅玉來往密切的老同學的背景,沒想到還查出了點意料之外的訊息。
設計部門對于偌大的蕭氏集團來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部門,被挖牆腳也沒有引起上層的重視,之前并沒有派人調查是哪家公司挖的人。
只不過這次時間點不巧,正好在酒店項目準備開展前,要不是他向大哥提出招用外部團隊并力薦東建,可能項目就要延遲幾個月了,造成的損失會是一筆不小的金額,作為總負責人的蕭逸也将難辭其咎,免不得被他大哥批評一番。
這難道是巧合嗎?光宇一家傳媒公司,為何要花大價錢挖走設計團隊?又偏偏挑這個時間節點?
怕是有人故意想找他不痛快,想讓第一次負責大項目的他在衆人面前出醜。
蕭逸對陳紹光并非毫無印象,高中時這人經常用不尋常的眼光看傅玉,但也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蕭逸只當他是個不敢表露心意的慫包,加上傅玉也不怎麽愛搭理他,所以沒放在心上。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這人竟然仍跟傅玉有聯系,還暗地裏找他的麻煩,那他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手機屏幕光暗了下去,冷冽的寒風吹得蕭逸頭疼,轉身進了卧室。
偌大的別墅裏悄無聲息,靜谧得仿佛沒有人住,家具很少,都是純色極簡風,整個三十平米的大卧室裏只有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個床頭櫃,暖氣開得再足看起來也是冷冷清清的。
然而床頭櫃上卻放着一個畫風違和的海豚造型玩具。
蕭逸躺到床上,手臂交叉枕在腦後,瞥了眼那個玩具,沒由來地心裏一軟,陰沉的神色頓時變得柔和了些許,阖上眼,回憶紛至沓來。
多年前,也是像這樣寒冷的某一天,老師帶着全班去水族館參觀學習。
那時他跟傅玉已經成為同桌幾個月了,關系說不上好壞,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在學校裏遇到可以普普通通交流相處的同學。
他倆都不愛湊熱鬧,在同學們咋咋呼呼地沖到前面貼着玻璃觀看海洋生物時,他們就慢悠悠地走在後面參觀。
蕭逸那時候狂傲叛逆得很,看什麽都不順眼,不屑地說:“呵,這些魚真慘,被困在小水池裏還要整天被些傻子盯着看。”
傅玉反駁道:“但這裏有人喂他們食物,也不用擔心被其他大魚吃掉。”
“你難道沒聽過‘寧為自由死’這句話嗎?”
“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強求魚了。”
蕭逸眯起眼:“你什麽意思?”
傅玉語氣平靜而淡漠:“你不喜歡上學,也不喜歡參加這種活動,還不是每天來學校,還要跟‘傻子們’一起參觀。你的‘寧為自由死’呢?”
“?!”
蕭逸總能被傅玉輕易戳到怒點,他這個新同桌到底是吃了什麽豹子膽長大的,一點都不怕惹他發火,難道沒聽說過他打架的戰績嗎?
蕭逸剛想憤然回擊,此時,傅玉突然轉過頭看向他。
那一瞬間的畫面他永遠都記得。
水族館內流轉的水波光線映在傅玉清冷又透徹的眼眸裏,像是與波光融為了一體,眼底流光溢彩,變幻交錯,透着熒藍如海水般的顏色。
仿佛能将靈魂淨化。
蕭逸怔愣了一秒,原本一點就要着的怒氣也莫名降了下來,內心湧起無力感。
“你說的沒錯,我是不喜歡這些,但我也沒你說的這麽沒用。”
他就是不想被傅玉瞧不起。
作為蕭家最小的孩子,蕭逸從出生起就含着金湯勺,享受萬般寵愛,要什麽有什麽,導致他到了青春期比別人更叛逆,打架鬥毆都是家常便飯。
但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喜歡打架,只是這個年紀有太多情緒需要宣洩,卻因為家庭背景而少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家裏人又忙于工作,大哥比他年長十幾歲缺少共鳴,二姐遠在國外不方便聯絡。所以當他發現打架可以讓自己痛快一些并且總有人幫他善後之後,他就以此為宣洩口。但越是這麽做,同學就越不敢靠近他,陷入了惡性循環。
傅玉的出現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轉班并非蕭逸本人意願,雖然他也不在乎家人花多少錢讓他去哪個班,反正不管在哪裏他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在轉班之前,他曾聽說過那位赫赫有名的優等班高冷學霸的名字,但只是有個大概印象而已,并沒見過。直到做了同桌才發現,與其說是高冷,不如說是淡漠疏離。
傅玉會跟別的同學說話,但不會在乎他們的反應和回答;他會幫助別人也會拒絕別人,不在意別人是感謝他還是讨厭他。
對于這樣一個有着自己原則和标準、不在意外界看法的人,他的靈魂才稱得上是真正自由的。所以對于自由這個話題,蕭逸沒有立場反駁他。
傅玉神色依然平靜如水,仿佛任何事都不能讓他的表情有一絲變化:
“我沒有說你沒用。”
蕭逸冷哼:“你剛剛難道不是在嘲笑我嗎?”
“嗯,沒錯。”
“……”
“但我不覺得你沒用,只不過現在還沒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說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樣,想見識一下我揍人的能力嗎?”蕭逸威脅性地揮了揮拳頭。
“你不會揍我的。”
“噢?你哪來的自信?”
“憑我的直覺。”傅玉目光直直地看入蕭逸眼裏,突然間,他嘴角輕輕一挑,第一次對這個新同桌露出一個極淡卻友好的微笑。
“其實我覺得你人不錯,我們大概可以成為朋友。”
蕭逸猛地從夢中驚醒,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睡着了,此刻心髒撲通撲通狂跳,正如當年他看到傅玉微笑着說出那句話時的心境。
仿佛在他心口炸了個煙花,霎時間腦袋裏一片絢爛白光,神經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很多人跟他說過要做他的朋友,可從傅玉這樣性格極其冷淡的人嘴裏笑着說出來,帶來的沖擊格外震撼。
震得他心弦劇烈波動了一個來回。
心跳逐漸平複,蕭逸又看了眼床頭的玩具,那是他們參觀完之後在水族館參加抽獎活動時抽中的,傅玉原本想随手送給其他女生,他不知道怎麽就撒了個謊說要給妹妹,把玩具奪了過來,其實他哪有妹妹只有姐姐。
或許從那時候起,他就已經對傅玉懷着不一般的情感了,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不應當出現的情感,才使兩人走到如今朋友都做不成的地步。
“……我該拿你怎麽辦……”
輕聲呢喃融入于夜色之中,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