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人是劉玉真悄悄去前院見的, 那男子尚未及冠,身量也不高,打扮舉止都是一副下人模樣, 見到了劉玉真雖然不畏縮但有些拘謹,開頭兩句話都說得有些幹澀。
“你給我說清楚,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劉玉真打斷他,聲音極為嚴厲,“什麽叫做陳老爺就要不行了?!”
這個有些眼生的男子低着頭,沮喪地說:“就是, 就是陳老爺他得了風寒, 今天的冬天特別的冷, 科舉考試又只許着一件單衣, 幾位老爺考完出來便病了。”
“後來好生将養了段日子才好些,但陳老爺病得格外重, 直到放榜之後陳老爺也沒脫手了藥罐子,便朝禮部告了假。”
“四月中旬,幾位老爺好了後結伴回程, 在海上遇了些風浪, 下了船又居車勞頓, 到府城的時候就又起不來身了!”
“我家老爺不放心, 就讓我來通知家裏,好歹, 好歹去個人見見……”
見見……
劉玉真只覺得眼前一黑, 這意思是不成了嗎?!
她看着這個據說是馮舉人的小厮的年輕男子, 一時有些不敢置信,這是,陳世文這是要死了?所以那什麽馮舉人眼見着不好,便打發人來接他們去見最後一面?
她強壓下紛亂的思緒,理智地問道:“這麽大的事,總不能任你空口無憑地亂說,可有憑證?”
“有有有!”那小厮連忙從衣兜內取出了一封皺巴巴的信,桂枝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了,一把奪了過來遞給了劉玉真。
這封信是馮舉人寫的,但內容與這小厮說的一般無二,陳世目前病重在身,而且不止他一個人,錢貴和另一個舉人也同樣生病了,得的都是風寒。
如今他們已在府城的客棧中住下,也請了大夫,但病情沒有明顯好轉。
馮舉人一個人照應不了兩個,于是便寫了信讓人送來,讓他們家裏派人去照顧,下方還蓋了他的印鑒證明此事,并有陳世文手腕無力但仍寫得很有風骨的簽字。
除了得病這事之外,從信中看不出陳世文病情如何。
劉玉真又仔細問了這事情的經過,陳世文如今是如何一個情形,能說話?起得來身嗎?他們請的是什麽大夫,京城的大夫怎麽說,府城的大夫怎麽說?
開了什麽方子,用了什麽藥,用藥前後又有什麽不同,這一路上可有發生影響病情的事?
他從府城出來幾天了?在路上用了幾天,可有耽擱?
問得那小厮到最後結結巴巴,冷汗都下來了。
通過這樣仔細的詢問,劉玉真暗暗松了口氣,陳世文得的這風寒雖然聽着很可怕,但實際上并沒有那麽嚴重,一來他的身體有底子在,二來兩次生病都很快請來了大夫。
如今是控制住了的,沒到不行的程度。
只是馮舉人非親非故的,并不想承擔這麽大的責任,這才讓人來請家人前去照料,只是這個小厮一路上估計是自己吓自己,吓到最後就有些胡言亂語了。
她站了起來,邊走邊吩咐,“桂枝你讓人給這位,這位義士置幾個菜,我去和長輩們商量一番這就啓程。再讓郭老三去村長家借輛車,先行一步去縣城的車馬行定幾匹快馬……”
“……算了定馬車吧,家裏人應該沒人會騎馬,我待會兒寫封信你讓他帶去給母親,請她老人家派了德叔馬上啓程,先去府城看看是什麽情形。”德叔以前跟過父親出門的,府城這些年也常去。
“如今都下響午了,家裏人恐怕得後日才能到,讓母親那邊的人反倒快些。”
“府城的梅家、孫家甚至是王家都是親戚,可讓他尋去,特別是梅家那邊如今周姐姐已經回去了,她身邊那嚴嬷嬷是個學醫的,問一問治這風寒哪位大夫最為拿手,府城沒有就去省城請,時間耽擱不得。”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了西廂房,這會兒是慧姐兒和康哥兒的玩耍時間是以兩人都不在,劉玉真快速地寫好了信,又取出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并一些零散的銀子。
“把這些都拿去給母親,請她便宜行事。”
桂枝鄭重接過,又見她喊了春杏來收拾衣裳忙問道:“姑娘,您也要去嗎?”
“當然,”劉玉真抓起桌子上的信,疾步往外走,“讓我在家裏等着,我定睡不好的,再說了若真的有求那幾家的時候,我去更穩妥些。”她的身份畢竟不同,母親排了管事去,或者家裏誰去了拿着她的印鑒能見到管事的,然後層層上報,哪一層耽誤了都麻煩,但如果她親自去便能很快地見到主人,要說什麽也方便。
桂枝明白了,快步到前院吩咐人。
而劉玉真則來到了上房,上房堂屋裏張氏正和一位有幾分眼熟的大嬸在閑聊,見了劉玉真急匆匆進來忙問道:“老三媳婦,你這是怎麽了?”
“娘,祖父和公爹可在?”
“就在隔壁呢,”張氏站了起來,“我領你去,你找他們有事?”
劉玉真點頭,“是夫君有信來了。”
“哎呀這可是大好事啊!”張氏頓時就樂開了花,“是從京城來的嗎?他可有說什麽時候啓程?什麽時候能到家?家裏已經把辦流水席的物事都備齊了,一回來就能辦。”
“還有,他在信裏可說了他這回殿試考了第幾?縣衙那邊也是的,上回來得遲也就罷了,這回板上釘釘的事也這般慢……”
張氏随口埋怨着,這些日子見過了許多人的她不但知道了貢生的下一步就是殿試,還知道這就是在皇帝老爺面前再考一回,所有人都能做官,考得越前官越大,是以一直期待着。
劉玉真腦海被另一樁大事占據着,随口便答了,“相公此番沒考殿試……”
“什麽?沒考?那不就是不能做官老爺了……”
……
腳步聲遠去,後頭的就聽不到了,唐屋內那略有幾分眼熟的嬸子頗有幾分遺憾。
曾老太爺、陳禮忠、張氏以及後面趕來的陳世誠在廳中落座,劉玉真先是把這事情說了一遍。
最後道:“我仔細詢問過那小厮,夫君如今是清醒着的,只是時間較短,并且一連病了兩回身子也有些虛,下不來床需要人看顧,偏偏這時候錢貴也病了。”
“總不好一直勞煩馮舉人,所以我便想着過去照顧他,”又把府城有親戚可以幫忙這件事說了一遍,“還望祖父答應。”
曾老太爺這回比上次冷靜多了,沒有太過激動,他無視了一旁哭着說要去照顧兒子的張氏,回道:“你想得很周到,就讓大娃和你一塊去吧,正好他媳婦也要去找那嬷嬷看病,便一起帶上,一路上也有個照應。”
“大娃……”
“祖父放心,我這就去收拾東西。”陳世誠站了起來。
……
一路上趕緊趕慢終于在第二天下午到了府城,一下車小張氏就沖下去在路邊吐得稀裏嘩啦的,陳世誠連忙去照看。
劉玉真則撞上了出來迎接的德叔。
“情況如何了?”她急問。
德叔詳細回答道:“清晨我到了之後先是見了姑爺,姑爺睡着沒醒,馮舉人說這些日子都是這樣,睡一陣醒一陣的。”
“我按着姑娘的吩咐去了趟梅府給梅大奶奶請安,梅大奶奶聽聞後關切得不行,讓人送來許多藥材,并請了位醫術高明的大夫。”
“那大夫說姑爺無汗而喘,已發病三日有餘了但脈搏依然浮緊,便改了‘桂枝湯’為‘黃麻湯’,姑爺剛吃完兩劑,如今燒是退了些,人也睡安穩了。”
所以,這是吃錯藥了?
思緒翻騰間劉玉真已跟着德叔來到了客棧二樓,身後緩過些許的小張氏兩人也跟了上來。
屋內,除了陳世文外還有一個小厮在給他擦汗,劉玉真掃了一眼見也是母親的陪房便不在意了,她的目光被臉色蒼白,虛弱地仰躺在床上的陳世文吸引。
她取下椎帽放到一邊,在床沿坐下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的确是有些燙,又伸進被子裏去摸了摸他的背部、胸前以及手等部位,不但有些熱,還出汗不止。
“弟妹,三弟如何了?”陳世誠緊張地問道。
于是德叔又解釋了一番,陳世誠這才明白了,也湊前去探了探陳世文的額頭,問道:“那大夫有沒有說三弟什麽時候才能好?”
“大夫說姑爺約莫明日便不燒了,給他吃些好克化的,再吃幾劑藥便差不多了,但此番兩次生病到底虧了些,需慢慢調養。”
劉玉真此時已取出棉帕子給他擦汗,見狀便道:“德叔,勞煩你去請那位大夫再來一趟吧,正好我們也有些事情想問。”
大夫很快就來了,說的話也一般無二,把了脈後改了改方子,道:“諸位老爺太太們不用太擔心,貴府三老爺已有退燒的跡象,如無意外今兒夜裏或者明日便能醒來。”
“多謝大夫,多謝大夫。”陳世誠感激地回道。
“不知這病要修養多久?”劉玉真問起了另一個關注的問題,“我們可否将他從客棧移到別處?若是想要回鄉,他可能趕路?”
老大夫捋了捋長須,“病來如山倒,病去若抽絲,陳三老爺若想以後身子康健,”他看了看這位太太的服飾,“最好還是在府城待上月餘,将身子骨好生将養一番,如此方能不留後患。”
劉玉真明白了,請德叔送他出去。
陳世誠見狀也跟了出去,未久小張氏也追了出去,那小厮和桂枝也退了出去。
……
劉玉真就着屋內銅盆裏的淨水,擰幹了棉帕子給他擦拭着額頭上的汗珠,這真是一個新奇的體驗——陳世文居然就這樣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任由她擺弄。
他瘦了好些,嘴唇發白臉上的顴骨都變得明顯了。
這樣的他虛弱的她,劉玉真從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