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玉三省離開侄子家的時候,其他人都還在睡夢中。他下樓時看到廚房亮着的燈,好奇是誰淩晨六點鐘出現在這裏,走過去,發現玉西城正在将切碎的銀耳和紅棗一起倒進紫砂鍋裏。
“怎麽這時候做飯?”他開口問。
玉西城将鍋放到火上,擦了擦手道:“阿青想喝銀耳湯,這個東西耗時久,我怕明早做來不及。”他上下打量了玉三省一遍,問:“你這個時間準備去哪兒?”
“回家。”玉三省嘴角勉強牽起一絲笑:“我也有自己的家啊。”
玉西城看着他的臉,過了半晌,才斟酌着開口道:“之前阿青在,我怕他多想,便沒說。”
玉三省似乎有些誤會,他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無奈的笑:“多想什麽?”
玉西城卻沒跟他開玩笑:“……連修鶴那樣做固然不對,但其實,又有什麽關系呢?你把人間的正義扛在肩上,除了壓痛你自己的肩膀,這麽多年你得到過什麽好處?”他認真看着玉三省的眼睛:“叔叔,其實你不必這樣嚴格要求自己,我們是妖怪,我們沒有維護人間秩序的責任。”
“你現在回去找連修鶴,難道要殺了他?為了一群不相幹的人殺了你愛了一千年的戀人?你甚至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何必呢?”他抄着手靠在身後的流理臺上,輕聲說:“不管連修鶴采補也好,以命換命也好,都是別人的命。他們甚至不是你的同類,你幹什麽要為了他們跟自己過不去?當然了,前提是連修鶴不要再打阿青的主意,否則我也要弄死他。”
玉三省聽了半晌,才慢慢開口:“我以為小硯青已經把你改造好了,原來沒有,早知道就不把火雲殺還給你了。希望你弟弟不要跟你想得一樣,否則我這輩子就太失敗了……”他說完,長長嘆了口氣,轉身離去之前,想了想又留下一句話:“管好你自己,要是讓我知道你胡作非為,你可想好了後果。”
玉西城讪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覺察到玉三省的身體好像有一些發抖,問道:“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玉三省搖了搖頭,然後緩步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玉西城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随後這聲音跟着夏季淩晨清冽的風漸行漸遠。
小貓以為是程硯青,晃悠着出來,在他腳邊聞了聞,打了個轉又回了窩裏。
天色大亮的時候,程硯青才從床上爬起來,看到廚房裏守着的玉西城,湊上去黏糊糊地抱着蹭了蹭。玉西城輕輕摸了摸他的肚子,說:“好像大了一點。”
程硯青把衣服掀開,露出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摸了摸又擡頭看他:“會不會、很醜?”
玉西城蹲下去,朝着他肚子最凸起的部位親了親:“很漂亮。”
程硯青這才滿意了,看到砂鍋裏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銀耳湯,笑着說:“以後不要、早起做、這些了,我情願你、陪我多睡一會兒。啊,對了,叔叔還在、睡嗎?感覺他昨天、狀态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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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回家了,我一會兒得過去看看,怕出事。”他脫下圍裙拍拍程硯青的肩膀:“去洗漱吧。”
程硯青被他推得朝前走,忍不住扭過頭來看他:“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懷着孩子,還是不要再奔波了,我怕到時候出意外。”
夫妻兩個正在争辯這個問題,玉司南打着哈欠從房間裏出來,看見他們就問:“叔叔呢?我剛剛怎麽看他房間門開着?今天早上吃什麽?”
“他回家了。”玉西城把程硯青打發到衛生間,回過頭來對他說:“一會兒去看看吧,我總怕出什麽問題。”
……
玉三省摸出鑰匙的時候,手有些抖,他們的房子已經住了些年頭,這是他這一世找到連修鶴之前買得。房子周圍全是高聳的摩天大樓,顯得很破舊,前兩天還說要拆遷……
鎖頭上沾了一點血跡,他捅了半天都沒捅開。生鏽的鐵門嘩啦一聲從裏面打開,露出連修鶴英俊又性·感的臉,他身上穿着跟玉三省一起買得情侶睡衣,但眼裏布滿了紅血絲,也是一夜沒睡。“回來了?”他的聲音帶着熬夜的沙啞,指尖還夾着一根煙,看到玉三省的那瞬間,趕緊徒手掐滅了。
玉三省越過他走進屋子,裏面彌漫着一股煙草味兒,濃郁到令人窒息。他走到沙發的另一端,打開窗子,将裝滿煙蒂的易拉罐瓶子扔到垃圾桶裏。“不是讓你不要抽煙嗎?”
連修鶴一直低着頭,見他還肯跟他說話,便挨過去,從背後擁住了他。“還在生氣嗎?”
玉三省陷入他的溫柔裏,聞到他身上濃郁的煙草味兒,還有性·感的體·味,整個人掙紮着告誡自己不要沉淪,但千百年來養成的習慣讓他不自覺地放松身體,靠到連修鶴身上,他太愛他,太貪戀這份溫柔了。
“不生氣了好不好?”連修鶴把臉湊到他頸邊,輕輕挨了挨他的臉,結實有力的臂膀貼着他腰側敏感的皮膚輕輕蹭動。“原諒我好不好?”
玉三省抓住他的手臂,反被對方箍得更緊。連修鶴的嘴唇挨着他脖子後面的皮膚吻起來,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上面,下·身也隔着衣物磨蹭他。
“你別這樣!”玉三省反手推他。
連修鶴便停下來,松開抱着他的手臂,有些怏怏地走到沙發那兒坐下,又點了一根煙:“你想怎樣?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還想怎樣?”連修鶴身上還帶着昨天被玉三省打出的青紫,顴骨旁青了一片。
“你打定主意要修魔道了?”玉三省強自鎮定地問,但他手還在抖。
“我現在不用修魔道了。”連修鶴掐了煙從沙發上擡頭看他。
“什麽意思?”
“我已經得到‘十方鼎’了,以後你不用擔心我堕入魔道了。”
“怎麽來得?”玉三省握緊了拳頭,不可置信的顫抖着問。“你殺了那個追捕程硯青的人?”
“嗯。”連修鶴的态度輕飄到好像這事不值一提,他看着玉三省的眼睛問:“我不用輪回,一直這麽陪着你,不好嗎?”
“以命換命陪着我?踩着別人的屍骨陪我?”玉三省的樣子很狼狽,他扶着窗臺,以免自己抖得支撐不住。“我們原來那樣不好嗎?我每一世都去找你不好嗎?”
“你根本不懂我的感受!”連修鶴站起來:“你知道我每一世有多害怕嗎?我害怕你随着時間流逝已經沒那麽喜歡我,害怕你有了別人,害怕你不來找我……等你找到我,我又怕這輩子太短,跟你相處的時間太短,等我老得不能動彈了,躺在床上大肖便失禁的時候,你還是這麽年輕漂亮,就那樣看着我肮髒的身體……你懂我的感受嗎?”
他英俊的臉上有些猙獰,裏面夾雜着絲絲落寞,他走到玉三省眼前,執住他的手,溫柔道:“我永遠陪着你,不好嗎?我不想再讓你看到我那麽不堪的樣子。”
玉三省垂着頭,他的嘴唇有些抖,睫毛上已經沾了眼淚,大滴的淚花落到地板上,幾乎能聽見它們敲擊地板的聲音。
連修鶴擁住他的身體,讓他趴在自己的肩上哭,用粗糙的大手溫柔地撫·弄他的頭發。“我就用這一次,以後都把它交給你保管好不好?等我長生不老,再也不殺人,再也不碰它,行不行?”
“連修鶴……”玉三省趴在他的肩上,發出悶悶的聲音。
“嗯?”
“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你替我取得?”他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又熟悉又陌生,但那股千年織就的習慣和依戀不會變。“你當時教我,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你教我萬物皆有靈,你教我那麽多……你自己怎麽忘了啊?”
空氣似乎凝滞在這一刻……
連修鶴沉默了半晌,有些艱澀地問:“……那你說怎麽辦?跟我分手?殺了我?”
門鈴忽然響了一聲,沒人應門,外面的人一腳将這破銅廢鐵形同虛設的門踹開了,窗簾被吹得飄起來。玉西城一行三人站在門口。
連修鶴忽然發瘋一樣撲到門口抓住程硯青的脖子,玉三省來不及思考,拔·出腰間的配槍将他瞄準……
猛然間,整個世界變成了一部慢動作電影。每一秒似乎都變成一分鐘那樣漫長。玉三省看着連修鶴捂着流血的傷口,一點一點慢慢倒下去。他自己的胸口似乎也開始感到劇痛,那種痛苦比親身受那一槍還要痛得多,像徒手撕裂自己胸前的皮膚,然後将心髒掏出來,親手捏碎在眼前。
他怔怔地看着,淚水已經将他的視線模糊,直到聽見連修鶴掙紮着用氣聲說了一句:“三省……下輩子,別來找我了……”
玉三省像是剛剛反應過來,他丢掉槍踉跄着跑過去,顫抖着撲到連修鶴身上,五官因為悲痛至極的哭泣變得微微扭曲,那張臉仿佛在瞬間老了千年,再也不見昔日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