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一直在騙我
明枝被師澤一頭摁入了懷裏, 他身上有淺淡的露水氣息。
“別看。也不好看。”
師澤說着,手掌摁在她的後腦勺上。他使的力氣并不大,寬大的手掌壓在她的發絲上, 讓她整張臉都靠在他胸膛上。
徐往之一家的慘叫不絕于耳。
他們之前做事太絕, 現在被陰魂們報複也是不遺餘力,生生的皮肉從身上撕扯下來。偏偏以前他們拿人參精們做的靈藥補身, 不管如何被撕咬,就是輕易死不掉。
男男女女的慘叫糾纏在一塊, 凄慘到滲人。
明枝想要擡頭, 卻被師澤手上的力道壓下來, 她壓在他的胸膛上, 感覺到周身似乎有什麽和外界隔絕開來。
連那些人的慘叫似乎也被隔絕在外,半點都聽不到了。
她靜靜的站在那裏, 不知過了多久,濃黑的夜色開始漸漸泛起了蟹殼青。
師澤加在她身上的那股力道才放松,明枝去看, 師澤卻已經擋在她身前。
師澤看着滿地的血肉和殘肢,人參精們此刻已經完全恢複了生前的模樣, 喬兒和碧兒也不複開始時候的鮮血淋漓。姐妹倆和身後的族人都衣裳整潔, 面目幹淨, 一如活人。
“謝謝。”姐妹倆牽着手, 對師澤身後的明枝躬身道謝。
“謝謝你, 我們的仇報了。”
喬兒和碧兒笑了, 身後其他人參精們也笑起來, 給明枝道謝。
明枝動了下,從師澤背後要探出頭來,結果被他一把摁了回去。
“明明就是他們謝我, 你為什麽要粘我的光?”明枝在師澤背後嘟嘟囔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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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澤往後面看了一眼明枝,又看向前面這些陰魂,“你們要報仇,我不會阻攔,畢竟天道輪回。不過你們也把這個場面收拾一下,難道還想連累恩人嗎?”
人參精們一晚上将那麽多年的怨恨發洩出來,場面十分血腥,師澤看着滿地破碎的血肉,稍稍皺了皺眉。
他看是什麽關系,甚至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适,但是身後的這個就不一定。
“放心,待會就幹淨了。”喬兒道。
徐家人被咬下來的那些血肉,都已經被陰魂的煞氣給浸透了,天亮之後就會一點都不會留下。
她看向明枝,滿是感激,“謝謝你。”
明枝靠在師澤的背上,伸出一只手,對他們擺了擺,算作已經表明現在自己的意思了。
人參精們身上的已經沒有半點戾氣。
天光從雲層裏下來,地上那一片狼藉,陽光落在上面,呲呲作響化作白煙。
而那些陰魂在大仇得報之後,于清晨逐漸升起的日光中,逐漸消散。
它們原本就是因為慘死和生前受到的百般折磨,而保持魂魄不散,如今大仇已報,心願已了,在這世間已經沒有任何執念。
喬兒姐妹,以及那些人參精們百般感激的道謝,在晨光裏化為虛無。
師澤看了一眼,血肉不見了,但還是留下來血肉模糊的幾個人,他直接一把拉起明枝躍上長劍,直接往天際去了。
“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師澤在雲海裏開口問。
他昨夜感覺到陣法臨時被更改,以為她被人暗算,趕過來卻是見着她幫着那些陰魂報仇。
她不相信他。
師澤無比清楚的察覺到。
“我和你說了呀。”明枝和他站在劍身上。
師澤的長劍到了天上,變長變寬了十幾倍不止,她可以在上面随意的來回走動。
“我和你說如果徐家是咎由自取呢?結果你說邪祟的話不可信,要我小心點。”明枝直接坐在那裏,她撐着下巴,“那你還要我和你說什麽?”
明枝不愛做沒結果的事,他既然如此說了,那麽她自然也不會再費功夫,她自己一鼓作氣的做下去就行了。
“我其實倒也想過,你會怒氣沖沖和我興師問罪,甚至和我動手。但是我也不會後悔。”
她既然這麽做,自然會把所有的情況都考慮到,師澤若是動手,她也不怕。
動手就動手,大不了一起打。
“……”師澤站在那裏,他在周圍布下了結界,結界擋住了高空上的罡風和寒意。
只有徐徐威風透過來,吹在兩人的身上。
“……只有一次,你便放棄了?”
師澤此刻說不上來自己心中到底是什麽滋味,如同有一團綿絮堵在胸口。憋悶的厲害。
“……”明枝看過去,像是在看一個傻子,“一次就行了呀,而且你這人,難道不是下定了決心,難以改變的麽?我原先是想要讓他們和你親自談一談的,但是你要打要殺,誰不怕啊。那幹脆就我自己來。”
師澤聽後許久沒有說話。
明枝擡眼看他一眼,她敢這麽做,也是孤注一擲,賭他不會把她怎麽樣。
她贏了。
她原本就沒有什麽,這一切都是誤打誤撞,相比較她之前來說好了許多,但還沒到讓她唯唯諾諾的地步。有的話,最好。倘若沒有,那麽也沒有太大的關系。
而師澤的表現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本她還以為他會勃然大怒,然後和她這個妖女動手呢。她當時都已經準備好了,只要師澤動手,她就毫不猶豫的反擊過去。
她要徐家人死。就算是師澤,也攔不住她。
師澤靜靜看她,少頃他回身過去背對着她。
明枝坐在那裏,感覺到他沒有一絲一毫要和她算賬的意思,緊繃的精神一下放下來,她毫不在意的直接往劍面上一躺,攤開了手腳,整個人都變成個大字。
她一晚上都沒睡,凡人一夜不睡,整個人都會委頓下去,對她倒是沒有太多的影響,但她此刻就是想要在那兒躺着,哪怕師澤就在跟前,她也懶得管了。
小會之後,師澤的聲音伴随着陣陣的威風吹來,“我在這世上太久,見過的,經過的,也比你多太多,我曾經見過,因為就心軟那麽一點,對邪祟妖族手軟,就死無葬身之地。那些東西狡猾起來遠遠超出你的想象。它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無所不用其極。”
“你根本就不知道它們會做出什麽無恥的事來。這麽多年,我看的太多了。”
明枝躺在那裏,四肢大大咧咧的攤開着。
“這次是你運氣好,那些陰魂哪怕報仇也還保留一絲良知和理智,知道沖着罪魁禍首,而不是失了理智,覺得所有的人都該死。”
師澤回頭過來,“萬一它們報仇之後,覺得所有的凡人都和徐家一樣,一頭熱的要殺光在場的所有人,你打算怎麽辦?”
明枝躺在那裏,聽了就笑,“你真當我是你們北陽山那些沒見過世面,只在門派內過日子的小孩子?”
“我既然能變死為生,自然也會把那個生給摁回去變成死。”明枝笑道,“我要姓徐的死,但不代表我完完全全相信那對姐妹,畢竟人多還出王八呢。”
師澤聽着直接過去,握住她的手。
果然感覺到她靈力耗費的有些厲害。
師澤沉默下來,喉頭堵住的感覺讓他如鲠在喉。
“我早就想到了,我見過的王八,比它們見過的草還多,怎麽可能想不到。”
她說完,把手從師澤那裏抽回,又換了一張臉,不複剛才的滿臉無所謂,她仰首看着他,很是認真的看了好會,“謝謝你了。”
“沒什麽好謝的。”
師澤不覺得他讓那些人參精報仇,是有什麽好謝的,原本就是天經地義。
“不是,是你趕過來。”明枝眨眨眼,“說,你是不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過來的?”
師澤眼眸忍不住多眨了幾下,“……”
師澤感覺到只要他說一個是,她就能得意的人都能直接上天去。
這小妖女向來是知道什麽叫做得寸進尺。
他這個時候不太想讓她太過得意。
少年人太過得意了,不是什麽好事。
“不是。”
明枝滿臉不信,師澤倒也直接望着她,“信不信由你。”
明枝噗嗤笑出來,她滿臉的調侃,“我又沒說我不信,你這麽着急是幹什麽呀?”
她說着靠近過來,盯在他的臉上,“這麽着急,是不是被我說中了。”
“你有說中過什麽嗎?”師澤臉龐上沒有半點變化。
明枝滿臉不信,她目光灼灼的盯住他,師澤直接和她對視。
兩人旗鼓相當,對峙不下。
明枝望着師澤的眼睛,突然噗嗤一聲笑出來,而後她直接靠在他的身上。
“做什麽?”師澤一手接住她的胳膊,嘴裏還問了一句。
“我累了,靠着你睡會。待會到地上,你再叫醒我。”
明枝說着打了個哈欠,靠在他的身上,男人的身上說實在話,除非做那事,要不然真的還不如姑娘家柔軟。男人的軀體和女人有太大不同了,哪怕只是靠着,那感受都是鮮明的很。
她放任自己完全靠入他的懷裏,動了動脖子,擺出依賴的姿态。
師澤下意識的接住她,懷裏的軀體柔若無骨,如同軟雲。
低頭下來就見着人在他的懷裏調整了下姿勢,好讓她躺的更舒服。
“我好困啊。”明枝打了個哈欠,眼角邊也有了淚花,她努力的看了看師澤,“真羨慕你,你一夜沒睡,照樣精神這麽好。”
師澤眼睫動了動,他對明枝這話,似乎有些無措。一時竟然都沒有回話。
他沒有回答,明枝也完全不在意,直接靠在他的懷裏,小會之後沉沉睡去。
過了好會之後,師澤低頭下來,她自顧自的背靠在他的胸膛上,雙手交疊着壓在肚子上睡的很香甜。
師澤想起昨夜裏她站在九絕殺陣睜眼裏,她渾身繃緊,滿眼的戾氣。似乎下刻她就立刻能撲上來,和他鬥個你死我活。
那樣子讓他心髒很不舒服。
幾乎瞬間她就立刻能從他的掌心裏飛出去,完全不受他半點控制。
也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依賴。
那滋味讓他很不舒服,他很不喜歡。
那股酸脹感充斥在心中,讓他那瞬間難以忍受。
師澤還是喜歡她當日從水月幻境裏出來的時候,又或者和現在這般,幾乎是全身心的依賴。
昨夜的樣子,他很不喜歡。
她已經睡着了,小小的臉上沒有半點昨夜裏的戾氣,反而顯得很是無辜,他只要低頭下來就能看到她的肚子和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胸腔裏那股讓他很是不舒服的酸脹漸漸褪去,這個時候這裏只有他們,沒人看見他們,也沒有人知道他們。
倒是有幾只偶爾飛過的飛鳥,也不敢貿然靠近,遠遠的飛開。
“和我一樣,是不行的。小騙子。”
他說着,順應自己的內心,輕輕的把下巴放在她毛絨絨的頭頂上。
和他一樣,夜裏無眠,只能夜夜出來游蕩打發時光,又有什麽好呢。不過是勉強壓制着,別把自己變成瘋子罷了。
其實他覺得自己要是有一天瘋了,那也是很好的,至少瘋子不用管那麽多,也不必有那麽多的顧慮,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說實在話,也是另外一種痛快。
明枝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不知名客棧醒過來的。她躺在暖暖的被窩裏,床榻鋪的很軟,裏頭也很暖,像是她躺進去之前,事先有人暖過了。
明枝迷糊着踢了踢腳,腳上絲滑的觸感讓她一下有些清醒,立刻坐了起來。
身上的衣裳整整齊齊,只是腳上的鞋子被人脫了,很是工整的放在床下,她整個人都被照顧的非常妥當。
明枝看見身邊沒人,下意識的就往四周看,就見着師澤站在窗子前,窗戶洞開,一只鳥飛到他的手上。
那只鳥長得五彩斑斓的,尾巴毛拖的老長。
“我知道了。”師澤對着停在手臂上的那只鳥開口,“師兄放心,我一切安好。到時候我會盡快回北陽山。”
那只鳥像是完全聽懂了他的話似得,上下俯沖點頭。師澤手臂向上一振,停在那裏的鳥,就一下展開翅膀飛到空中,眨眼的功夫,就見不着了。
“你醒了?”師澤背手站在那裏,他擡頭看着天空問。
“醒了。”明枝渾身上下暖洋洋的,而且也沒有白日裏睡久了之後的昏昏沉沉。
她看了一圈周圍,這廂房裏頭的一切瞧着都還相當不錯。
“我睡了多久?”
“也不多,差不多一天吧。”
因為篡改符文,看似簡單,實際上耗費非常大,九個方位全部篡改,說起來他都驚訝的厲害。
但她靈力也耗費巨大,睡上一天,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她睡的很沉,師澤把她安排到這個客棧,随便他也跟着她睡了小幾個時辰。
他沒那麽大的消耗,不必和她一樣,但睡上那麽一會兒,對他來說也很好了。
“這麽久?!”明枝吃了一驚,她除了上回救白芷受傷之外,沒有睡這麽久過。
“還好。”師澤過來,他坐到床上,仔細看了一下她的臉色。睡了這麽一段時間,原本有些蒼白的面色到了這個時候,也稍稍好些了。
“你那麽亂來,竟然只是靈力耗費太大,沒有形成反噬,已經是很不錯了。睡上這麽些時候,比起原本該有的,已經好的不能再好了。”
明枝聽了撇了撇嘴,“這麽麻煩。”
“你自己動手之前,難道不應該早有所預料嗎?”
明枝點頭,“我知道啊。”
師澤有些意外,“你知道,你還亂來。”
“不是亂來,就算是會這樣,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的。”
明枝坐在那裏,想起了自己在隐月宗遭受過的那些,嘴角的笑容陰狠了許多,“我不知道那也就罷了,我知道了,怎麽可能讓他們繼續好好的享福。”
師澤眼一垂,就見着她緊緊抓住被子的手,指節發白。
“沒有下次了。”
師澤一句話把她從自己的思緒裏拉出來。
她滿眼奇怪的望着他,很是不解的眨眨眼。
“你大可和我說清楚,”師澤說起此事,還是有些愠怒,“此事若是你和我說清楚了,你也不必如此。”
他說着眼神裏流露出疑惑來,“還是說我在你看來,有那麽頑固不化,不可理喻?”
明枝眼神不由自主的溜到了一邊,嘴上為自己辯解,“又不是我愛這樣,難道不是你自己先說的不能相信麽?年紀大的人,都很固執,一根筋拗不過來的。”
明枝知道他不愛被她說年紀大,但偏偏就是往這個上面戳,果然師澤的臉色已經沉下來了。
“所以你就亂來了?”
師澤輕聲問。
“那我問你,你打算和我動手之後,接下來要怎麽辦?”
當然是有哪兒跑哪兒。北陽山的一切對她來說算是意外之喜,但她也沒有到非得要把這一切全都要留在手裏的程度。
意外罷了,得了最好,若是失去了,對她來說那也正常,沒有什麽好可惜的。
師澤看着她腦袋都扭到一邊不說話,俯身下來帶着一股壓迫感,“你的意思是,逃的遠遠的?”
嗓音低沉,蘊含這一股危險。
明枝一副‘哎呀你又猜對了’的臉,但嘴上卻說,“哎呀,你說什麽呢,你看我像是那種不知感恩的人麽?”
“說的也是,你身上有我下的标記,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只要你不死,不入鬼界,找到你在哪裏,易如反掌。”
師澤妍麗到淩厲的眉目突然湧出了些許愉悅。
明枝差點沒拍大腿,她竟然差點把這個忘記了。
她摸了摸額頭,哪裏帶着點兒溫度,和身上其他地方沒有任何兩樣。
“那你放心了沒?”明枝看他。
“不放心。”師澤說着笑着呼出口氣,他望着她,滿眼的好奇,“我有時候都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
心口不一,偏生有一雙最幹淨的眼睛,為了不相幹的人,也能豁出命去,那個小丫頭是這樣,這次人參精又是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想什麽。”明枝順口就是一句,“不過我知道一個,就是我最喜歡的就是你啦。”
師澤眸光流轉,露出幾分豔色出來,可臉上的神情卻是不信的。
他緩緩靠近,輕輕環住她的臂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是嗎?那你怎麽證明?”
明枝随口一句,這下就遇到了直男一拳的問題。
“你說你喜歡我,那你證明給我看。”
明枝有些驚訝的擡頭,直接對上師澤無辜的眼。
他這個時候臉上露出幾分和孩子一樣的樣子,甚至還歪了歪頭,在等着她。
明枝下刻直接拿起他的手,放自己的胸口上一放,“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跳會很快,你感覺到了嗎?”
這個事就看誰更不要臉,更能豁得出去。
要臉的幹不過不要臉的,豁不出去的,幹不過豁出去的。
讓自己心跳加快,對明枝難說簡直太簡單了。
師澤的手在被她放上去的那刻,下意識的往回撤,可是明枝卻緊緊按住他的手。放在上面,“你不是要我證明,我喜歡你麽,我現在就證明給你看。”
她眉眼含笑,就那麽靠近他。
“你不是要我證明麽,現在不要怕啊。”她此刻完全沒有方才那些小小的慌亂,形勢徒然一變,攻守易形了。
師澤此刻感覺到手掌上豐盈的觸感和溫度,他立即就想要把手從那上面挪開,再如何,他也是正人君子,這麽多年下來,哪怕在她面前,是另外一個他都不知道的自己,但他的做派卻是入了骨子。
他一用力,明枝那兒就更加用力,不讓他離開分毫。
“你感覺一下,”小妖女靠近,鮮紅的嘴唇和雪白的肌膚形成完全鮮明的對比。
“你感受一下我的心跳,你覺得我喜歡你嗎?”
他不由得感覺到了其下的心跳,心跳快速的跳動,那跳動透過了皮肉,直接傳到了他的掌心上。
“……我不知道。”師澤眉頭微蹙,此刻他看上去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喜歡人是這樣的麽?”
明枝早就感覺出師澤在情感上和人有些不太一樣,他在這個上面,似乎和個孩子似得,很多都不知道,很多都沒有感覺過。
之前她完全不知道,只有和他相處的時間長了,才察覺出來。
“我也不知道。”
明枝對上師澤迷惑的眼睛,她一笑,“我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