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晚上七點,夕陽沉入地平線,殷紅的餘光在西邊的天幕投映上無比絢爛的色彩,星辰閃爍,與賭城輝煌璀璨的燈火交相輝映,拉斯維加斯的紙醉金迷被金錢、權勢和美色裝點得恰到好處,即使最貧窮的流浪漢來到此地,也會産生可以坐擁世界的離奇幻景。

因為有‘歐若拉號’的前車之鑒,拿下部分安全網絡的控制權後,蕭瑜就提前安排陸岑攜帶設備轉移到據酒店幾百米外的房車內進行遠程支持,眼下少昕和夏佐已經前往賭場和商業區熟悉環境,房間只剩下蕭瑜和逸凡兩個人在做最後準備。

套房漆黑一片,駱逸凡靜靜站在客廳中央,目光落在那處空落落的沙發扶手上,若有所思地保持着沉默——于是,蕭瑜從二層下來的時候正看見他伸出手,仿佛隔着空氣在撫摸某個無形卻又真實存在的人。

“在做什麽?”蕭瑜笑着問。

駱逸凡沒有說話,而是轉過身,隔着偌大的套房客廳看向蕭瑜。

蕭瑜穿着最普通的白襯衫和西褲,臂彎裏搭了一套金紫交織的小醜服,威尼斯面具斜斜歪戴在臉側,那雙烏亮的眼睛笑得彎起來,眼睫微垂與眼尾上揚的弧度交彙形成一個帶着幾分狡黠的好看形狀。

一切的一切都與前世他在這間套房堵住他時的情景不謀而合。

駱逸凡淡淡道:“你來這兒。”

蕭瑜一怔,明顯感覺到這家夥心裏藏着事,忍着一肚子狐疑依言走過去。

駱逸凡拉過蕭瑜的手臂,示意他在沙發扶手上坐下來,手指撥開擋在某只眼前的額發,輕聲說:“我就想看看你。”

蕭瑜:“……”

此時兩人一站一坐,因為視線落差,蕭瑜不得不仰頭看着他,駱逸凡居高臨下地同他對視——那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奇妙感覺,前世今生交錯的命運仿佛就此重疊在一起。

指腹摩挲過少年随呼吸微微翕動的唇瓣,駱逸凡眯起眼睛,将那種脫口而出的沖動竭力壓抑下去,他感到心髒在劇烈跳動,每一下都狠狠撞擊在胸膛上!

從北極九死一生歸來,獨自跨越大半個歐洲,再到背棄信仰策劃出整場複仇……而他依然選擇在這裏說出了那句:“探員先生,我想我看上你了~”——逸凡在心裏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真是了解得越多就越覺得辜負……

蕭瑜被看得不知所措,想笑又覺得氣氛似乎不太合适,嘴角抽搐了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道:“逸凡,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怎麽了?”

駱逸凡說:“我臨時想起要去确認件事,所以你得另外安排人去配合夏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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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重要的事?”

“非常重要。”

蕭瑜眉心擰起來,聲音帶上幾分不确定,“和……凱文有關?”

駱逸凡無聲一哂,伸手,十分狎昵地刮了刮某只鼻尖,說:“沒有,你不要多想,上個委托我們損失慘重,凱文有必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再說了你動他我也不會心疼。”

“那介不介意說說詳細原因?”蕭瑜目光坦然,非常認真地說:“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咱們人手有限,如果不是特別必要,我不想臨時抽調其他人——”

駱逸凡點頭表示理解,解釋道:“上午你讓陸岑以shaw的名義告知警方車庫埋設了炸藥,為了确保安全,fbi探員會按照郵件要求不封鎖現場,但是作為酒店所有人,凱文必定會知道這個消息,那就意味着康奈爾·舒曼也會知道。”

蕭瑜驀地怔住,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說,老師有可能利用這封郵件,真的将烈性炸藥埋設進停車庫?順便嫁禍給我?”

話一出口,蕭瑜自己都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這太誇張了!酒店一共四千多房間,現在入住率少說也有六七成,一旦發生爆炸後果不堪設想,老師他……真有必要做到這一步麽?”

他越說聲音越沉,到最後幾乎像是在反問自己。

“你放心,我不會耽誤太久,因為獲得這類消息後,fbi的常規做法是表面遵守目标要求,私下會組建專人搜查小組,快速排除危險因素後,再按原計劃實施。”駱逸凡安撫性地拍拍蕭瑜的肩,“我只需要排查探員疏漏的地方,确認安全就會立刻返回跟其他人會合。”

蕭瑜靜了片刻,權衡過利弊,才道:“好吧,注意保持通訊器頻道暢通,我要随時了解你那邊的情況。至于夏佐——”

眼下維克托必須充當荷官的角色配合少昕出千,逸又有暫時利用不上,鹿鹿負責遠程操控賭博機程序,并且要将警方動向實時反饋給他們,這一點至關重要,而且技術支持參與一線行動危險系數太大……

蕭瑜有些犯難,翻開袖口草草掃了眼時間,道:“時間不早了,正是入場高峰,人員混雜,現在你去車庫時機剛好,夏佐那裏我再想辦法。”

說完,他起身擁抱住逸凡,仰起頭,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替我保護好自己。”

駱逸凡輕輕嗯了一聲,回抱住蕭瑜,手臂勒緊,那是與平淡回應完全相反的兇殘力道,像是要把對方按碎在懷裏,蕭瑜吃痛得吸氣,正要詢問怎麽了,卻隐約聽見逸凡在他耳畔恍若呓語地低喃了一句什麽。

過了很久,他才意識到那個發音很像‘對不起’。

一小時後,酒店二層。

商業街游客如織,威尼斯街景被複制得惟妙惟肖,各色奢侈品名店燈光璀璨,兩頭翹起的貢多拉自運河表面穿行,船夫拄長篙,哼唱着古老的歌謠。

一只健壯的小醜站在小孩子中央,紫金色的星月套裝被肌肉撐得鼓鼓的,他手上握着一大簇氫氣球,如果觀察足夠仔細,你就會發現有冷汗順着面具和臉頰接合的縫隙不斷淌下,只可惜孩子們的注意力都被氣球吸引走了。

同一時間,通訊頻道——

蕭瑜滿頭黑線道:“阿基,你給我冷靜點,頻道裏都是你牙齒打顫的聲音。”

“賭、賭場在哪邊?”阿基米德的眼珠四處亂瞟,一邊把氣球分給孩子,一邊緊張兮兮地顫聲道:“我又忘記了……”

蕭瑜:“沿運河朝右走,第三條岔路拐彎,我跟夏佐在角子機區域後面的衛生間,再有不到十分鐘,負責輸送現金箱的工作人員會從這邊經過,錯過這次我們就得再等三小時。”

“我明白。”

阿基米德定定神,分出四五只氣球直接交到一個小男孩手裏,然後模仿小醜神經質的詭異笑聲,繞開孩子,形如一只誇張的大兔子,蹦蹦跳跳地拔腿就跑。

距酒店幾百米外,房車內對着電腦屏幕的陸岑簡直哭笑不得,忍笑道:“阿基米德,那邊是左,你應該去相反方向。”

“抱、抱歉!”

阿基米德淚流滿面,拖着氣球狂奔,身後還跟着一群興奮得哈哈大笑的熊孩子。蕭瑜停着耳麥裏傳出的嘈雜聲只覺得蛋疼,萬分後悔當初沒再邀請幾位能幫上忙的同事入夥,真是随便哪個都比這貨靠普!

蕭瑜緩了口氣,利用leader權限暫時屏蔽掉阿基米德的噪音,沉聲道:“少昕,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賭場大廳,唐少昕左手插着西褲口袋,另一只手端着高腳杯,他在繞過一張正在玩骰子的賭桌,舉手投足間帶着賭場新人特有的矜持和猶豫不決,目光卻僞裝出恰到好處的興奮。

“電磁覆蓋率百分之八十,贏得錢差不多能買一輛法拉利了,再給我一點時間,稍後會去跟你們那位意大利朋友會合。”

“到時見,搭檔。”維克多笑道。

荷官嘩啦啦地搖骰子,圍攏在賭桌旁的賭客紛紛下注。

少昕摸出一枚籌碼扔過去,他手臂自然垂落,那幾秒仿佛被無限拉長,等到低于桌面的瞬間腕部微微一震,一粒硬幣大小的電磁脈沖發射裝置滑出袖口,緊接着被牢牢黏在了賭桌背面不顯眼的縫隙裏。

骰盅落于桌面,擲地有聲,賭客們紛紛屏住呼吸,唐少昕不緊不慢地按下褲袋裏的總控制器,同一時間,受電磁脈沖信號影響的上百張賭桌,被扣于盅下的骰子無論點數大小,一律各自翻轉。

幾秒鐘後,押對大小的賭客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唐少昕收起贏來的籌碼,淡定走向下一個目标。

這是一個緩慢誘導的過程,參與賭注的人多多少少會受所謂的僥幸心理影響,相信幸運女神的偶然眷顧,他們是世界上最容易被蠱惑的人,哪怕一次微不足道的贏錢,也足以讓輸得傾家蕩産的人相信命運即将轉變。

眼下這個階段,操作人只需要控制好點大點小的出現頻率,吊起賭客們的猜測心裏,讓他們産生摸清規律的錯覺,同時又要确保不影響專業反千人員的注意——

這個度只能由置身其中的人自己把握,少昕是專業珠寶大盜出身,職業特點決定了他能在實施盜竊的過程中兼顧遠超世界級寶石專家的鑒別能力,這意味着他有足夠的耐心和洞察力。

蕭瑜對少昕非常放心,更不用說還有維克托配合,某只先前被阿基米德折磨得無比脆弱的神經總算稍稍放松下來,道:“那就好,逸凡臨時有其他任務,賭場那邊只能交給你們了。”

混跡在人群中的的兩位搭檔不方便經常說話,只好敲敲麥克當做回應。

搞定這兩邊,蕭瑜調整頻道正打算單聯逸凡,就聽見衛生間入口傳來動靜,守在那裏的夏佐跑過來,急道:“老師,已經來了!”

蕭瑜看時間确實差不多了,交代道:“我知道了,你在這裏等,聽好通訊器,讓你出來再出來。”

“小心……我擔心為了确保安全,運現鈔的人會被更換成fbi的便衣,”夏佐不安地看着他,“你确定不需要幫忙?”

蕭瑜穿着身賭場工作人員的制服,壓低帽檐遮住大半張臉,然後單膝跪在夏佐面前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你考慮的很周到,但是忘了件事~”

夏佐迷惑地皺緊眉頭,“忘了什麽?”

“威尼斯人酒店內需要在意的不是那些探員,你也不用擔心盜取金庫失敗後被抓住,”蕭瑜莞爾道:“老師已經留好了後路,就算發生意外,也有能力把你們平安帶出去。”

夏佐怔住,還沒來得及開口,只感覺掌心被人塞進了什麽東西,不過愣神的短短數秒,他視野最後景象是木門合攏,發出輕微的落鎖聲。

衛生間外,蕭瑜反手在門把挂上清掃中的牌子,取出香煙點燃。

這裏跟大廳只有一道裝飾牆的間隔,煙霧飄散,蕭瑜眯起眼睛,屏住呼吸,屬于盜賊的靈敏五感發散開來,透過賭客的喝彩和各類博彩機音效,他能捕捉到一種并不明顯的滾輪聲,正由遠及近靠過來。

右手邊的盡頭是一部對內電梯,直通底下二層的賭場金庫,需要工作人員的特制門禁卡才能使用,而門禁卡每次運輸現鈔都會進行更換。

通道天花板的裝飾雕花內側則藏着一只未被記錄的針孔探頭,陸岑懷疑畫面會直接傳送到凱文的終端上,現在很有可能被舒曼直接控制,冒然拿下控制權必定會讓對方産生懷疑。

蕭瑜懶洋洋地靠在牆上,含住香煙,十分惬意地吸了一口,就在此時,走廊另一邊有人厲聲喝道:“什麽人?!”

果然是fbi的探員啊~

某只不動聲色地想,表面卻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趕緊扔掉煙蒂用鞋底攆滅,一臉擔驚受怕地望向對方,然後露出心有餘悸地表情,湊過去,搭上來人肩膀,讨好道:“自己人,煙瘾犯了,哥們兒小點聲,被主管聽見我就得收拾東西走人了。”

那是個白種年輕男人,穿酒店制服,身材高大健碩,蕭瑜搭在對方肩膀的手指随意按了按,暗自被那種訓練有素的肌肉密度驚了一下,這探員明顯跟派往盧浮宮的菜鳥們級別不同。

看來這快兩年的黑鍋背下來,自己還真是相當受當局重視呢~男人見蕭瑜也穿了制服,臉色稍微有所緩和,但絲毫沒有放松警惕,冷聲道:“你的主管沒通知你,最近一段時間,這裏都由我們的人負責?”

蕭瑜收回手,朝他嘿嘿一笑,“當然,要不是确認沒自己人,我怎麽敢過來抽煙,您說是吧,探員先生?”

男人面無表情地盯着蕭瑜看了一會兒,道:“這裏沒你的事,別給自己找麻煩,趕快走!”

“馬上馬上……”

蕭瑜邊賠笑邊往退,一牆之隔,被孩子們追得上蹿下跳的小醜終于趕到!

電光火石間,阿基米德影帝附體,啦啦啦啦一通鬼叫,拖着氣球沖進走廊,蕭瑜驚慌轉身,迎面撞上阿基米德,沖力之下朝後彈去。

氫氣球脫手飄飛,遮掩住天花板,同時也包括那只針孔探頭。

那名探員把現金箱護在身後,下意識伸手去接蕭瑜,以他那身肌肉對應的力量,理論上四五個蕭瑜這身材的壓上來都能确保巋然不動——

可就在身體接觸一剎那,懷裏的家夥猶如一尾滑膩的魚,探員先生眼睜睜看着對方以一個極其不可思議的姿勢轉身,一擊捏碎了隐藏在他領口通訊裝置。

那人瘦削的身體仿佛蘊藏着無窮的爆發力,甚至沒有半秒的防抗時間,男人只感到咽部被驟然勒緊,氣息淤積在胸腔,在一股堪稱恐怖的力量下毫無反抗餘地被撞進了身後的衛生間,狠狠砸在地板上。

“抱歉,委屈你了~”

被敲昏以前,探員先生聽見那個嚣張地壓在他胸膛上的家夥笑眯眯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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