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康哥兒第二天一早便蹬蹬蹬跑到了西廂房, 喊着要吃雞蛋糕。劉玉真昨夜不敢給他多吃, 怕他積食只喂了一小塊,哄着說要留着第二天做早膳, 沒想到他睡醒了還記得, 不等她過去請安便衣衫不整地跑了來。

這會兒陳世文已經出去了, 她正在梳妝。

“康哥兒可梳洗過了?”

康哥兒搖頭,喊着要吃糕糕。

劉玉真坐在凳子上, 微彎下腰,柔聲道:“那先讓春杏領着康哥兒先去梳洗好不好?梳洗過後我們就拿着糕糕去給曾祖父還有祖父祖母請安,這麽香的雞蛋糕康哥兒就不想讓他們也嘗嘗嗎?”

“好。”康哥兒乖乖點頭,目光好奇地望着她桌上的首飾。劉玉真笑了, 吩咐春杏給康哥兒穿上母親昨日給的新衣裳、虎頭鞋, 再取了那長命鎖給他帶上。

待康哥兒一走,劉玉真便臉一拉,沖着桂枝道:“康哥兒怎麽這樣跑了來?那衣裳瞧着竟還是他自己穿的, 太太知道不知道?還有慧姐兒在哪兒?”

桂枝小聲道:“慧姐兒剛剛在門口露了個影兒後來又不見了,我這就去打探!”

“等等, ”劉玉真喊住了她, “你先去太太那說一聲康哥兒在我這, 免得她着急, 然後再看看慧姐兒哪去了, 見着了給她也換身新衣裳, 領到我屋裏來。”

“是, 姑娘。”桂枝轉身出去了。

劉玉真往挽好的發髻上插了兩根玉簪并兩朵芙蓉絨花, 然後塗上面脂、胭脂和口脂。

這時桂枝領着慧姐兒進來了,她穿了一件纏枝梅花的粉色齊胸襦裙,正是昨日回來時母親準備的,很是合身。頭上紮了兩個包包頭,上面趴伏着栩栩如生的碧色蜻蜓,随着她的走動一顫一顫的,可愛得緊。

慧姐兒抿着嘴笑,她的脖子上帶着一個金項圈,手上是一串玉珠子,佛頭也被雕成了蜻蜓模樣。

“慧姐兒真好看!”劉玉真摟着她驚嘆,“這套蜻蜓首飾極配我們的慧姐兒,待你生辰時母親把那套蝴蝶樣式的也給了你,讓慧姐兒輪番着帶好不好?”

慧姐兒眉開眼笑,全然不見前兩日那沉默模樣,可見小姑娘對漂亮衣裳首飾沒什麽抵抗力。

桂枝彎下腰哄着她,“那母親給了慧姐兒一套好看的首飾,慧姐兒要不要謝謝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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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姐兒想了一下,重重點頭,“謝謝母親。”

“真乖。”劉玉真笑着摟着她。

******

今天的早膳很受歡迎,顧廚娘早起撈了幾條魚剁碎做成了丸子,合着帶回來的魚面煮了熱騰騰的一鍋。

樣子雖然不好看但吃着鮮香味美,與北邊的麥面和南邊的米粉都有不同,魚面湯用的是熬得奶白的骨頭湯,上方再配幾片鹵肉、香蔥誘人得緊。

還有昨日劉大太太給的香軟可口的雞蛋糕,大人們一人分了一塊嘗嘗味道,小孩子可盡着吃,要不是魚面鮮香還不肯放下呢。

劉玉真拿着一個小碗喂康哥兒吃魚面,康哥兒吃完了一小碗還想吃,劉玉真摸了下他鼓起的肚子拒絕了。

“康哥兒你的肚子都鼓鼓的了,可別再吃了,我們歇一歇做桂花糕好不好?前院的那棵桂花長得好,咱們說好了做桂花糕吃的。”

康哥兒魚面也想吃,桂花糕也想吃,眉頭一皺就想着在地上打滾,往常只要一打滾大家都依着他,但今天穿的是香香的新衣裳新鞋子呢,曾祖父和祖父、祖母還有爹爹都誇好看,弄髒了就不好看了……

頓時有些猶豫。

劉玉真把碗遞給桂枝讓她拿走,拉着他站起身,“康哥兒想不想吃桂花糕呢?母親領着你一起做好不好?做了給曾祖父和爹爹他們吃,魚面我們明兒早膳再吃。”

康哥兒想了想,仰起頭強調,“還要做栗子糕!”

“對,康哥兒真聰明!”劉玉真驚嘆,康哥兒真的是個聰明孩子,今年說是三歲但實際上只有兩個年頭。

府裏的遠哥兒在這個年紀走路還不穩呢他便能滿地跑了,而且記性也好,昨晚上哄他說的事今天還沒忘。就是脾氣大了些,不過這不礙事仔細着些便能扭轉過來了。

桂枝聽着她的感嘆笑道:“這是因為姑爺是個聰明的呗,古話裏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會打洞,姑爺這麽聰明生的孩子自然就聰明,以後姑娘您和姑爺生的小孩兒也會像慧姐兒和康哥兒那麽聰明的!”

“好你個桂枝,竟敢打趣我來了!”劉玉真臉上發熱,一拍桌子佯怒道:“看我怎麽治你!”

“姑娘饒命。”桂枝笑嘻嘻地做求饒狀。

還沒等劉玉真放松刻意繃緊的臉笑出聲來,門簾一掀陳世文大邁步走了進來,問道:“這是怎麽了?誰惹你生氣了?”

“桂枝在打趣我呢,”劉玉真繃不住了,笑着站起身子迎向他,“夫君你的事情可忙完了?早上做的桂花糕吃完了,康哥兒歇響的時候還惦記着去族長家摘桂花呢。”

陳世文見真的沒事發生,松了口氣,柔聲道:“都處理完了,這就帶你們去。”

“那妾身讓人把孩子們喊起來,他們睡得也差不多了,再晚些夜裏該睡不着了。”劉玉真說完便拿了一張棉帕子遞給陳世文。

這人火氣旺,不過出去了半個時辰回來便滿頭大汗了,劉玉真暗暗提醒自己要多給他做些換洗衣裳。陳世文伸手接過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完了又接過劉玉真遞過來的茶盞喝了兩口溫茶。

………

去族長家摘桂花是假,帶她去拜見族長一家是真,陳氏宗族自百年前在這地界生根之後,往後延續了六代人,康哥兒等是第七代。

族長一家是帶大夥逃難來的陳氏嫡支,據說前朝時是出過官老爺的,但來了這裏之後就是一富裕些的普通農戶了,唯一一個童生祖宗已逝去多年。百年來陳氏和其餘幾個姓氏在此延綿不息發展壯大,如今村子裏已有兩百多戶人家,七個宗族。

陳族是裏面最大的。

陳族族長自陳世文成為村子裏唯一的秀才之後就成為了村長,如今陳世文成了舉人,便是板上釘釘的下任裏正了。

族長家中的宅院比陳家大上許多,門口的桂花樹也枝繁葉茂,一進門陳世文便被族長等男丁領走去前院說話了,族長太太和幾個兒媳婦、孫媳婦、曾孫媳婦、待字閨中的曾孫女、玄孫女等一起接待了她們。

聽說孩子們鬧着要摘桂花爽快地拿着好些籃子和細竹竿,任由一群大小娃娃把桂花樹扯得枝零葉落。

康哥兒身子矮小夠不上桂花樹,便蹲在地上撿,瞧見了就一把抓住扔籃子裏,完了還提着半籃子葉子并着零星幾朵黃色小花沖劉玉真咯咯笑,這讓她哭笑不得。

族長太太爽朗地笑道:“不過是幾片葉子,開春就又長回來了,文哥兒還在和他伯祖父議事不得閑,文哥兒媳婦我們也到屋子裏坐着說說話吧,這桂花啊就讓他們這些小家夥摘。”

“我這摘完了還有隔壁他叔祖父那,這都是上百年的老樹了,做出來的桂花米糕香着呢。”

“夫君也是這般說,”劉玉真示意桂枝和春杏看好兩個孩子,自己伸出手來扶着族長太太走進屋子裏,笑道:“早膳過後我領着孩子們摘了前院的挂花樹做了幾碟桂花糕,吃過的都說好,只夫君不滿意說這桂花不如族長家的香。”

“這可不得了了孩子們正是興起的時候,磨着他要來摘呢,我先時還不以為然但還沒走進便聞到了這桂花香氣,伯祖母您家裏的這株桂花确是不同凡響。”

“哈哈哈……”老太太大聲笑着:“這還是先祖從老家帶來的花種子,再這生根之後便種下了,家家戶戶分家的時候便從祠堂那株樹上分一支種在門口,我們家這是第一支。”

“百多年了這桂花樹啊是越老越香,前些年文哥兒剛中秀才的時候還有人想出一百兩銀子買呢,被你伯祖父打出去了。”

劉玉真不曾想到還有這樣的緣故,笑道:“這都是祖宗庇佑呢。”

“對對對,祖宗庇佑。”老太太提起這個很高興,“村子裏家家戶戶的桂花樹都長得好呢,文哥兒他們小時候愛吃我們家裏做的桂花米糕。”

“每逢蒸糕就一屋子的小娃娃,總說伯祖母做的最好吃,其實是就是這株桂花樹結的桂花最香,你這回多摘些回去,文哥兒有好些年沒吃過家裏這株樹上的桂花了。”

不過是一點桂花,劉玉真也不推遲,扶着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笑道:“那我便厚着臉提走了。”

“都拿走都拿走,”老太太高興極了,“老身我呀再告訴你一個做桂花米糕的法子,做出來的米糕文哥兒最喜歡不過了,你回頭啊多給他做做,他歡喜着呢。”

劉玉真又覺得臉上發熱了,靈巧的嘴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她和陳世文新婚未久,雖然沒什麽男女之情,但也處在聽到別人打趣的話語會臉紅的階段。

老太太一愣,随即反應過來這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不是尋常人家的新媳婦,可不好随意打趣,不過話既然說了要改也不好,當下便笑着繼續說。

“這法子啊就是要多放糖,文哥兒愛吃糖。幾十年前這裏遇上了大旱,後來好些年家家戶戶都賣田賣地,窮得很,文哥兒他祖母每年做糕就只舍得放兩顆棗,後來年景好了但他娘也是這般,可不就覺着我們家裏的糕好吃。”

“對對對,”她的大兒媳婦,一個年約五旬的圓臉婦人也笑道:“文哥兒小時候機靈得很,喜歡來家裏吃糕,可老是這麽吃也不是個法,他祖母就每次都端一大碗米來,把吃飽了的文哥兒提溜回去,可逗了!”

另一個年輕些的兒媳婦也想起來了,笑道:“我也想起來一件事,那會兒我剛回家來 ,給孩子們分糖,其他孩子都只拿一顆,只文哥兒說了一轱辘的吉祥話,把我給喜的呀,多給了他兩顆!”

“拜年的時候也是,”孫輩的也有話說,“旁的孩子都只會說‘過年好’,但文兄弟能說一串,從小就聰明得很。”

另幾個也七嘴八舌地說。

“可不是嘛,要不怎麽能考中舉人呢!自文兄弟考中舉人之後,咱們村的親事都好說了,十裏八鄉的姑娘都想要嫁進來,沾沾文曲星的福氣呢!”

“我還記得村裏的老人們小時候最愛考他了,那什麽《千字文》,他打豬草的時候都在背,每到過年長輩們都讓他背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我當家的還拿這事說兒子呢,不背出來不準吃飯!”

“诶呦,大嫂啊,我家裏也是啊……”

……

一屋子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好些陳世文小時候的事,劉玉真邊聽邊笑。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人,打小就滿肚子心眼子還吃甜食。

回想起今早上的桂花糕他的确是吃了兩塊,她還以為他這樣的男子不會喜歡吃甜食呢。

一家四口并着兩個丫鬟在族長家待了一個多時辰,劉玉真在族長家的幾個不同輩分媳婦的陪伴下閑聊,知道了許多村子裏、族裏的事務,各家關系。陳世文不知道在和族長談些什麽一直都沒有出來。

回來後把摘來的桂花讓人拿去廚房清洗,劉玉真則領着孩子們回到房內,換下了沾着灰塵的衣物,至于陳世文,他沒有經常換衣服的習慣,一回來就又去了書房。

“做糕糕,做糕糕!”康哥兒扭來扭去地往門外跑,段嬷嬷都抱不住他,連聲喊着小祖宗快步走着跟上去。

“弟弟……”慧姐兒也跟着往外跑,劉玉真正在春杏的服侍下更換衣裳,見狀連忙讓桂枝跟上去。

換了一身七八成新的秋香色褙子,同色上鏽連枝桂花馬面裙的劉玉真坐下喝茶,不急着去廚房。春杏在一旁收拾着她換下的衣物,末了捧着裙擺過來道:“姑娘,這裙擺也不知沾了什麽,黑乎乎的。”

劉玉真想到村子裏的黃泥路連頭都沒擡,擺手道:“這些衣服讓郭婆子拿去洗,洗幹淨了就留着賞人,洗不幹淨就燒了吧,總之這身衣裳不要再拿到我跟前來,往後我若要在村子裏走動,都備上那錐帽和木屐,那路髒得很。”

春杏聽話地點頭,将幾人換下的衣物都扔竹簍裏拿出去,打發了一個小丫鬟送到後罩房讓郭婆子洗。

劉玉真慢悠悠地喝完一盞茶,再吃了兩塊杏仁酥,然後才帶着春杏往廚房走去,還沒進門呢就聽到裏頭鬧哄哄的聲音。

婆婆張氏心疼地喊着:“糖放多了,上好的白霜糖呢!”“哎呦康哥兒宇哥兒別碰這粉,都糟蹋了!”“秀娘你快把孩子們都拉開!”

“我要吃糖!”——康哥兒。

“我也要吃!”——宇哥兒。

“好好好,秀娘你去沖兩碗糖水……”——張氏。

劉玉真提着裙擺進入廚房,看到一片鬧哄哄的場景,康哥兒和宇哥兒滿手的白色粉團湊在張氏跟前鬧着要喝糖水。

大嫂小張氏忙着按照婆婆的吩咐找碗,慧姐兒站在一長條矮凳上,露出半截身子專心致志地揉着一面團,旁邊擺着幾個大小差不多的圓餅,芙姐兒在她旁邊手裏也有一面團,一會兒看看慧姐兒一會又看看小張氏。

至于段嬷嬷則不知去處,小吳氏和顧廚娘以及桂枝忙着熬桂花糖漿和揉着面團。

好一副熱鬧景象。

“母親。”劉玉真向張氏行了一禮,又喊了大嫂二嫂,一屋子的大人随着她的進入而有一剎那的寂靜,只聽到兩個男孩子的吵鬧聲。

“诶、诶,”張氏長着老繭的手在衣服上磨蹭了兩下,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劉玉真這兩日已經對她這樣的狀态有些熟悉了,笑道:“夫君剛才帶我和孩子們去了一趟族長家裏,孩子們玩得很開心摘了好些桂花家來,伯祖母還說起夫君喜歡吃桂花米糕,母親不如我們也做一些米糕吧,正好給伯祖母送去些。”

張氏眉開眼笑,道:“好好好,這米糕我拿手着呢,你們的婚事族長一家幫了大忙,很應該謝的,秀娘,秀娘啊你快去找些棗來!”

劉玉真想起了剛剛在族長家聽說的張氏做米糕只放兩顆棗的事,頓時沒忍住笑了一下,道:“那便都聽母親的,要做些什麽您吩咐就好。”

不一會兒,段嬷嬷從後罩房裏取來了一壇子桂花糖漿,小張氏也找出一小袋去年打的棗,合着婚事沒用完的米粉做起了桂花米糕。

康哥兒和宇哥兒喝完了吳氏調好的香香甜甜的桂花糖水,又湊過來想要繼續玩,鬧得張氏頭疼。

劉玉真見狀便帶着他們到另外一邊,随手扯了個面團三兩下做成一只小兔子,引得幾個孩子一陣驚呼,搶着要學,好歹是将他們制住了。

一廚房的大人孩子忙活了近一個時辰,到天擦黑的時候不但做好了桂花糕、桂花米糕,還做了一蒸籠的桂花糖餡小兔子點心和沾料吃的糯米糍。

湊夠了四色禮給族長家送去,不僅如此,幾個孩子還在劉玉真的指派下跑來跑去把小兔子點心送給了長輩兄弟們,得到了一致誇獎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

睡覺時都不得安寧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後來還是陳世文冷下臉才讓他們安靜下來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睡熟了。

哄睡了孩子們後夫婦二人提着燈籠走回了西廂房,這鄉下的夜晚沒什麽可逛的,就連這縣城裏常見的燈籠都是家中獨一份。

回房後劉玉真張羅着梳洗,順便提及了她藏了一下午的話,“夫君,這村子裏的路全是黃土,下雨了得濺一身泥,就沒想着修一修嗎?”

陳世文博換上舒适的寝衣,将袖子卷起來喝水,聞言笑道:“談何容易,前面的幾十年皇朝更疊朝不保夕,哪裏有這個心思。”

“後面日子好過了那也是緊着自家的房屋,要不是早些年官府說這污穢之物能富田,你走出房門便能被吓回來。至于下雨天鄉下人哪裏在乎這個,富裕的套上木屐,窮些的人家幹脆連鞋也不穿。”

“我們這還好,舅舅家那邊還有幾兄弟穿一條褲子的,如此情景修路談何容易?”

劉玉真很驚訝,道:“那,那村子裏的路就一直這樣?哪怕是用碎石子鋪一鋪也好啊。”

陳世文:“石子?村子裏的石頭是用來修地基建房子的,你今日沒發現嗎村中的屋舍多半是石頭地基和泥磚建的。”

“這泥磚就是地裏的泥土,哪家要建房了便釘幾個框子,去地裏摔胚,摔好的胚用框子框起來曬幹,便是這泥磚了,村子裏像我們家和族長家這樣的青磚房屈指可數。”

劉玉真沉默了,在她的觀念裏路要麽就是像縣城的街道、劉府和陳家這樣用青石板一塊塊鋪得只留一條細縫,要麽就是春天野外草長莺飛腳踩上去都能聞到一股青草香。

再不濟也得是莊子裏那樣撿了圓潤的鵝卵石,一個個的整齊排好,縫隙處再用碎石填充,一副粗狂模樣,哪能像今天這樣踩一腳整個裙擺都是灰,還不小心便會踩到不潔之物。

她有點委屈,這村子裏的狀況實在是太不堪了,出乎她的想象。

許是看出了她的不情願,陳世文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委屈你了,你有什麽事打發了丫鬟婆子去做便是,我不在家裏時你若想岳母了便和母親說一聲,回去小住幾日。”

她掙脫他的手,一下一下地給他理着衣領,別扭道:“那你在家裏的時候我就不能去了嗎?”

陳世文從發癢的脖頸上抓下她的手,小手柔若無骨,握在掌心如雲朵一般,這讓他的聲音略微發啞:“我并無此意,我若在家裏自會陪你同去。”

劉玉真扁着嘴,又想笑,想要掙脫他的手又拉不動,臉上滿滿染上緋紅,嬌聲道:“我不管,過些日子母親壽辰你要陪我同去。”

“好,同去。”陳世文愣了一下,握緊了她的手。

******

早上用完早膳之後,陳世文帶着孩子們出門,劉玉真慵懶地歪在貴妃榻上,似睡非睡。

“姑娘,”段嬷嬷掀開門簾進來,輕聲道:“姑娘您可要歇息?”

劉玉真揉着額角,抓過一個綿軟的枕頭墊在身後,道:“再等等,嬷嬷你坐,和我說說這家裏是怎麽個情況,這錢家是個什麽模樣?這家裏頭就錢家一戶下人,夫君還讓他們的大兒子做了小厮,咱們可得打探清楚了才好。”

段嬷嬷走上前來,在凳子上坐下了,輕聲道:“姑娘您放心,這陳家比府裏簡單多了,家中女眷只有四位,仙去的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是一個家裏出來的。”

“大太太性子也和善,就是在銀錢上着緊些。大奶奶嫁進來八年了,只得了個芙姐兒所以底氣不足,家常的事都搶着幹呢,香也燒得勤。”

“至于二房,二太太守寡多年,娘家兄弟是常來的戚貨郎,二奶奶的父親是鎮上的吳秀才,錢家的說她精明得很。”

“幾位爺都是疼人的,屋子裏沒什麽口角。”

說完了女眷們,段嬷嬷說起了下人,“至于錢家,也簡單,一家子都是姑爺成親後采買的,是臨縣一個大戶人家的家生子,那人家裏落敗了被發賣出來。”

“錢家的和錢樹是兩口子,他們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做錢富一個叫做錢貴,錢富早些年去了,錢貴今年十九,這些年都跟在大爺身邊侍候,回來得少尚未成親,性子據說沉穩得很。”

劉玉真明白了,想了想問道:“那石榴呢?就是在婆婆屋子見過,黑黑瘦瘦有些傻的那個,她在這家裏頭是什麽身份?”

“她啊,”段嬷嬷笑出聲來,“石榴也是買來的,不過是大太太買的,先頭大太太和大姑娘打擂臺,大姑娘給姑爺納了一個妾,大太太緊接着也找了一個,就是這個石榴了,是山裏人家,養不活了送了來。”

“納妾?!石榴?!!”劉玉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前傾着身子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石榴是夫君的妾室?怎麽可能?她那麽醜?!”

她雖然沒有不準他納妾,但是,但是也別找個那麽醜的黑豆芽啊!美胸沒屁股的,連臉蛋都沒有,哪一個不比她強?

段嬷嬷啞然,驚訝地望着她。

劉玉真醒悟過來,捂住臉道,“我真是糊塗了,嬷嬷你繼續說吧。”

“是,姑娘您不用擔心,”段嬷嬷以為她是介意陳世文有妾室這件事,笑着解釋道:“您定想不到是這麽回事,當時姑爺在外讀書,大姑娘懷了慧姐兒,大家瞧着她肚子尖尖又愛吃酸,所以都說是個男孩兒。大姑娘很高興,從陪嫁丫鬟裏挑了個老實的,要擡舉她做妾。”

“這事被大太太知道了,她聽村裏的村婦說了幾句,也要找一個女孩兒給姑爺做妾攏住姑爺的心,但是又不舍得花銀子從人牙子那裏買。錢家的也沒生女兒,所以找來找去就找到了山那邊家裏養不活想送去給人做童養媳的石榴!”

天爺啊,劉玉真目瞪口呆,追問道:“然後呢?他回來怎麽說?石榴怎麽又變成丫鬟了?大姐姐那個丫鬟呢?”

“姑爺回來後大發雷霆,勸阻了大太太,然後又和大姑娘吵了一架,立下家規往後他這一房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說着說着段嬷嬷嘆了口氣,道:“如此這石榴不好送回去餓死,便只能做丫鬟了,後來姑爺打發走了大姑娘的下人,石榴就幫着照顧兩個孩子。至于大姑娘的丫鬟,大姑娘說給夫君納妾是她這個做主母的本分,堅決給那丫鬟開了臉。”

……大姐姐。

這操作真是出人意料啊,想在府裏時,二房每次多了新面孔二嬸都要狠狠發作一番,沒想到她教出來的大姐姐居然如此闊達。不但毫不在意夫婿納妾,還主動獻出身邊的丫鬟?

劉玉真拽緊了帕子,冷靜地問道:“那,那個‘姨娘’如今在何處?”議親的時候陳家并沒有提起這麽個“姨娘”,嫁進來後也沒人來向她敬茶,想來是不在這裏的。

那會在哪裏呢?這可是個很重要的事情,正經擺在眼皮底下的妾是一回事,安置在外面的外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她不反對,但是後者必須杜絕!

段嬷嬷的語氣也很冷靜,道:“在大姑娘生下慧姐兒不久後,突發急病死了,家裏人也被二太太賣到了別處,聽說姑爺回來後連那姨娘的墳茔都沒見到,和大姑娘又吵了一場。”

都是在後宅長大的人,段嬷嬷這麽一說劉玉真瞬間明白了她的未了之意,頓時覺得心中發寒,喃喃道:“這裏頭肯定是有事。”

生了個女兒,姨娘就突發急病去了?這可真是太有故事了!

段嬷嬷給她續了熱茶,勸道:“宅子裏頭哪兒不是事呢?不過都過去這麽些年了,當時大姑娘是住在縣裏的,那人也是死在縣裏大姑娘的陪嫁宅子裏的,無論如何都與我們沒幹系。”

“姑娘你莫要多想也別去查,要是讓姑爺知道您查這樣的事,定會生氣的,屆時夫妻失和,于您不利。”

這道理劉玉真自然明白,半響她反應過來,急問道:“這都是錢家的說的?她居然知道這麽多?她可還告訴了別人?!”

“姑娘莫要擔心,”段嬷嬷安慰道:“這事前半段是錢家的說的,但是後面是從咱們府裏頭知道的,當年出了這樣的事太太隐隐約約就知道了,後來定下了您和姑爺的親事,太太又特地讓老奴去打聽了,這事二太太捂得緊呢。”

劉玉真松了口氣,略有幾分疲倦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不然錢家的知道這麽多,可不敢留了。她撐着腦袋,目光游移在這間屋內,腦海中思緒紛亂。

過了快一盞茶功夫,劉玉真回過神來,道:“嬷嬷,夫君先前與我說過要給家裏再添幾個下人,昨夜我和他商量了,定下一個在廚房,一個侍候婆婆,一個侍候二嬸,兩個伺候慧姐兒和康哥兒。”

“再買個青壯去和錢家的輪換守田,農忙的時候也有幫襯,婆婆也同意了。”張氏雖然同意了,但還是舍不得銀子,不肯給四姑娘也買一個丫鬟。

段嬷嬷一聽便明白了,道:“廚房便選個媳婦子,伺候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丫鬟年齡得大些,十一二歲最好。至于青壯那最好得是買一家子,家裏下人少,青壯漢子可不能買單的。 ”

“是這個理,”劉玉真颔首,“不過剛剛聽你這一說,錢家的是做着家裏的雜活吧?每日還要去老宅喂雞鴨,哪兒都去得。你去問問她可願到廚房去?”

她覺得可不能再讓這個錢家的到處跑知道得太多了。

“顧廚娘是我的人,将來總要跟着我的,她若能學上幾手往後自有她的造化。至于新買的就讓她和石榴一起去做雜活,石榴這個丫頭上次讓康哥兒衣服都不穿就跑出來了,可見不是個好的,她們兩個加上鄭婆子三個人也夠了。”

“這天大的恩典,她哪有不肯的,”段嬷嬷笑道:“我只需提一提她就要來給姑娘磕頭呢!”

劉玉真略高興了些,又道:“慧姐兒那邊我打算把二等的梅香給她,那丫頭今年十歲,做事細致性子也活絡,是個好人選,至于菊香比較沉穩,還是給了康哥兒。”

“嬷嬷你記得把她們的身契取了來。這家裏我這邊的事不多,有桂枝和菊香兩個也夠了,至于秋葉和秋菊,今年就讓她們待在後罩房做衣裳,磨磨性子再說。”

段嬷嬷贊同,“那這樣一來便只需買一對夫婦,兩個丫鬟,不過姑娘兩個丫鬟會不會少了些?四姑娘今年十四,她和其他兩個少爺姑娘身邊可要安排人侍候?或者直接從您的陪房裏選?”

“不必,這是陳家買的下人,”

劉玉真強調了‘陳家’兩個字,鄭重道:“如今家中雖有些許銀子,但還沒到每個人都能有下人伺候的時候,夫君說下人們把髒活苦活幹完便罷了,若是往後家中沒有別的營生,這幾個便到頭了。”

段嬷嬷明白了,這陳家和劉家不同,劉家那是不缺銀錢嫁進來的媳婦們或要差事或與家生子連姻親恨不得把陪房塞到各個地方。

但是陳家本身并沒什麽下人,姑娘的陪房若都喊來旁的不說,姑爺這一關就是過不去的。

劉玉真想了想又提醒道:“此外,嬷嬷你也注意着些,兩個丫鬟就挑那種良家出身,出來做幾年活給自己攢嫁妝的,到了年紀就讓她們回家去。”

免得過幾年長大了婆婆突然又想要一個“石榴”,那樂子可就大了,在劉府的時候,那種死契的丫鬟是最愛往爺們身邊湊的,尤其是家生子,稍有些姿色便會起那心思。

反而那些幾年的活契,因為不近身伺候,又有作為良民的後路在,反而消停些。

“這事就拜托嬷嬷了,”劉玉真道:“再順帶去我那陪嫁宅子裏瞧瞧,安撫安撫,也緊一緊門戶,不要讓他們到處跑。”

“姑娘您就放心吧,定會辦妥的。”段嬷嬷應下,然後又請示了些采買小事便下去了。但沒過多久她老人家又回來了,後面跟着提着個食盒的桂枝。

“桂枝見姑娘您早膳吃得少,便煮了一碗面,您多少用一些吧。”

蔥花的香氣伴随着風的流動勾起了劉玉真肚子裏的饞蟲,她剛剛正想吃點什麽呢,看了那碗頓時笑了:“你這機靈鬼,這蝦米哪兒來的?”

桂枝笑道:“是之前咱們在莊子曬的,我瞧着您愛吃便帶了些來,讓顧廚娘煮了。對了姑娘,廚房裏的醬菜就只有兩樣,還鹹得要命,遠不如府裏的。”

“莊子上咱們之前做的魚醬、蝦醬、豆醬、芝麻醬和果子醬現在都應該能吃了,要不讓他們送些來?”

“想吃便讓人送來,也不是什麽珍貴東西,吃個新鮮罷了。”劉玉真将碗裏的配料都攪拌在一起,嘗了一口覺得滋味甚好。

遂吩咐道:“讓顧廚娘晚上再做一碗給姑爺送去,再拌個涼菜。家裏晚膳用得早,他這幾日都要在書房待到很晚,昨晚回來時餓得不行把桌子上剩下的兩塊冷點心都吃完了,往後便給他送宵夜過去吧。”

“诶。”桂枝記下此事自去忙活了。

段嬷嬷也欣慰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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