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子
細細的梅雨一下就是一整月,氣溫卻遲遲沒有上升,金陵城裏,便是販夫走卒之屬,亦給這風雨洗滌的風骨清冷。
與這清冷的天氣相對的,市坊間的流言卻熱熱鬧鬧沸沸揚揚,各大書場的說書先生都多編了好幾個話本。許家一場風波後,林驚瓊這個名字的熱度一時無人能及。
不過當事人自己,只覺不論前朝還是衙門裏,都安靜順遂不少。
這期間有兩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林驚瓊眼前。
京兆尹府尹周易因許家之事被罷免,新的府尹人選很快定了,蘇越川從明州知府任上調任京兆尹府尹。“以後還要請君侯多多關照。”上任第一天,他正兒八經地來禁軍衙門拜會林驚瓊。
未錦月恢複本名張欣悅,被安插進禁軍裏。“君侯救了小人的妹妹,又不計小人過往,提拔小人從泥沼裏出來,小人必給君侯争氣不給人小看。小人這條命以後就是君侯的了。”他匍匐于地跪拜不起,喉嚨都哽咽了。
“蘇越川和張欣悅都是你安排的吧,你這是何意啊?”一日她忍不住問秦衛。
“既是你碰過的人,自然就是你的了。”彼時秦衛正坐在書房案前,從容磨一池墨。
林驚瓊目瞪口呆無言以對,深深覺着自己對秦衛的脾性還缺乏深度了解。
“不必謝我,我慣來如此大度體貼的。”秦衛看她這樣子,有點得意地笑了起來。
“誰要謝你,我慣來喜新厭舊,對他們已經沒興趣了。”林驚瓊挑挑眉道。
“哦,是麽?那等你有感興趣的新人時候,記得告訴我。”秦衛伸手揉揉她的頭,如同逗弄一個無理取鬧的孩童。
又輸給他了,林驚瓊轉身離去。
“等等,還有事與你說,”秦衛道:“我後來又叫人問了陳婆子,她說細想了想,撿到你時候應該就是六月中旬這幾日。便在十五日那天給你過個生辰可好?”
嗯?林驚瓊立時笑了,卻依舊背對着他,波瀾不驚地道:“不必了,我慣來過我撿到我爹那日、十月十一的生辰。”
“多過一個生辰也不是壞事,給個面子嘛。”秦衛軟語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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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随你好了。”林驚瓊揮揮手走了。
轉身,她找了滄宇,言語間貌似不經心打探秦衛這幾日有何不同尋常的舉動。
而滄宇亦貌似不經心地告訴她,雖是世人皆知秦衛生辰是七月中旬,滿朝滿城來賀。但私下裏他會在六月十五日過一個私密的、只有越王一同慶賀的生辰。
這人,這麽多小心思,多虧自己最近心眼見長,林驚瓊心想。
少不得得給他預備賀禮。時間這麽緊,一時間林驚瓊還真想不到有什麽可送的。這天底下什麽好東西他沒見過呢。
不如,就敞開心胸,送他一句實話?她有一瞬間想。
可是好不甘心哦,什麽都沒欺負到。
于是接下來幾日,衙門裏一有空,林驚瓊便往市坊間跑,想尋摸點奇珍異寶。
機緣巧合,她在路邊一筆莊,看到一清癯老者在氣定神閑的篆刻印章,立時決定了,她要親自動手為秦衛刻一枚章。當即便奉上銀錢請這老者教自己。
林驚瓊從前從無習過這些,初初上手倒是難為,整整一整個下午都耗費在這裏。
偶一擡頭,只覺脖子酸痛,眼前發花。
眼花缭亂中,似見店外路上車子裏有張美若天人的面龐一閃而過。
一千兩……不,蕭遲?
林驚瓊忙眨眨眼睛細看,然那車子早已行遠。
是自己看錯了吧,沒聽說他要回朝的消息啊,林驚瓊心想。
六月十五日這日,秦衛一大早就囑咐了林驚瓊晚上早點回府。
林驚瓊原也是這麽打算來着,然好巧不巧,午飯過後,後宮來人,小公主請她去說話。
“公主宣臣來,是有什麽事麽?”見禮之後,林驚瓊打量着小公主,數日不見,小公主又長高了一點,一張帶着嬰兒肥的小臉紅紅潤潤看着很是好捏。
“沒事想你了不行麽?”小公主撒嬌地抱住了她,下巴擱在她肩上,軟軟地道:“你都不來看我。上次不是答應了我要經常來陪我玩嗎?”
林驚瓊本就喜歡這樣小女孩,她再一撒嬌只覺着心都要化了。“是臣不好。”她笑道:“臣剛剛接管禁軍衙門,略有些雜事耽擱。”
“姐姐一個女子坐這位子,是挺辛苦的。”小公主點點頭:“若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講哦!許是你不知道,哥哥最疼我、最聽我的話了。”
“是,謝謝公主,有需要臣一定跟公主開口。”林驚瓊忍不住刮一下她的小鼻子。
“其實叫你來還真有事。”小公主站起來,拉着林驚瓊往偏殿去:“現下不是換夏衣的時候麽,我剛做了些來,順便也給你做了幾件,你來試試可合身。”
走進偏殿,林驚瓊眼前一亮。偌大的偏殿給數十個衣架子占據的滿滿當當,每個衣架上都是一套燦若雲霞的華服。
“你喜歡哪件?快來穿穿看,我還沒見過你穿女裝,你穿女裝定是極美的。”小公主捧着手興奮地看着她。
林驚瓊不忍拂她好意,依言去看。這些衣服美則美矣,然似并不适合她,太繁瑣,也太媚了。再則她有秦衛給她做的衣裳,等閑還真看不上其他的。
“這件好不好?”小公主等的着急,幫她挑了一件:“這是如今金陵閨閣間最時興的款式,名喚溪曳裙。”
罷了,哄她開心而已。林驚瓊微笑道:“好,就這件。”
小公主歡喜地喚宮人給她更衣。
這裙子穿起來比看起來還要繁瑣十分。左一道帶子右一道帶子将身體束縛的極不舒服,步子都不怎麽邁的開。這倒也罷了,還有一件要命的,這裙子要腰束的極細才好看。林驚瓊自覺自己腰比之尋常女子也不粗,可那更衣宮人,倆人一人一頭把腰間束帶死命的拉,那架勢,渾然不把裏面裹着的當活人。
罷了,哄小公主玩,忍耐一會兒也就是了。林驚瓊咬牙堅持。
“果真好看!”小公主拉着更衣出來的林驚瓊轉圈圈:“頭發再重新梳過,就更好了。這個趙嬷嬷是宮裏最會梳頭的了。”
趙嬷嬷微笑上前,她身後,兩個宮女手捧着兩個案子,上放着幾十件梳頭家什。林驚瓊一見頭皮已經開始發麻,然事到如此,也只有任他們擺布了。
半個時辰之後,趙媽媽終于放開了林驚瓊,林驚瓊深吸一口氣準備起身松散下筋骨,小公主又道:“這個王姑姑上妝的手藝也是極好的。”
王姑姑微笑上前,同樣帶來了幾十件上妝的家什。
……
整整一個時辰,林驚瓊終于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好看好看!”小公主拍手:“沒想到林姐姐這麽英姿飒爽的人,做這個浮月醉花妝這麽合适,到底是王姑姑的眼睛毒!”
“回公主,指揮使只是生的高了些,骨架卻還纖細,浮月醉花妝正合襯托指揮使骨子裏的意态風流纖柔秀質。”王姑姑笑眯眯道:“趙嬷嬷這個垂柳髻也梳的極好,指揮使已經很高了,梳高髻未免有強硬之态,這垂柳髻可讓人覺着指揮使沒那麽高。配合這寶石花兒流蘇簪,更添柔順妩媚之色。”
沒想到自己這輩子能和柔順妩媚扯上關系。林驚瓊很想笑,又怕自己臉上貼着的寶石面靥掉下來,只好僵着臉問:“公主可看夠了?看夠了容臣把衣服換回來吧。”
“剛裝扮好如何要換?”小公主把頭搖的撥浪鼓也似:“不許換!”
“在這裏消磨時間太久了,臣衙門裏還有事,”林驚瓊道:“下次再來陪公主玩。”
“那你走好了,沒人攔你。”小公主一雙大眼睛笑成月牙,任林驚瓊怎麽說也不肯還她衣服,反叫宮女們将她推出門去。
嬉鬧間,林驚瓊便沒察覺身後多了人,直到後背撞上一個不甚堅實的胸膛。
林驚瓊轉頭一看,是那羸弱的天子。
林驚瓊趕緊穩住身子見禮。穿這一身也只好行女子禮節,腰間卡的她不能彎腰,她深深吸氣,慢慢讓自己蹲下去以免摔倒:“陛下萬安。”
“擡起頭來。”天子道。
林驚瓊擡起頭,難為情地沖他笑了笑。
天子握拳咳嗽了聲。“你是何人?”他又問。
嗯?眼神這麽不濟麽?林驚瓊覺着有點好笑:“臣林驚瓊啊。”
天子愣了下,随即如被狂風撲面一般,劇烈咳嗽了起來,咳的滿臉通紅氣息紊亂。
“哈哈哈哈,哥哥你這什麽眼神啊。”小公主在一旁笑的前仰後合。
“啊,果真是鳳侯,起來說話吧。”天子好不容易止了咳,與林驚瓊道。
“臣正要告辭……”林驚瓊道。
“聽聞妹妹這裏今日做了甜雪盞,朕來讨一盞。”天子只管與小公主道。
“是呢,應該做好了,這東西可費功夫了。”小公主拍手道:“林姐姐一起吃一盞再走。”
鬧了這半天林驚瓊是有點想吃東西,這甜雪盞聽着就不錯,于是林驚瓊欣然點頭:“謝陛下、公主賜。”
三人入室落座,一時甜雪盞送上來了。
天子近侍吳可說親自一一布送到三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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