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樓蘭的故事

天朝之極西之隅,有西域三十六國,因康居、安息等國遠離中原,難以到達,故而絲綢之路上與天朝互通有無的主要有于阗、龜茲、精絕等大國,其中樓蘭因追溯至前朝與北方匈奴一度融合,繼承其悍勇,兵力強大,時常淩駕諸國之上。

上代樓蘭王薨逝後,因為公主遠嫁,國內無直系繼承人,便由其弟席武繼位。席武剛愎自用,又好戰征伐,更喜親自帶兵劫掠過往商隊,以屠殺為樂,次年,天朝皇帝聞高昌國書痛陳樓蘭王之害而震怒,時也異姓國公擁兵過重,便派遣數位國公遠赴邊疆,征伐樓蘭,以昭中原天威。

朝中國公大多年邁,雖有不減當年之威者,但畢竟人至暮年,西域氣候惡劣,長途跋涉之下很快有老臣病重,不得已,靖國公以近而立之年披挂上陣,領三十萬西北軍鏖戰西域。

那年很長的一段,葉玑羅都沒有看到娘親笑過。

她并不明白,為什麽爹爹明知道要征伐的是娘親故鄉,還要接下诏令?

“如果家與國必須要選一個……抱歉。”

“……一路平安。”

爹用兵如神,連連的捷報讓府裏一片歡聲笑語,而娘親卻一天一天病倒了。

那天晚上落了雪,娘親走下了病床,在庭院裏的梅樹下赤着腳跳起了西域的胡旋舞,繡着雀金線的裙裾不停地旋轉。她沒有梳起繁複的宮髻,便任由金棕長發如同飛舞的綢緞,遮卻了月色。

娘親的名字,在中原話裏就是衆星的眼淚。

然後娘親便抱着她哼着西域的小調,等到她睡醒了,就看到娘親一動不動地看着西方微笑,再也沒了聲息。

也不知是在看遠行的愛人,還是在看遙遠的故國。

聽說,喪訊傳到西域的當夜,用兵如神的國公爺平生第一次吞敗。

當時葉玑羅不過剛記事,對爹爹也談不上恨或是氣,只不過能觑見的是,直到現在,葉玑羅沒有說過一句“我想念爹爹了”。

……

恍惚從半夢半醒的回憶裏回過神,耳畔響奏的是西域旅人節奏明快的小忽雷,喉嚨裏淌過甜香辛辣的馬奶酒,鼻端飄過烤得流油的羊肉香味,這才覺得已經遠離了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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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多情的西域少女面紗下秋波橫斜,似是好奇這偏遠的大漠深處怎麽會有這樣三個風神俊秀的年輕人,不過女郎愛俏,自然是多看了幾眼。

不幸的是一個身為技術宅心神完全投入地圖研究,一個實在是東奔西跑累成狗喝了點酒就原地躺屍了,最後一個看似土豪高富帥少年郎,等靠近了一問,人家面無表情地來了一句:“我是斷袖謝謝。”

西域少女想中原人真是太可怕了。

“……此去安息有二百餘裏,随着商隊三五日可到,因是沙暴季節,地貌一夜數變,禦劍飛行之術最易迷失方向,要在茫茫沙海中尋日輪花所在十分艱難,反而拖得時日更長,”謝衣分析道:“要穿過這片死亡沙海,中間必須到樓蘭國一個屬城休整以辨別正确方向。”

葉二少自然是全聽技術人員的,此時身邊突然坐下來一個大胡子,聲音粗犷。

“中原客人,下一站你們要随我們去樓蘭閻圖羅城?”

謝衣閱歷廣,知道這人是要提醒些什麽,道:“不知閣下有何見教?”

“不是我說,現在樓蘭人正在和中原開戰,雖說我也不是很喜歡他們總是搶劫商隊,但都是胡大的子民,是生意還是要做的,不然胡大就不保護我們的財路了。”

胡大是西域諸國信仰的沙漠之神,經常有西域商旅祈求胡大保佑商路暢通,久而久之,能聽到他們經常把胡大挂在嘴邊上。

大胡子擰開一個琉璃瓶子吸了一口裏面的波斯精油,覺得精神好一點了,繼續說道:“因為打仗打太久了,現在樓蘭人看到中原人都有點不高興,那裏的城主聽說三個月前還在城裏到處抓中原商人出氣,我們隊裏哈吉老爺的表侄子因為長得像中原人就被抓起來蹲牢房到現在都還沒放出來……喏,哈吉老爺這次就是帶了好多財寶想從城主手裏把侄子換出來。”

葉二少想了想說:“你這麽說,是想和我們做樁生意各取所需了?”

若是叽蘿體型還好,眼睛顏色特殊,細一看也有點西域高鼻深目的特征,但現在這具二少偃甲體型完全是按中原人精致優雅的樣貌來的,有點難搞。

雲天青土生土長的糙漢子就不說了,謝衣雖說不太像中原人,但是也絕對沒有西域人活潑跳脫的特征,優雅持重得好像哪個百年世家教養良好的貴族公子。

葉二少說:“你看我們這三個人變裝什麽的以我等演技應該可以蒙混過去吧。”

大胡子說:“以我多年經驗,他們可以,你你蒙混不過去。”

葉二少怒道:“你敢懷疑小爺葉影帝的演技?你造小爺當年以黃雞之姿轉着風車混進大秀坊無人懷疑嗎?”

這時候雲天青睜開眼冒出一句:“你雙馬尾着火了。”

葉二少猛地坐起來,發現頭毛沒有着火,反應過來罵道:“……次奧你無不無聊啊。”

雲天青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繼續睡。

總之最後雲天青說他有風歸雲隐仙術可以隐身潛行不需要,大胡子奇人異事看得多了,對雲天青也只是略表驚奇便不多問了。謝衣好辦,看起來就很靠譜,換身衣服貼個假胡子就好。但葉二少怎麽看都是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小爺就是中原人不服來戰”的樣子,加上身板小,守城的人又不是眼瞎的。

大胡子看着看着,便出了個主意。

“……我夫人那裏有女裝。”

若是葉二少芯子就是個糙漢子這會兒也就可能真的炸毛了,但此時雖說頂着漢子殼子但是一向自诩內心是個純澈美麗的青春少女,糾結了一會兒顏面,就給忽悠去了。

“……雲兄是早有所覺?”

雲天青翻了個身,伸了伸懶腰,目光淡淡:“有些事錯在我,無話可說,我等他殺剮随意。”

“……”

……

穿過茫茫沙海,商人們帶着他們國家引以為豪的珠寶綢緞,就是為了在這種長途跋涉後看到這樣的情景……有人的地方,就有財寶向商人們招手。

而且在這種商隊行旅的過程中,也或許有某個失落的國度露出了其埋在黃沙下的遺産,算是旅途上給商人們意外的驚喜。

老人們說:沙漠是孩子們的黃金,給年輕人以探險的力量,讓他們成長。

第四日的長河落日,餘晖将盡時,終于在沙海中看到一座城池虛影,直到大胡子拿水鏡看了确定那不是蜃樓幻象時,整個商隊才歡呼起來。

葉二少此時卻罕見地沉默了。

遠遠的土城,莫名與記憶中樓蘭模糊的圖騰重合,可惜并非記憶中的樓蘭都城。

那個時候,似乎是前樓蘭王新喪,娘親帶着自己私自出關回到樓蘭,可惜似乎并不為族人承認,沒幾日便被連夜易容潛入樓蘭的爹爹給帶了回去。

當時還是很小,所以很多事只大概記了個片段的印象。

凝視良久,待到肅殺的城樓近在眼前,葉二少這才放下車簾。

雲天青已經不知何時消失了,便知道該是進城的時候了。

駱駝車裏的女眷都是些四五十歲的西域婦人,對這個孩子氣的少年人倒也談不上避嫌不避嫌,反倒十分喜愛。

于是便聽見有婦人說着些摻雜了土語的中原話。

聽了許久,又見她拿出一件帶着金紋面紗的衣服,這種衣服是西域少女特有的紗麗,往往綴金流玉十分華美。

葉二少掀開簾子對一側駱駝背上看書的謝大大說:“大大你看我暴露了女孩子的特征嗎?”

謝大大頭也不擡道:“葉公子何時有女兒态了?”

……大大你不要這樣。

……

席武繼位以來嗜殺擅武,禦下兵士大多兇殘好戾,并非是話本上說的一般守城士兵很容易被糊弄過去,大胡子就親眼看到一個光頭龜茲人因為是與中原人混血長得極似中原人所以當場被抓住打斷一條腿帶走。

城兵按着腰間彎刀,鷹隼般的眼從來來往往的商隊人群掠過,視線掠過謝衣時微微一頓。

“你,擡起頭來。”

彼時謝衣仍舊在看書,聞言,擡起頭,露出的卻是一雙翡翠色的眼,正疑惑地看着他人。

西域人雖說黑發黑瞳的也不少,但若是瞳色殊異,那必然大多是身份高貴的西域貴族身份。

城兵眼神裏多了些敬意:“放行。”

謝衣點了點頭,餘光瞥過身後,裝着女眷的駱駝車剛好停下,另一個城兵聽到車裏甚至于哼着樓蘭當地的小調,那種軟軟的鼻音勾得心有點癢,雖然覺得肯定沒有問題但透過半透明的車簾,裏面的女眷倩影如畫,還是堅持要求掀開車簾。

車簾一開,城兵剛瞧了一眼,匆匆瞥見一張精致的面孔,半掩着烏黑發絲,眉宇間似乎帶着懊惱神色,沒看上兩眼便立即被一側的老婦人擋住。

“安支是你能看的?!”

城兵也就是一時色心難抑,聽到老婦人說這裏面可能還是哪家的貴族小姐,這麽堅持看女眷确實十分失禮,摸了摸鼻子也就放行了。

穿過了肅殺的城門,裏面便體現出絲綢之路上貿易樞紐的繁華起來。

兩側都是來來往往的商人,叫價聲混着烤肉和煮沸的j□j的香氣,一下子熱烈起來。

緩緩穿過擁擠的街道,便能遠遠看到一座女子的雕像立在此城正中央。

謝衣看到也有一些民衆在雕像下駐足不前,甚至有參拜的意味,也不禁擡頭看了看,這一看也不禁一怔。

雕像女子不知是出于何人的手筆,用的是蛋白石的石材,雖是死物,但也可觑得見女子若是活着當是極其美麗。

民衆們近乎虔誠地看着那女子,喃喃念着些什麽。

“這是樓蘭信仰的神明?”

駱駝車裏掀開簾子,聲音有些迷茫:“他們在說,這是樓蘭的驕傲——神賜下的……衆星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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