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放生·偷襲
有句俗話說的極好:風水輪流轉。
慕宇敖怎麽也沒有想到,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崇華派的室內大弟子,更是沐麟調兵遣将千方百計想要抓的那個人。
遙想兩年前宮內場面浩大的那一場受封儀式,那時慕宇敖的品階還低,只能遠遠的在角落裏看着那一抹金黃色的背影,誰又能想到,此時二人竟面面相對,甚至兵戎相見。直到這一刻慕宇敖才明白,初見雲川時他那一身的貴氣本就是與生俱來的,而他那高貴和儒雅的氣質更是深印在他骨子裏的。
狹路相逢,勇者敗,而智者勝。
此時此刻,慕宇敖和他手下的士兵被崇華派四十六名弟子團團圍住,且不說慕宇敖這邊的兵馬經過前時的打鬥已傷亡慘重,崇華弟子何等出身,随便拎出一個外室弟子都能以一擋十。慕宇敖手中的長劍插進了濕潤的泥土中,雖敗,面上那軍人的傲氣卻不滅,目光只盯着雲川,朗聲說道:
“這一場是我慕宇敖輸了,我認。是我大意沒有想到你們拖了半夜竟是在等援兵。我唯一遺憾的是,沒有早一點識破你的身份,如果能早些認出你來,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先殺了你。”
慕宇敖心裏很清楚,沐夜對于沐麟來說是有價值的,連自己對沐夜的私人感情也要排在其後,可若是和雲川的命相比,那一切都變得不值一提。他至今都記得當沐麟得知雲川還活着時那一臉的震驚,那是怨、那是恨、那是悔,還有……深深的懼怕。
可他還是晚了這一步,他沒識出雲川錯過了時機,而雲川一早就看透了慕宇敖的身份。他們二人的立場相對,彼此更是視為死敵,慕宇敖意思到自己命不久矣。
“沐夜——!”慕宇敖忽地喊了一聲,那聲音,既嘹亮又帶着些悲壯。
慕宇敖喊沐夜時,身子不自覺的向着沐夜的方向走了兩步,身後幾個白衣的崇華第子将他攔下。沐夜淡淡的目光看着他,眼神中沒有一絲的同情甚至憐憫。
“夜——!看樣今日我是要死在這裏了!有些話,我不吐不快!”他喊着沐夜的名字,聲音宏亮,可他的語氣總是像在喊着軍號。
雲川側頭看看沐夜,接着又将目光轉向了慕宇敖,只聽他繼續提高嗓門喊道:
“夜——!今天我要死了,這些話要是不說出來,未免太過冤枉!我、我從小便喜歡你,你被送去墓園的時候,我跪在你爹面前求過他,你走了以後,我還是時常想起你。我、我還向你爹去求過親,可他不同意,沐慕兩家訂下的親事我一直拖着,拖了這麽些年,因為我想娶的那個,是你——!沐夜,我是真的想娶你!”
這一通話喊完,在場不少人都愣了,沐盼盼站得雖遠聽的卻是一清二楚,想她和沐府裏的不少人都以為慕宇敖對沐夜的多半是同情,只是沒想到,這個前途無量的慕家大少爺竟是真動了要娶沐夜的心思。沐盼盼眸光陰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沐夜臉上依舊淡淡的,此時,甚至多了一些寒氣。好像慕宇敖所述的那一番真情與她無關似的。
雲川面上劃過一絲驚色,衆人靜默之時,只聽那慕宇敖生生又嚎了一嗓:“話說出來,我便痛快了!”說罷,慕宇敖轉目看着雲川,凜然道:“死于你手,我慕宇敖也算是精忠報國戰死沙場了!”話盡,濕漉漉的頭發一甩,将脖子高高一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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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間變的更靜了。
沐夜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側目看看雲川,發現他竟在笑。沐夜問道:“你怎麽還不下手?”
雲川面上的笑愈濃,似是有更多的笑意被忍下了,他莫名的回看着她:“我何時說過要殺他了?”
沐夜側頭再看看脖子已揚了許久,雙目還閉着的慕宇敖。這一刻,心裏竟對他起了一絲同情。
這就是沐麟從小一步步培養起來的‘幹兒子’,慕宇敖俨然就是另一個沐麟,他将沐麟的外在和內在都學了個徹底,看見了敵人的地方就抱着必死的決心,無論在何時何地,都是備戰的狀态,将人生看做戰場一般。像這樣被對方壓制時,能想到的只有一點,以死明志。
想到這裏,沐夜又想起了承恩,承恩雖一身的病,卻也算是因禍得福,起碼,他沒有被沐麟變成像慕宇敖這樣的蠢人。
“你打算怎麽處置他?”沐夜又問道。
雲川垂目思索一番,接着幾步走到慕宇敖的身前,幾個崇華第子生怕慕宇敖會突襲雲川,防的很嚴,雲川擺手要他們退開。慕宇敖腥紅的眸子死盯着雲川,雲川面色平和,輕聲于他說道:
“慕将軍,你父親同泰閣學士慕嶺宗曾是我兒時的啓蒙老師,兩年前百階登頂的祭言還是由他起拟的。四月二十日我離京那天,城門外送行的隊伍裏,慕學士站在最前面。”說至此,慕宇敖的眸中劃過一抹驚色。
雲川微彎着眸子,一雙星眸凝着慕宇敖,輕淺的聲音又道:“我記得那天清晨,天還未亮,慕學士緊握着我手,咳着,說了許多話,那天風大,有些話我聽不清楚,有些,我不記得了。只是,有句話我卻記的清楚。他說:他老來得子,只有一個兒子,即便這不孝子随了外人去,那仍是他心頭的一塊肉,是他的命。七十四歲的老人,直到‘心頭肉’三字時,泣不成聲。”
慕宇敖猛地睜大了眸子,不知從何時起,眸中的腥紅凝起了水霧。慕宇敖心中清楚,自己的親爹慕嶺宗本是太子一黨,是自己背叛了家族跟着沐麟一同起兵造反。從那一天起,慕嶺宗與其斷絕了父子關系,可即便說出了決絕的話,他的父親,心中依然将他看的最重。
“你,你說這話是何意?”慕宇敖凝着他,聲音卻有一絲顫抖。
雲川微微揚起一笑,輕淺而溫潤:“意思是,你可以走了。”雲川揮揮手,崇華的一幹弟子通通散開,沒有一個人有質疑。
慕宇敖不可置信的看着雲川,低頭思索了一番,面上震怒,上前兩步,對着他喊道:“你莫不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說服我,你以為你做出一副大仁大義的樣子來,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你也看小看我,太小看我們沐家軍了!”
一口一個我們,一口一個沐家軍,看樣這個慕宇敖還是無一點身為人子的自覺。可是這又從另一面反映了,沐麟給人洗腦的功夫,真的很強。
那時沐夜站在遠處,他們之前說的什麽她沒聽清,可最後慕宇敖這句她可是聽仔細了。雲川剛走到沐夜的身旁,沐夜一眼便瞧到了他腰間那塊被血滲透了的腰帶,沐夜蹙着眉頭,一手拔出泥水裏的那把長劍,大步向着慕宇敖身邊走去。
“噌!”慕宇敖完全措手不及,沐夜那一劍正掃過了慕宇敖的側腰,沐夜手中的劍一回,慕宇敖腰間的鮮血便滲了出來。
沐夜瞧着他,冷冷的目光,只道了一句:“現在,你可以走了。”說罷,頭也不回的走回了原處。
慕宇敖當即傻了眼,打從他遇見雲川,事情的進展沒有一件是按照他預想來的。帶走沐夜的事,被反包圍的事,向沐夜表露真情的事,就連突然被釋放這事……
“夜!你,你到底跟不跟我走。”慕宇敖突然又喊了一句。
沐夜腳下一怔,一副十分難看的臉色瞧着身旁的雲川,連雲川也是一臉的無奈,苦笑着搖了搖頭。這時,崇華第子們安排的馬車從遠處颠簸着行駛過來,雲川點了點馬車的方向,沐夜随着他一同走去。
“夜——!”慕宇敖又喊了一句。
可是沐夜再沒瞧他一眼。
馬車近了,停了下來。雲川扶着沐夜的胳膊要她先上車,沐夜剛擡起腳,只聽身後又有人喚道:
“沐夜。”
這次是女聲,還能是誰,當然是那個觀察形勢許久,直到定局時才上前來搭話的沐盼盼。此女心機城府之深,不言而喻。
“沐夜,你帶上我一起走吧,我要是被帶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她的聲音變得嬌柔甚至還有幾絲楚楚可憐,與廟裏那個趾高氣昂的職責沐夜的,仿佛不是同一人。
沐夜不理她,一手掀起了車簾。
“你必須帶我走——!”沐盼盼見她絲毫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急聲喊道。
沐夜的半個身子已進了馬車,正要落下車簾,正在這時,沐盼盼忽跑上前來,提聲大喊一句:“因為,只有我知道,承,承恩還沒有死!”
沐夜整個身子像被人猛地釘在了原處,她五指緊攥着車簾,關節死白,微顫的聲音回道:“你……你說什麽?”
沐盼盼立在馬車旁,一字字清晰的說道:“沐、承、恩、沒、有、死——!”
…… ……
不見日光的山洞裏,石壁上嵌着四五個石槽,裏面灌滿了燈油,這裏的火光都是橘紅色的,籠罩在這橘光中的山洞,到處都透着一絲詭異的氣氛。
白泥眨巴幾下眼睛,她從昏迷中醒過來已經很久了,醒來以後她就覺得渾身無力,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她能聽見自己的腹中一直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卻感覺不到肚餓,甚至兩天沒有如廁了,她還是沒有一點想噓噓的感覺。
“有、有人嗎?”白泥的聲音很是幹澀,甚至還帶了些哭腔。白泥醒了以後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喊出聲,因為她覺得如果再這麽沉默下去,即便不死也會瘋掉。
“嗯。”輕淺的一句低語。
雖然只有一個字,白泥已是萬分驚喜,尤其是,沒聽到那個中年惡男人的聲音。“小,小哥。”白泥哭意更濃,她使勁兒轉動着眼球,終于在最左上角的地方瞧到了一張纏滿了白布繃帶的臉,雖然看着有些駭人,但白泥還是很開心。
“小哥,你、你幫我看看,我身上現在還剩些什麽?我、我的鼻子還在麽?耳朵呢?還剩下幾只?我,我感覺不到我的胳膊和腿了,它們還好麽?”
牆角那個一臉繃帶的男子将目光緩緩移到了白泥的身上,他輕輕搖了搖頭。
白泥頓時淚如雨下。“都、都沒了?他、他嘛的,啥也沒給我留下啊嗚嗚……”
“你……”那個繃帶男子似是很痛,強忍着,又道:“你好好的,什麽都沒少。”
白泥瞬時止住轉在眼珠子裏的淚,一吸鼻涕,又道:“啥也沒少?你诓我不?”
那人又搖了搖頭。
“那我怎麽動不了?渾身,什麽都感覺不到。”
“你服了藥,那藥勁還未褪,所以你現在全身麻木,至于動不了,因為你被點了穴。”
白泥淚汪汪的眸子死死的凝着左上角,懇求的聲音道:“小、小哥,你行行好幫幫忙,幫我解開穴道吧,我前胸後背好癢,好難受啊。”
那人猶豫了一下,回道:“我不好擅自給你解穴。”
白泥腦海中猛地閃過了之前那個揚言要割她鼻子砍她耳朵的惡人的模樣,果然,眼前這個小子也是忌憚他的。
白泥眼珠來回轉動了幾圈,直凝着那張纏滿了繃帶看不到面目的臉,說道:“你要是不給我解穴,給我撓撓也成。我這,難、難受的我都快死掉了,我要是死了,你更不好交代吧。”
那男子又猶豫起來,過了許久,他的那張繃帶臉漸漸移到了白泥的臉前。
白泥一雙葡萄似的大眼只盯着他,他的臉上裹着厚厚的布條子,繃帶勾勒出他細長的臉型,他的一雙眸子,大大亮亮的,白泥凝着他的眸子,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爬上心頭。
“哪裏癢?”繃帶臉淡淡的問道。
白泥眼珠子一轉,向下一停:“後背撓不到,撓前胸吧!”
白泥一邊說着,丹田的一股氣以升至了天庭。崇華有一套不外傳的內功心法,是以移穴走脈之法沖破被封鎖的穴道,白泥學藝不精,想她哥雲川彈指間即刻沖破,她嘛,從醒來到現在也攢了半個時辰了,只差,胸前這最有一鼓悶氣!
“鎖骨下面,往下,再、再往下一點……”白泥提着氣力說道,眼見繃帶男那只皙白的手眼看就要落到自己的胸前了,臉上不由凝起一笑。
“這裏嗎?”繃帶臉剛說完,手已落在了白泥微微起伏的胸前,這一落,手再微微用力之時……
縫隙間露出的眸子瞬時瞪得老大,白泥瞧不見他此時的臉色,只是覺得他一雙眼睛紅的有些吓人。
“你、你你你,你是……女人?!”驚慌外加驚恐的目光,繃帶臉瞬時不知所措,正要抽回手時,誰料白泥一把将其握住。
“咚——!”一聲。只見白泥一個鯉魚打挺,腦袋狠狠地撞向了那滿是繃帶的臉上。
被撞的人,那叫一個措手不及,重擊之下當即倒向了一旁。
白泥拍着胸脯,朗聲直道:“女什麽女?我是爺們兒,不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