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填房小劉氏
約一年後
天微微亮,後半夜才睡下的桂枝在狹小的屋室內醒來,顧不得梳洗連忙下床繞過地面上的一個個箱籠,四處尋找卻沒在桌面上瞧見看時辰的沙漏,不由得懊惱地拍了拍額頭。
她快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了下日頭,瞧着時辰還早頓時放下心來,換上外出的衣物再把同室的春杏幾人喊醒,四人就着昨晚準備好的冷水梳洗完畢便陸續出門。
此時,相鄰屋子裏住着的嬷嬷、媳婦子和小丫鬟們也醒了,收拾整齊站在廊下,為首的是一個身着褚紅色錦袍,年約五旬的老嬷嬷,她頭上斜插着兩根金簪。
見了人來,她板着臉慢聲吩咐道:“顧廚娘早起到廚房熬粥去了,春杏你領着郭家的和這兩個小的去搭把手,再讓兩個小的提兩銅壺熱水到姑娘房裏來。”
頓了頓,又提醒道:“不要用廚房裏的銅壺,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舊得很,可不能拿到姑娘面前,去我屋裏拿新的,我昨兒夜裏尋了出來,就擱在那桌上。”
說完不放心的又囑咐道:“春杏,你就在廚房盯着顧廚娘把早膳做好咯,單子就按我們昨晚商量好的來,姑娘晚些要去瞧的。你們幾個也是,做好了姑娘有賞,要是做不好啊,也不用回姑娘了,過兩日回門我就把你們都送回去!”
被喊的幾人一凜,輕聲應是,轉身走下臺階,排成一排沿着那菜畦旁的碎石小路走到盡頭,出了這排後罩房。
老嬷嬷犀利的眸光掃過剩下的三個大丫鬟,從腰間解下一串鑰匙,沖着那兩個身段妖嬈顏色好的道:“秋葉秋菊,這是這幾間屋子的鑰匙,你們兩個去把姑娘的首飾匣子都找出來。”
“完了再把這幾間屋子理理,這些屋子裏擺的都是姑娘的嫁妝,先把貴重的都找出來擡到我那屋,這幾日人多口雜,你們兩個就都待在屋內,可要把門戶看好了,但凡少了一件,都唯你們是問!”
面容嬌美俏麗的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連忙點頭。
老嬷嬷滿意地點頭道:“你們都是老太太房裏出來的,能書會寫,穩重細致,看管姑娘嫁妝的重任就交給你們了,有誰來取東西都要看對牌,登記造冊簽字畫押,等過幾日忙完了我禀了姑娘再賞你們。”
兩個丫鬟脆生應是,一身着粉紅色裙裳,年齡約莫十八九歲的脆生道:“段嬷嬷您放心,我和秋菊定會幫姑娘看好箱籠的,誰來領了東西也都會記着,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
另一個十七八歲身着鵝黃裙裳的俏麗丫鬟也嬌聲道:“是,段嬷嬷您放心,這事就交給我和秋葉姐姐吧,定不會出差錯的。”
段嬷嬷笑着贊了兩句,理了理衣裳接過秋葉殷勤遞過來的燈籠領着桂枝也出去了。待腳步聲遠去,秋葉和秋菊對視一眼,低聲商量了兩句回到了屋內。
天微微亮,四周靜得很,能聽到前院傳來的犬吠聲,段嬷嬷領着桂枝穿過後罩房開出的小門,來到了這陳宅的後院。
她迅速地掃了眼正房的幾間屋子和東邊廂房,見房門緊閉黑燈瞎火的,頓時松了口氣,領着桂枝輕聲快步來到了西廂房。
西廂房與東廂房一樣,中間是五間正房左右各有兩間耳房,正房最中間那間做了待客的堂屋,新房設在了上數的第二間。如今那屋子裏亮起了微弱的燈光,随後燈滅門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轉身輕輕地關上了門。
段嬷嬷心一驚,連忙低下頭低聲道:“見過姑爺。”
桂枝也是一驚,連忙低頭束手立在路邊,低聲道:“見過姑爺,給姑爺請安。”
向來是一家子裏起得最早的陳世文也愣住了,緩聲道:“不必多禮,娘子尚未睡醒,你們晚些再進去侍候吧,家裏人要再過半個時辰才會起來,讓她多睡會。”
“謹遵姑爺吩咐。”立在廊下的兩人矮身應是,段嬷嬷到底年長,經的事也多,看到陳世文想要走連忙上前幾步把手裏的燈籠遞過去,道:“姑爺,天還未大亮,小心腳下。”
陳世文愣了一下,點頭接過了燈籠,然後往上房和對面望了眼,理了理袖口轉身從廊沿下離開了,走了十七八步下了階梯,穿過西廂房下邊只有十幾棵竹子的小竹林,很快不見了蹤影。
桂枝這才呼出了一口氣,道:“嬷嬷,怎麽姑爺起這麽早啊,這天還沒亮呢,府裏的少爺們都是要再過一兩個時辰才起的。”
段嬷嬷也很是詫異,感嘆道:“這也許就是姑爺是舉人,而府裏的少爺們最多也就是童生的緣故吧,好了不要想這麽多,你今日記得從庫房裏取兩個燈籠來放在姑娘房內,再提醒姑娘一聲姑爺起這麽早的這件事。”
“是,我晚膳之前定去取來。”桂枝鄭重回複。
段嬷嬷對桂枝的辦事能力還是很信任的,她老人家望着天邊剛泛起的白光,感嘆了兩句,道:“走,咱們快快進去侍候姑娘起床,晚了怕趕不及了。”
“可是姑爺不是說晚些再進去侍候嗎?”桂枝疑問道。
“你這豬腦袋,”段嬷嬷笑罵,“今日不但要敬茶,姑娘還得到廚房露一手孝敬長輩,雖說就是拌個小菜的功夫可也不能晚,這一步晚步步晚,耽誤了敬茶的時辰可是不吉利的。”
“我也知道姑娘昨日累狠了,可這事耽誤不得,敬茶完回來再侍候姑娘好好歇一歇就是了。”
說罷她老人家又感嘆道:“這村裏的新媳婦啊,最要緊的是不能起得比婆婆晚,不能比全家晚,不然這名聲就要壞了。”
桂枝明白了,點頭應是。
兩人推開門,輕聲走進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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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撥開了床幔,輕輕地喊了兩聲,未等她高聲再喊,陳家剛進門的新媳婦劉玉真就睜開了眼睛,困頓的雙眼眨巴兩下待看清頭頂上紅色的床幔又轉頭看了看,頓時瞪大了。
她手扶着床沿坐了起來,不自然的伸手揉着腰側,繡着鴛鴦戲水的大紅被褥随着她的劇烈動作從肩頭滑落,露出一片瑩白的肌膚,上面散落着暧昧的點點紅痕。
她來不及在意這個,此時腦海中浮現的是更緊要的大事,急道:“桂枝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可有誤了敬茶?!”
桂枝是劉玉真的貼身大丫鬟,兩人自幼一起長大但終究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眼下瞧着自家姑娘這一副雲雨過後的模樣,不由得微紅了臉頰,半響沒有回話。
倒是其身後的段嬷嬷走上前來一邊挽起了床幔,一邊笑道:“姑娘莫急,眼下還早着呢,誤不了。”
劉玉真聞言松了口氣,拽緊了被褥依靠在床架子上問道:“那,那姐夫呢?他去哪兒了?”
段嬷嬷一聽這話頓時急了,“哎呦我的好姑娘,姑爺現在是咱們大房的姑爺,昨天剛拜堂呢您怎麽能叫姐夫呢?!該叫夫君才是!好在姑爺剛剛出門到前院去了,若是讓他聽到了可得怎麽想!”
劉玉真聽到屋子裏只有自己人,整個人都松散了,往上拽着大紅被褥低聲道:“我叫了他好些年姐夫了,一時改不過來。”何況她雖然嫁給了他,但是心裏頭是沒有把他視為夫君的,所以便沒有那種心境。
“改不過來那也得改啊!!”段嬷嬷指揮着桂枝将熏好的新衣裳取來服侍她穿上,勸道:“姑娘往後可別再喊錯了!姑爺以前是大姑娘的夫君,您當然是喊姐夫,可大姑娘福薄早早地就去了。”
“如今您才是姑爺的正妻,明媒正娶六禮齊備的,若讓人聽見您喊姑爺做姐夫那還了得,姑娘您可別犯傻啊!”
“就是,”桂枝也附和道:“從今往後您才是姑爺的正妻,是陳家的三奶奶!”
“知道了,我只是一時情急罷了,往後再不會了,我定将他當做佛爺好好敬着。”劉玉真連忙告饒,在段嬷嬷和桂枝的說笑服侍下梳洗完畢,穿戴整齊地坐在銅鏡前。
“嬷嬷你幫我梳頭,桂枝你去把我的首飾匣子取來,另外嬷嬷你再把待會兒敬茶時要奉上的東西備好,可別出了差錯。”
“姑娘您放心,今日敬茶要用的東西都單獨裝着呢,就擱我那屋裏。段嬷嬷說着說着便笑出聲來。
“還是姑娘您的主意好,這巧手一畫呀配着那翡翠做出來的首飾好看又靈巧,太太準備了這麽多的頭面首飾花費才不到八百兩現銀,姑娘您這幾年家常使喚和人情往來都不用愁了,多省事。”
劉玉真笑笑不說話,她學了十幾年的琴棋書畫,腦海中還有上下五千年的精華,區區幾副首飾這還真不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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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門婚事出乎大房母女的意料,完全沒在她們的人生計劃之中。
劉家自前朝末年逃難過來之後,經過幾代的經營出了個劉老太爺,又娶了商戶出身嫁妝豐厚的府城王家長女,劉老太爺雖然在讀書上不太擅長只考了個舉人,但在做官上頗有幾分天賦,各地輾轉穩步提升,待其致仕時已官至五品。
如此這劉家便起來了,成了這小縣城裏的大戶。
劉老太爺有二嫡一庶三個兒子和兩個庶女,長子繼承了他讀書的天賦不到二十就考中了秀才,聘了劉老太爺好友曾大人的嫡長女曾氏為妻,是為劉家大房。
但劉大老爺很多年前便因病去世,只留下一妻一妾兼兩個幼女,大房的嫡長女就是劉玉真,行五。
二老爺也是嫡出,是個老童生,娶了母親王氏的侄女小王氏,膝下有二嫡三庶五個孩子,長子長女都是小王氏所出,其餘二女一子分屬兩個姨娘,二少爺和三姑娘的生母殷姨娘最為受寵,四姑娘的生母鄭姨娘是小王氏的陪嫁丫鬟。
大姑太太和二姑太太遠嫁他鄉,如今僅有二姑太太還在人世,老太爺去了之後聯系得也少了。
三房老爺也是庶出,其妻是縣裏另外的大戶周家的庶出女兒,兩人育有一女二子。
劉家第二代就是這五個人,第三代孫輩出生時劉家已經起來了,是以分開排行:
長孫劉延铮,二房嫡長子,娶妻顏氏,兩人育有嫡長子遠哥兒;次孫劉延鎮,也是二房的,殷姨娘所出,娶妻羅氏,尚無喜信傳出;另外兩個都是三房的,一個十二歲一個八歲,都還在讀書。
劉家第三代男孫無一人考□□名。
長孫女劉玉珠,二房嫡長女也是在劉玉真之前嫁到陳家的那位,一年多前因病去世,育有一女一子;二孫女劉玉媛,三房嫡長女,大半年前嫁到了娘舅周家。
三孫女劉玉蓉,二房庶女,兩個月前嫁到了府城一個姓孫的人家;四孫女劉玉娴,二房庶女,一個月前也嫁了出去,其夫婿是本縣的一個姓錢的窮秀才。
五孫女就是劉玉真,大房嫡長女,在劉玉珠之後嫁給了陳世文;六孫女劉玉蓮,大房庶女,待字閨中。
劉玉真許是喝孟婆湯時灑了些,依稀還記得上輩子是為了救一陌生小孩兒跳到河裏,小孩是救上來了,但本人卻被浪頭打翻溺水而亡。十五年過去,前塵往事淡忘得差不多了。
她在劉大太太的教養下過着古代貴女的生活,雖然沒什麽突出的技藝但是腦子與衆不同,就是最近運氣不太好。
這要從劉陳兩家的婚事說起,劉家有一愛才的劉老太爺,陳家有一讀書好的陳世文,老太爺致仕之後關注家鄉教育,開了個族學,不但教導劉氏子弟還招了幾個有天賦的,陳世文便是其中之一。
接下來就很簡單了,在陳世文考中了小三元之後劉老太爺招了他做長孫女婿。
這在古代是一個很正常的投資行為。
然後,這項投資過了幾年出問題了!
劉玉珠死了!死在了劉老太爺死後,陳世文發達之前!這倒好,那陳世文肯定是要續娶的,待他續娶之後和劉家定不如現在親近,這偌大的投資眼看着就要打水漂了。
不但劉玉珠的嫡出老童生父親二老爺急得不行,其母小王氏也急得不行,老太太更是急得嘴上冒出了燎泡,然後她老人家靈機一動想着再嫁個孫女過去做繼室,把住陳家後院,如此肥水不流外人田。
原本劉家是想把庶出三房的長女二姑娘劉玉媛嫁過去的,她的年紀正合适,性子溫婉和善父母也沒什麽出息是個做繼室的人選。
但命運的幾番捉弄将他們兩人湊在了一起,陳世文對她們大房有大恩,劉玉真這輩子還不到十六呢,就嫁做人婦,喜提二十三歲的舉人夫君一個,兒女一雙。
當然,她也是願意的,和大房家破人亡相比,嫁人做填房又算得了什麽呢。她是心甘情願嫁過來的,也願意替他看好家裏,照顧好孩子,這是她付出的“報酬”。
作者有話要說: 參考資料
1、錢:采用比較常見及容易理解的1000文=1兩銀=1錢金的兌換方式,1000個銅板稱為一貫,但在實際使用過程中會溢價10%—20%既可能一千兩百文才能兌換一兩銀,十兩銀價黃金一兩,但是溢價10%—20%才能兌換到黃金,在日常生活中古代人經常使用的是銅錢,家財萬貫裏的“貫”指的就是1000個銅板穿在一起,我看了那圖片覺得這個太難了,帶10貫出去背都要壓駝,所以文中設定是低層民衆常使用的是銅板但是上層社會使用銀、銀票、金子等。
2、其他比如頭面首飾的樣式、衣服的款式等參考史料以及電視機、電影,主要是後者,因為古代仕女圖是寫意不是寫實,比較難以代入。
3、再次重申,關于設定請勿考據,謝謝。
PS:劉家,陳家家譜如下:
劉家
劉老太爺(已逝),老太太王氏
大房(嫡):劉大老爺(已逝),大太太曾氏,長子(已逝),五姑娘劉玉真(女主,嫁陳家),
妾郭姨娘,六姑娘劉玉蓮
二房(嫡):劉二老爺(童生),二太太小王氏(老太太侄女),大爺劉延铮(妻顏氏,子遠哥兒),大姑娘劉玉珠(已逝,嫁陳家,女慧姐兒,子康哥兒)。
妾殷姨娘,二爺劉延鎮(妻羅氏),三姑娘劉玉蓉(嫁府城孫家)
妾鄭姨娘,四姑娘劉玉娴(嫁錢家)
三房(庶):劉三老爺,三太太周氏,二姑娘劉玉媛(嫁周家),三爺、四爺十一二歲
大姑太太,庶出(已逝)
二姑太太,庶出
陳家
陳老太爺,老太太(已逝,姓張)
大房:大老爺陳禮忠,大太太張氏,大爺陳世誠(妻小張氏,女芙姐兒),三爺陳世文(男主,妻劉玉珠(已逝),劉玉真(女主),女慧姐兒,子康哥兒),四姑娘陳荷花
二房:二老爺(已逝),二太太戚氏,二爺陳世方(妻吳氏,子宇哥兒)
姑太太陳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