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不消片刻便被周遭嘈雜的人聲湮沒,被叫的人注定聽不見。
重回故地,再遇故人(二)
簡映在進門的第一時間察覺了家中的異樣。
雖然所有的東西都整齊地擺放在合理的位置,空置的瓜果盤與空置的玻璃花瓶卻彰顯的十分沒有人氣;吧臺隔開的廚房被打掃的一塵不染,挂在牆上的鍋鏟與幹燥的水兜都說明了那久無人用;餐桌旁的座椅全都被擺放進最裏面的位置,沙發後玻璃牆前的床簾被拉得密密實實,透不進一絲光。
他覺得自己像是進了座精裝修待售販的高級別墅,到處都很精美,除了撲面而來一股冷冷清清的氣息。
這完全不是住着溫馨的三口之家的房子應有的樣子。
簡映有些呆滞的站在門口,目光在屋子裏繞了一圈,最終落在了玄關處安靜矗立的鞋櫃上。仿佛印證他內心深處荒唐的猜想一般,除了最下層仍包裹在透明塑料袋裏面常年預備着給來客的新拖鞋,這個高檔木料打造的鞋櫃裏現在只有最上面的兩層被利用了起來,沒有了五顏六色卻低調優雅的高跟和經常散着鞋帶的運動鞋,只剩下幾雙已經蒙塵的深色鱷魚皮鞋,和被他踩扁了後腳跟的拖鞋。
他取出自己的拖鞋來換上。
沒有再關注客廳裏熟悉又陌生的陳設,簡映徑直提着行李上了樓。
他的房間倒是說不上是否意料之中的清冷整潔,幹淨的地板和書桌都證實了有人在這裏定期為他打掃,但沉悶的空氣卻說明已經有一陣子沒有開窗通風了。
而他此刻卻無暇關心這些。
放下行李便打算轉身出門,視線卻第一時間不期然的落在了對面緊閉的房門上。
簡映略顯猶疑地走過去打開門,入目是只剩床板的單人床,空蕩蕩的桌子和書櫃;地板上鋪了厚厚的一層白灰;原本輕悠悠飄蕩在空氣中的粉塵因為他突然的開門而四散亂飛起來,引得他不得不捂住口鼻去防止對方的入侵。
房間裏充滿了常年不開窗的難聞氣息,比起他的房間有過之而無不及。
簡映心頭終于明晃晃地開始升起難以言喻的心慌,那是一種對事物完全超脫了他的預計而産生的無力感,比剛到軍校時教官逼着他跑十圈,烈日下扭曲的視線裏好像永遠到不了盡頭的時候更甚。
他幾乎是沖的跑到了主卧的門口,然而只能更加絕望的發現從前入目即是的中年版結婚照不知何時被人撤了下來,雪白的牆壁上只剩下突兀的一塊更白的長方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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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門的牆邊尚未完全合攏的衣櫃裏,已經不用再看是否如同玄關處的鞋櫃一樣只剩男人大碼的西裝和襯衣。
簡映有些木楞地擡起腳一步一步走到房間的最裏面,然後貼着床板挨着床頭櫃盤腿坐下來。循着記憶之中那個嚴目刻板的男人的習慣,他略微顫抖着手拉開了床頭櫃的最下面的那個抽屜。
不用刻意翻找簡映就輕易發現了那本紅色的本子,封面上面四個燙金大字狠狠的灼傷了這個出身行伍的男人的眼。
離婚證書。
他爸又離婚了。
什麽時候的事?
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
這麽想着的男人突然意識到,幾個月也不聯系一次家裏的自己似乎沒有任何責怪父親的立場。是他沒有給別人一個告訴自己這個消息的機會。
也許他爸比他更難過。
而當簡映打開紅色的硬皮封面,看到打着鋼印的男女照片下面印刷體注明的時間的時候,男人發現自己也許做了一件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事情。
父親離婚的時間是他離開家去軍校之後的一個月內。
這就說明幾乎是他一走出家門,他爸就遭遇了幾乎可以說是與他當時一樣的事情,而他還像個膽小鬼一樣,仗着軍校沒收通訊工具的規定,光明正大的找了個理由把自己給妥善藏了起來,就好像躲開了世俗所有的紛擾。
他以為這個家還是四個人的,所以下定決定五年都沒回來過一次。
每年過年他和零星幾個戰友在食堂宿舍吹啤酒喝個爛醉,想着這個家沒有他也沒關系的時候,原來他爸也只有一個人。
他以為自己的做法是在成全他爸可以有一個完整的家,卻原來他口口聲聲伸張的成全,不過是自己為了可以不再見到江沉弋的一個借口罷了。
簡映,你就是個自私的懦夫!
把那本幾乎燙手的離婚證書放回抽屜的原位,簡映一秒不敢耽擱的開了手機。
在等待開機的那十幾秒裏,他在腦海中醞釀了好幾種措辭。
只是沒想到當他短號撥通電話的時候,那邊接起的不是想象中那個深沉威嚴的聲音。
“喂?”
“……劉叔?我爸呢?在開會嗎?”
“阿映?你回來了嗎?”劉靖的聲音穿過手機驚喜之中卻又透露出些許疲憊。
“恩,我已經到家了。”簡映不知為何又隐隐有些不安。
對方沉默了半晌才又開口:“其實,你爸住院了,你不要急,我……”
簡映突然覺得信號那頭劉靖絮絮叨叨說話的聲音忽遠忽近聽得不那麽真切起來。
簡映一時間有些懵。
比在機場偶遇江沉弋還要不知所措。
印象裏他爸一直以來身體都很好,怎麽會突然就生病住院了呢?
他看着父親擺在床頭櫃上他高中複讀那年兩人在校門口的合照,中年的男子兩鬓微白,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堆疊起密密的皺紋。原來他爸早就不再年輕了,不再是那個他小時候可以騎在脖子上還跑得飛快的超人。可他卻還是不懂事,叛逆期的時候為了掩飾心中的孤獨盡給他爸惹麻煩,還一直揚言要當“惡少”。他以前只覺得父親嚴厲,沒有意識到他那時候明明每天在公司忙得腳不沾地,卻還是每個晚上都堅持十點之前回家監督他寫作業複習意味着什麽。
他永遠看不到自己所得到的,所以才總覺得自己在失去。
簡映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在哪家醫院?我現在趕過去。”
“已經轉到郊區的療養院了,這個時間你不好打車,我派人去接你。”
“好的。……辛苦你了,劉叔,還有,謝謝你一直以來照顧我爸。”
電話那頭在此傳來一陣沉默,只是再開口的時候傳來的語調輕快了很多:“呵,你小子,說什麽見外的話呢……”
等他坐着劉靖安排來的車到北郊的時候已經近六點了,然而畢竟夏天日長,此刻天也還沒完全黑下來。郊外遠處枯黃的草和天際紅黃的雲霞恰到好處的連接,暖風和煦,簡映覺得自己心裏竟也放松了不少。
劉靖一身西裝站在住院樓的門口等着他,神色是意料之中的疲憊。可以想到他爸住院,作為董事特助,劉靖這幾日肯定是公司醫院兩邊在跑。
簡映一下車他便迎了上來,神色中終于升起幾分欣喜。
簡映禮貌地叫了聲:“劉叔。”
劉靖欣慰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肯定道:“長大了,也精神了。”當年總是逃學讓他找回家的男生如今經過五年軍校的磨砺,也終于退去了年少的青澀與不成熟,長成了有男子氣概的青年。
簡映見到劉靖顯然也想到了過去自己的那些荒唐事兒,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還沒長長的短簇平頭。
“劉叔,我爸怎麽會突然就住院了?現在怎麽樣了?”
“你爸工作太累了,前幾天有個項目談合資,你爸就和幾個董事幾乎熬了幾個通宵,結束之後體力不支就昏倒了。結果送醫院之後檢查出來肝髒旁邊長了顆腫瘤,還好是良性的,過幾天等身體調養的好一些就手術。”
“什麽合資需要董事長親自熬通宵?劉叔,我們家公司不會出什麽問題了吧?”
“瞎說什麽呢!只是關系到上市的問題,所以董事想要多留心一點——不過既然你現在回來了,也是時候讓你接觸一下公司的事情了——你爸應該也有這個意思,等下你爸要是囑咐你什麽事情,你要好好考慮。畢竟你爸現在年紀也大了,能指望的也只有你這個兒子了。”
“劉叔,我爸和江姨……”
“既然你回過家了,應該也發現了,你爸本來就想等你回來告訴你,沒想到……”
簡映咬了咬牙。
兩人很快走到了簡父所在的病房外。
“進去吧,和你爸好好聊聊。”劉靖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轉身坐在了病房外面的長椅上,默默的從西裝內袋裏摸出了一根煙。
簡映看了眼劉靖憔悴的臉和眼睑下青色的黑眼圈,沉默片刻,擡手象征性敲了兩下面前雪白的門便徑直打了開來。
“爸……”
坐在床上戴着老花鏡看手中厚厚一沓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