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當日傍晚,專案組抵達邁阿密國際機場,與當地fbi會合後一行二十餘人驅車前往郵件地址所對應的住宅公寓。
離目的地距離接近,幾輛雪佛蘭商務車各自分開,由駕駛員自行尋找合适的泊車地點,然後便衣探員們假扮成普通住戶或路人,留部分人分散在公寓樓附近警戒,另一部分跟随總負責人上樓搜查。
這是駱逸凡權衡過後才制定下的方案,雖然那棟公寓有人的可能性極低,但是也不能排除意外發生的可能性,而且由于沒有充足證據表明那是shaw的住所,所以還要盡可能避免驚擾到普通住戶。
電梯內,代表樓層的紅色指示數字不斷攀升,兩面相對的鏡子演化出無窮無盡的空間,駱逸凡置身其中,一顆向來波瀾不驚的心難免感覺空蕩蕩的,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興奮。
羅傑靠在電梯壁上劃着手機屏幕查看郵件,他們來之前已經掌握了這片住宅的相關資料,一梯兩戶是個相對封閉的居住環境,雖然那封匿名郵件只提到了其中一套公寓的地址,但是作為對門的鄰居,另外一套也理所應當會被關注到。
屏幕載入的文檔裏正是那位戶主的個人資料,羅傑粗略浏覽了一遍,順手把手機遞給逸凡,電梯裏有監控,他不能說得太直白,只是調侃道:“網絡安全專家,呵,懂電腦的家夥,會不會太巧合了?”
資料并沒有配照片,駱逸凡看完沒發表意見,只是把手機還了回去。
羅傑狐疑地挑起眉梢,感覺這家夥今天似乎有些怪怪的,同部電梯裏還有六位同事,大家心照不宣,其實都察覺到了自家主管心裏有事。
不消片刻,随着叮的一聲,機械女聲提示24層到了,金屬門向兩側劃開。
幾名下屬各自拔槍警戒,駱逸凡率先走出電梯,他的腳步很輕,感應燈依然保持着熄滅狀态,邁阿密燦爛的陽光從窗口透進來,細小的灰塵緩慢漂浮,看樣子已經有段時間沒人回來過了。
就在這時,走廊側響起一聲低低的‘嗷嗚’,像某種極度虛弱的獸類垂死發出的呻吟——探員們反應極快,第一時間舉槍指向聲源處,而駱逸凡則一聲不響地擡手,示意稍安勿躁。
那正是匿名郵件提示的公寓。
公寓安裝的防盜門看上去非常普通,旁邊的牆壁上釘着一塊留言板,上面似乎寫着字,但此時光線昏暗所以看不清上面的內容,門口鋪着一塊柔軟的駝色長毛地毯,上面趴着一只餓得奄奄一息的黑色松獅狗。
小家夥見到有人來了,瘦成皮包骨的爪子虛弱地扒了扒,腦袋一晃脖子上挂的鈴铛就是一陣叮鈴鈴的響。
“shaw竟然還養了狗?”
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羅傑忍不住調侃,他一說話,感應燈亮起,松獅狗掙紮着蹭過來,繞着逸凡的腿嗷嗚嗷嗚地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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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笑道:“頭兒,看不出來,它還挺親你~”
駱逸凡沒有說話,他彎腰把狗抱起來,然後走到公寓門前。
頂燈溫暖的光芒下,他終于看清了留言板上的字,那人寫着——公寓鑰匙在地毯下,請不要撬壞我的門。
跟着過來的幾名探員待看清那行字後同時一驚,駱逸凡道:“拿鑰匙開門,進去搜索的時候注意不要損壞家具——”他聲音頓了頓,因為松獅狗正仰着頭,用濕潤的狗鼻子嗅着他的下巴。
沒來由的,駱逸凡想到了那天休斯頓警局,某人帶有惡作劇性質的吻。
他把狗腦袋按下去一些,下令道:“搜。”
話音沒落,立即有人翻地毯取出鑰匙,防盜門打開,數人魚貫而入,駱逸凡走在最後,徑直沿樓梯來到主卧。
家具表面落着的灰塵不多,但主人具體的離開時間并不好判斷,他走到床前,拾起那枚靜靜躺在被面上的黑色卡片,是手寫體,那家夥的筆跡很普通,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特點。
上面寫着:【如果可以,請照顧loki,它總是跑回來,謝謝。】駱逸凡盯着這句話,指腹緩慢撫摸過略微凹陷的筆觸,這些字跡看上去并不新,應該是寫了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意識到這點,他心裏徒然冒出了一個有些匪夷所思的念頭——
會不會,他每一次出委托都會在地毯留下鑰匙,在卧室裏留下這麽一張卡片,就是為了以防自己某次出門後再也沒機會回來?
但……這些都是留給他的麽?
阖上眼睛,駱逸凡深深緩了口氣,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胸腔裏那個被觸動的部位還是不受控制地收緊,那是他此生第一次體會到心疼的感覺,卻又說不出是為了什麽。
一個月後,深夜十二點多,紐約市郊某座私人別墅。
加長黑色林肯在庭院正門停穩,司機下車打開後排右側車門,丹尼爾·弗雷德活動着酸澀的頸椎跨出車門,叮囑道:“明天上午有重要會議,不要遲到。”
司機颔首恭敬道:“請放心,先生。”
丹尼爾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則提着公文包登上門廳前的樓梯,他是一個非常獨立的人,從接手家族産業前便早早搬出來獨住。
這套別墅是他在紐約的衆多房産之一,面積不大也算不上豪華,但卻是丹尼爾大學時憑自己各種短線投資積累的資金購買下的第一所住處,他覺得意義非凡,所以安排了幾名傭人,并在這裏養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今天有一場重要合作夥伴的應酬,眼下時間已經很晚了,整棟三層別墅都息着燈,丹尼爾知道裏面的人肯定是睡了,但心裏還是有些不快。
主人沒回來,也不知道給他留個門燈,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他這麽想着,自己用鑰匙打開門,進去脫掉外套連同公文包一起挂在挂鈎上。開放式廚房的水龍頭似乎沒關緊,黑暗中不時響起滴落的水聲。
丹尼爾太累了,還喝了不少酒,他無暇顧及滴水的龍頭,扯松領帶連拖鞋都顧不上換,便搖搖晃晃地穿過走廊,在他身後,已經關緊的大門傳來咔嗒一記落鎖聲,在靜谧的環境中顯得尤為清晰。
空氣中漂浮着一絲淡淡的腥氣,牆壁溫馨的壁紙上噴濺着一層密集的黯色斑點,客廳與走廊連接的地板上淤積着深色液體,丹尼爾沒留意,一腳踩進去只聽見撲哧一聲。
那種腥氣更濃郁了,沖淡了丹尼爾身上的酒味,他感覺清醒過來一些,低頭試圖去辨認地板上的污物,無奈光線實在是太暗,他只知道那裏有一灘水,再多就看不出來了。
丹尼爾定了定神,摸索着找到電燈開關,雪白的光芒灑下,照亮從門廳到樓梯口那段仿佛被血漿染透的走廊。
丹尼爾臉色煞白,尖叫着朝後退了一步。
與此同時,客廳沙發上,把玩着陶瓷刀片的蕭瑜翹着二郎腿,眼睫擡起,他似笑非笑地注視着不遠處癱坐在地上的男人,“好久不見,弗雷德先生,吓到你了麽?”他拿起茶幾上的一只高腳杯,裏面盛着半杯暗紅的液體,已經呈現出凝結的狀态,顯然不是酒。
“按理說,盜賊下手講究不留痕跡,可惜即使做到現在這樣我還是覺得不解恨,親愛的雇主,我來讨回應得的委托金,不過在此以前你可以把你知道的慢慢說出來。”
丹尼爾吓得渾身顫抖,雙手撐着地板狼狽後退,門廳的陰影下,衣冠楚楚的維克托緩步上前,他提起丹尼爾的衣領,像扔垃圾一樣扔進客廳。
蕭瑜晃着那杯血漿,輕笑着勾起嘴角,一字一頓道:“——這決定了有幾個人會陪你一起下地獄。”
2018年,盛夏八月,一場仿若末日的爆炸撼動了整個拉斯維加斯。
夜幕之下,火光沖破天機,濃煙滾滾,威尼斯人酒店左側主樓直接被炸成了廢墟,數千人被掩埋,到處都是燒焦的屍體和斷肢。
殘存的右側走廊煙塵閉目,駱逸凡按照卡片上的提示撞開那間套房的門,落地窗前,戴威尼斯面具的大盜轉身,穿過淩亂的套房客廳,兩人的目光淩空碰撞在一起。
一種難以描述的酸澀感充斥着眼眶,蕭瑜臉上挂着虛僞的微笑,氣息輕顫,他擡起雙手,腕部并攏,笑着說:“現在,你抓到我了——駱警官,帶我走吧……”
駱逸凡面色陰沉得仿佛結了一層冰,扣緊槍托的右手不受控制地發抖,他看着面前笑容自若的家夥,感覺心情從未像此刻這麽混亂過。
“為什麽?”他持槍指向蕭瑜,“只是盜竊已經不能滿足你了?”
蕭瑜怔住,幾秒後又釋然地笑了笑,“我有一個請求——”
他維持着雙臂擡起的姿勢,一步一步、十分小心地朝逸凡走過來,随着距離貼緊,槍口抵上他的肩膀,他望着那雙充滿厭惡的灰眼睛,在心底一遍一遍禱告着‘請相信我’。
駱逸凡垂下槍口,一動不動地冷眼注視着那人走到他近前。
面具之下,蕭瑜哭得淚流滿面,那種長久壓抑的痛苦幾乎瀕臨爆發,他擁抱住面前的男人,肉體傳來的力度和溫度讓他難過得渾身顫抖,他仰起頭,作出了一個想要親吻的動作。
察覺到這種意圖,駱逸凡推開蕭瑜朝後退了一步,幾乎是下意識地舉槍扣下扳機,暗紅的血跡在襯衣上化開,那種濃郁的色澤刺痛了男人冰封的眸底,他略帶訝異地看着他,一瞬間竟顯得有些無措。
蕭瑜按住出血的腹部,心裏有幾分欣慰,他終歸是沒想要他的命。
“駱警官,請照顧好我的狗,還有——”他退到落地窗邊,一肘擊碎玻璃,“謝謝你的擁抱。”
話音沒落,他縱身躍出窗子,駱逸凡快步上前查看,只見地板上固定着一根極細的鋼絲,只要切斷那個大盜必定粉身碎骨,但這一次他舉起槍卻無論如何都沒有了扣下扳機的決心。
翌日傍晚,一艘由匿名雇主買下破冰船從加利福尼亞州西海岸的港口起航,耗時近兩個月時間駛入北極圈。
在歐若拉號沉沒的坐标點,蕭瑜将十億現金撒進大海,然後跪在甲板上哭得昏天黑地。
◇
那是世界知道‘shaw’這個名字的第四年,那一年,拉斯維加斯的一場惡性爆炸将這個名字徹底拖進了地獄,他帶着十億現金不翼而飛,以殘忍的手段締造了整個黑暗世界的不朽神話。
而在無人知曉的北冰洋上,卻是維克托将精神瀕臨崩潰的shaw強行帶回意大利,進行漫長而又痛苦的藥物治療。
一年以後,大盜回歸,他用往後整整三年時間向世界證明了自己的殘忍,卻最終為了多年前那場可笑的一見鐘情徹底銷聲匿跡下去。
◇
不是後記的後記:
【“駱警官,你是我偷過最難偷的東西,也是我此生最大的失誤。”】對于偷天大盜來說,這世界上唯一無法得手的,只有真心。
——番外·前世的鏡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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