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陳世文與劉玉真一大早就帶着人出發了, 一路慢行到了縣城宅子裏的時候正趕上午膳。
這處三進的宅子離進士坊不遠,之前只有一戶下人看管, 此番要用來待客段嬷嬷提前兩日就帶着人過來布置了。除了段嬷嬷帶的人之外, 劉大太太還派了徐嬷嬷、芳嬸、外管事德叔以及大房近二十個下人過來幫忙。
段嬷嬷和徐嬷嬷兩個都是內宅好手, 一個盯着他們把各處都打掃得幹幹淨淨, 一個則在廚房守着把試做的菜肴都嘗了個遍,生怕有什麽閃失。
所有人都慎重萬分——這可是自家姑娘第一次以舉人娘子的身份出現在人前,可不得盡善盡美。
所以當劉玉真和陳世文來到這宅子的時候, 小到院子裏的花木, 大到器具擺設,無不妥帖周全。
所有的下人依照身份的不同穿着不同顏色的衣裳,低垂着頭聚集在院子裏給他們請安。
劉玉真略說了兩句便讓他們散了, 吩咐人傳膳, 用過午膳後陳世文想要到四處略看一看,劉玉真嫌熱沒陪他去, 便喊了段嬷嬷來問話。
“這宅子布置得如何?”雖說看起來沒什麽不妥的,但是劉玉真還是再問了一回,“正房可收拾好了?”
段嬷嬷回道:“都布置妥當了, 您和姑爺安置的正房也都安排好了,被褥今日在日頭底下曬了松軟得很,內室熏了您愛用的梅香,枕頭也換上了您喜歡的軟枕。”
說話間, 劉玉真略在屋內四處走動看了看, 見沒什麽差錯便放心了, 問道:“客房布置得如何?明日宴席上許會有客人喝多或是需要歇息,這客房可不能差了。”
這事難不倒段嬷嬷,“姑娘您放心,外院收拾出了三間院子,每個院子都有正房和東西廂房,安置十幾個人都是夠的。內院裏頭也差不離,為這太太還從府裏派了得力的丫鬟和小厮來侍候,一切都穩妥。”
“那些字畫擺設也從庫房裏取了來,收拾好擺放齊整,雖說不是什麽古物,但也都別有風趣。”
“廚房呢?”劉玉真又問。
段嬷嬷:“徐嬷嬷看着呢,芳嬸和顧廚娘在試做明日的席面,脫不開身。芳嬸昨日便來了,瞧過了那些魚和您寫的單子,說心裏頭有譜了,讓您放心。”
劉玉真又問了些其他安排見沒什麽問題便放下心來,想到了另一件事:“前幾日我們說起的那郭老三一家以及李家的和她那兒子,如今可是在城外的宅子裏?”
“派人去把他們帶過來吧,我正好進了城,領來讓我見見。”
段嬷嬷出門吩咐去了,沒一會兒又回來道:“已經吩咐人去傳了,姑娘您也累了吧,略歇一歇,下響午我再帶他們來回話。”
“也好。”劉玉真坐了一上午颠簸的車,如今真的感覺渾身酸痛,聽到段嬷嬷這麽一說頓時便想起了綿軟被窩的好處,不由得整個人都放松了幾分。
她坐在梳妝臺前,任由侍候的摘去釵環,抹去脂粉,換上一聲輕便柔軟的細棉布寝衣。
躺在陌生但散發着熟悉香氣的被窩裏,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連陳世文什麽時候回來的又走的都不知道。
待她午歇醒來又休息了一陣,段嬷嬷便領着她選好的人來拜見,一共是三男兩女,兩個大些的女子是郭家的和李家的。都是三十往上的婦人,一副老相,三個男子除了郭老三外都是年輕的,但隔着屏風也瞧不清模樣如何。
劉玉真幹脆不瞧了,直接問話,“你們覺得,開個食鋪最要緊的是什麽?一個一個說。”
兩個女的一個爽朗一個略有些畏縮,爽朗的那個說位置要好,味兒要好,人要勤快;畏縮的那個猶豫着說要量大,吃得飽。
兩個小的一個說要勤快、一個說要多放肉,至于郭老三,支吾了半天說要和巡街的衙役處好了關系,便不怕那地痞流氓。
劉玉真認真聽着,“說得都對,我再加兩條,第一要幹淨,無論是廚房還是外頭的桌椅板凳,都要幹幹淨淨的,一塵不染。再有就是要笑,要親切和善,切不可拉長着臉。”
“這許是要做許多年的買賣,可不能把口碑給搞砸了,你們就先在這兒待上幾日學一學,往後郭家母子和李三就到那雜貨鋪裏去,李家的你就到城門口的那茶寮上。”
“怎麽做我都會打發人教你們,若是做得好我有賞,若是你們做得不好,那我便換旁的來。
“都明白了?”
“明白了,明白了。”幾個人不管是真明白還是假明白都紛紛點頭。
劉玉真:“好了,那李家的和郭家的現在就去廚房幫襯,郭老三到前院看好了車馬,至于你們兩個,也去前院聽候德叔差遣吧,嬷嬷你喊兩個人領他們去。”
處置完了這件事,再商議了些別的這就差不多到晚膳時分了,劉玉真親自去廚房瞧着她們幾個依着明日宴席的單子一個接一個的把菜做好,有幾個細節盯着她們改了。
回到正房換了身衣裳出來,便看到一個下午沒見的陳世文坐在桌前,眼前一大桌子的菜肴,熱氣騰騰。
“你覺得這味兒如何?可還有什麽地方要改的?”劉玉真問他。
陳世文:“瞧着挺好,你也來嘗嘗。”
劉玉真坐了下來,目光掃過這一大桌子上幾乎沒動的菜肴,“我剛剛在廚房待了許久沒什麽胃口,你怎麽也不吃,是沒什麽胃口嗎?”
用筷子給他夾了一塊仿東坡肉做的焖肉,“我讓他們換了上好的黃酒來做,和在家裏時候吃的有些許不同,你嘗嘗?”
陳世文依言嘗了嘗,的确是比在家裏做的時候好吃,但看着劉玉真期待的目光,具體怎麽個好吃法卻真說不上來。
“好吃,”他給她舀了碗湯:“你也嘗嘗,這個魚丸雞湯鮮得很。”
兩個人相互夾了幾次菜,有說有笑地吃完了這餐飯,飯前沒什麽胃口的劉玉真不知不覺吃了小半碗飯。
飯後,不需要和其他人閑話也沒有孩子要照看的兩人取出了棋盤對弈一番,陳世文的棋藝很高,劉玉真則是一般所以三兩下她便敗下陣來,連下了三盤都是如此,這第四盤她又是先行便靈機一動,沖着他甜笑道:“你先下!”
陳世文不疑有他,取了個黑子随意地放了。
劉玉真暗笑,快速跟進,白皙的手指夾着同樣瑩白的圓滾棋子,就落在了他上回放過的位置。
如此幾回雖然黑白各居一邊但白子下得很有章法,蜿蜒着頗有幾分氣勢,只是陳世文頓住了,猶豫了幾番,而後擡頭看了看她,将手裏的黑子落在了白子周圍。
兩盞茶功夫後。
她皺着眉,正襟危坐,手裏抓着一把黑子苦思冥想。
陳世文斜坐着,看了她一會兒又看了看做困獸之争的白子,悠閑地吩咐丫鬟:“去沏碗茶來,淡些,再上一疊點心,上回吃的奶糕就很不錯。”
“你不要說話!”劉玉真不滿地擡頭,“你吵着我想轍了,若是我輸了就都怪你!”
陳世文啞然,告饒道:“好好好,我不說,那你想好下一步怎麽下了嗎?你這幾個子若是再不救,那我可就都吃掉了。”
他指着已無路可逃的幾個白子。
“都說了你不要說話了!”劉玉真越想越氣,随手把手裏的白子一扔,惱羞成怒地站了起來,“不下了不下了,這都是什麽啊,茯苓你端的是什麽?我不要吃什麽甜兮兮的奶糕,讓廚房換了酥脆的綠豆糕來!”
“哈哈哈……”陳世文愣了一會兒後大笑,任由她甩着帕子遠去,搖着頭把散亂的白子撿起,複盤後認真地把這盤棋下完,不過這一回他執的是白子。
過了一會兒後,他擡頭問站在一旁安靜伺候的臉生丫鬟,“你家姑娘在閨閣的時候忙些什麽?”
丫鬟回道:“姑娘一般是早膳過後随太太去給老太太請安,和姐妹們說一說話,然後回來随太太理事,午膳過後歇一歇響,然後下響午或是看書、或是畫畫、彈琴之類的。”
“若是天兒好,也去園子裏轉轉,做些胭脂、酒水和醬菜等玩意兒,姑娘做的胭脂顏色最正,煮的茶水也是最好,從梅花瓣上取梅花雪水烹茶,最雅不過了。”
丫鬟是這回從劉大太太屋裏派來的,一席話說得擡頭挺胸的,與有榮焉。
“倒是悠閑。”他評價了一句,手裏的白子啪地一聲落在黑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贏了這盤棋,他端起溫熱的茶水飲了一口,目光透過敞開的窗戶,略過廊下走動的丫鬟仆從們,落在了仰頭觀看着梅樹的粉色身影上,看了許久。
喝完了一杯茶。
劉玉真擡起頭看着這株有些年紀的梅樹,“桂枝,你來瞧瞧你來瞧瞧,那是不是花苞?”
桂枝也學着劉玉真仰着頭,遲疑道:“看着像,但如今還只是十月出頭,還早了些吧?往年府裏的梅園都是十一月才有花開的,一直到第二年的三月。”
“你說得不對,”劉玉真搖頭,“往年也有十月就開了的,只是非常的少只得一兩朵,我記得但凡這麽早梅花就開了的那一年定會非常的冷,冷得很,就比如十年前的那一次……”
劉玉真頓住了話頭,垂下頭在院子裏走動,“你去取把剪子來,再找個漂亮些的瓶子,咱們插一束花吧,就放屋子裏頭。”
桂枝應下,很快去而複返,不但取來了剪子還取了個竹條做成的精巧花籃,“姑娘您看上了哪一朵?我這就去剪。”
“這一支,橘黃的,還有那一支粉紅的,旁邊那些大紅的剪幾支……”
“……好了,就這些吧,再剪幾片大葉子,有花無葉可稱不上好。”
劉玉真指使着桂枝剪了滿藍子的花,神清氣爽地提着回到了屋子,或修剪、或擺弄插了姹紫嫣紅的兩瓶。
她左看右看心中挺滿意的,笑盈盈地對悠閑喝茶吃糕的陳世文說:“你看我這花插得多好看。”
陳世文淡笑着回道:“是好看,稱你。”
劉玉真滿意了,“那就放咱們屋裏,這花香得很,明日滿屋子都是香氣了。”
……
第二天早上起來,用過早膳之後劉玉真再确認了一番各項事務,迎客的、接待的、在屋內伺候的都讓穿了不同顏色的衣裳,分別由一個個大丫鬟領着站在院子裏排成一排,再囑咐了一遍。
劉玉真神情嚴肅,“此次宴請,是家裏第一次在縣城露臉,是萬分要緊的,若做得好了我統統有賞,若做得不好,我也不是那打打殺殺的人,後街上就住着一個牙婆,喊一聲提腳就到了。”
衆人知道姑娘是那說得出做得到的,不由得神色一凜。
劉玉真:“自己要做的是什麽活可都明白了?今日就都跟着領頭的走,迎客的、領路的、傳菜的、近身侍候的一個個的都打起精神來,若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就都報給幾位領頭的一等,一等們處置不了的內院便報給徐嬷嬷和段嬷嬷,讓嬷嬷們處置。”
“嬷嬷們處置不了的,就回了我,切不可自作主張。”
又沖着遠遠站着的幾個小厮道:“外院的就報給德叔,德叔你拿不準的便去請了姑爺。”
外管事德叔恭聲應是。
劉玉真環視了一圈,緩緩道:“若有什麽要用的,要取的,就找領頭的拿了對牌去庫房,可都明白了?”
仆從們低頭應是:“回姑娘話,都明白了。”
劉玉真暗暗點頭,特意停在迎客的這一群人跟前強調了一遍:“男女大防,今日迎客男賓就領着到前院,女賓則領到後院,這中間的路是不一樣的,要瞧仔細了。”
“錢貴你在外頭接引着,若有女眷都讓人領到垂花門來。春杏,這女眷若是來了都安排一個丫鬟貼身跟着,不要讓她們到不該去的地方。”
錢貴和春杏都應了是。
劉玉真又轉頭對徐嬷嬷說,“嬷嬷這屋裏頭就交給你了,待女賓一來便先上茶點,我迎幾個要緊的客人之後也會回屋子裏來。四姐姐今日也會來,我會托她幫襯一二,其餘的就勞嬷嬷費心了。”
徐嬷嬷欣慰地點頭,“姑娘您就放心吧,不過就幾個人,不會給您丢臉的。”
……
随着日頭漸漸高起,首位客人來了,是住縣城另一邊的錢秀才和劉四姑娘劉玉娴。
“四姐姐——”劉玉真迎了上去,拉着來人的手笑道:“四姐姐好些日子沒見着你了。”
“五妹妹,”劉玉娴也拉着她的手,柔柔笑道:“這月餘沒見,你長高了些。”
“真的嗎?”劉玉真很高興。“四姐姐快請到裏頭坐,”邊走邊小聲地說:“這陳家也沒個拿得出手的女眷,我要在二門上迎客免得怠慢了,裏頭還得勞煩姐姐幫忙照應着。”
劉玉娴有些猶豫,“這樣好嗎?這縣城裏的秀才娘子們我只認識幾個,好些都說不上話。”
“我還好些都不認識呢!”劉玉真安慰她,“不用擔心,也沒有幾個人,待我接了客人也就回來了,好姐姐你就幫幫我吧。”
劉玉娴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無奈道:“那好吧,裏頭就交給我。”又小聲問她,“二姐姐來了嗎?”
“沒呢。”劉玉真搖頭,領着她坐下,“四姐姐你在這坐會兒,屋裏頭我讓徐嬷嬷照應了,有事你吩咐她。”
“給四姑奶奶請安。”徐嬷嬷過來給劉玉娴行了個禮,領着的小丫鬟安靜地給她上了杯熱茶。
“徐嬷嬷。”劉玉娴見着了她也是吃了一驚,站起來虛點了點頭。
姐妹倆坐着閑話了兩句,便有丫鬟匆匆進來回禀,說是付秀才及其娘子到了,姑爺讓劉玉真一起去見見。
劉玉真向二姐姐告罪,回到了門外見陳世文一個人站着便問道:“夫君你可把二姐夫安置妥當了?”
“自然,”陳世文點頭,“他在裏頭坐着呢,也上了茶。”
那就好,劉玉真松了口氣。
“你不必如此緊張,”陳世文安慰她:“今日來的都是縣裏這些年的秀才,我都是認識的,才學人品也可靠的,即使是有些怠慢也不礙事。”
“就如這付兄,在劉家族學念書時他就坐我隔壁,是我至交好友之一,讓人喊了你來只是想讓你見見,并無他意。”
劉玉真:“我明白了。”
說話間,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劉玉真聽到了外頭錢貴的請安聲,不久後便有一對麗人走入門來。
“好你個陳文博,”離得遠遠的那長身玉立的男子就笑道:“小弟這些日子幾次三番地邀你不到,如今可算是被我逮到了,可備上了好酒?今日定要不醉不歸的!”
陳世文待其走進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少了什麽都不會少了你的好酒的。”
然後轉身向劉玉真介紹:“娘子,這是為夫的好友,付家二郎,你喊他付秀才或付公子便是。”
付二郎詫異地看了陳世文一眼,率先向劉玉真見禮:“付家二郎見過嫂夫人,這位是內子田氏。”
田氏是縣中另一家大族出身,雖然年歲差了些許但是從小到大也見過幾回,劉玉真問候過付家二郎便向田氏招呼道:“見過田姐姐。”
田氏是個溫婉的婦人,挺着個五六個月的大肚子笑道:“妹妹恕罪,我身子重你們前些日子成親我便沒有去,如今可算是瞧見了。”
“姐姐言重了,”劉玉真伸手去攙扶着她,“姐姐今日能來就是我們的福氣了,快快請進。”
将田氏扶到屋內坐下,又給她和四姐姐相互介紹,然後又有丫鬟來喊了,說是嚴夫子到了。
到了外頭,陳世文和付家二郎與一個身着青色書生袍的長須男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聊得開心,見了劉玉真出來陳世文笑道:“娘子你來得很好,這位是嚴夫子,你應該認識。”
可不是認識,小時候還聽過他幾回課呢。
“見過夫子,”劉玉真行了個禮,“多年未見您身子骨可好?”
“托福,”嚴夫子瞧着她感嘆道:“五姑娘一眨眼就長這般大了,伯成兄泉下有知也應欣慰了。”說完便從袖中取出一個玉佩遞給她,“好孩子,我與你父是至交好友,這個你拿着,莫要推辭。”
“謝過夫子。”劉玉真乖乖收下。
接下來又來了幾位眼生的秀才和太太們,不過這些非親近的就由下人領了進來,劉玉真起身迎了,這些秀才娘子有的衣着富貴有的普通,有的開朗有的拘謹,有的二八年華有的鬓生白發,不一而足。
直到快要開席時,周秀才和劉玉媛才坐着馬車姍姍來遲。
一到周家二郎就向陳世文致歉,“臨了家裏頭突然出了點事,還望文博兄恕罪。”
“無礙,”陳世文笑着,“快快請進。”
兩個人一個不知道是要喊姐夫還是要喊妹夫,幹脆依照年齡地位喊了字,另一個不知是不想喊還是不好意思喊姐夫,幹脆就無視了,也是有趣。
在場的四人,陳世文和劉玉媛議過親,最後和劉玉真結了婚,周家二郎的父親曾經想向劉家求娶劉玉真,最後他娶了劉玉媛。
一年前的那一場賞花宴締結了兩門婚事,也造成了如今這四人共處時的尴尬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