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君子立世,當如梅郎
青灰色石板路,劉管家撐着傘在前引路,身後跟着身穿赤色內監服的五味。
“五殿下在王爺卧房內,公公盡可放心。”劉管家十分友好且貼心,實則言下之意——都住進王府卧房了,休想帶回去。
聞言,五味陰沉的面色更加難看,從牙縫裏咬出一句話:“怎好如此叨擾王爺。”
“不叨擾不叨擾。”劉管家和和氣氣,垂着眼心想,就不告訴你王爺昨夜睡書房,又似是漫不經心地添了句:“王爺和五殿下相處得極好。”
“……”
五味無言,恨恨地心想,主仆兩個一樣讨厭!
——
早膳也是西平王親手伺候,五皇子高高興興地又多吃了些,氣色不再蒼白如紙,五味進門時楚策正摟着梅庚給的《國策》看,美名其曰身為皇子必要修好學識。
“五味?”少年擡眼,似乎是疑惑,“你怎麽來了?”
我能不來嗎?再不來您都被那頭狼叼走了。五味在心裏深沉感慨,随即道:“五殿下,您是宮中的皇子,住在異姓王府中不合規矩。”
原來是為這事兒來的。
楚策失笑,掌心托着臉頰,唇邊帶笑:“無妨,左右皇上也不在乎我這個兒子在不在宮中,太子與洛王羽翼漸豐,讓他們鬥去吧。”
五味不免心疼,瞧着瘦瘦弱弱的小皇子,越發覺得他那笑容勉強,當即苦口婆心道:“那您也不該住在這,那西平王……”
“五味。”楚策輕輕打斷了他,斂下了眼,“他是自己人,不必如此防備。”
五味猶豫了片刻,心一橫,便道:“殿下,如今外面都傳遍西平王有斷袖之癖,就算是您要同他合作,也得避着點嫌。”
“什麽?”楚策一愣,梅庚是個斷袖沒錯,可這事兒前世也就只有他和五味知道,怎麽會傳得天下皆知?
“是虞公子。”五味嘆道,“西平王貪其美色不惜插手永定侯府家事,整個永安城都快傳遍了,現如今宮裏也都在傳。”
所以您快跟我回去吧,萬一那真是個斷袖,說不準還對殿下您有什麽非分之想,五味在心裏嘀嘀咕咕。
楚策無言,先前他也有所懷疑梅庚對虞易的心思,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梅庚待他無微不至,他又怎會懷疑梅庚的用心?
略微思索,楚策搖了搖頭,“梅庚和虞易非是那種關系,不必在乎外面那些捕風捉影的謠言。”
“五殿下啊,知人知面他不知心啊!”五味苦下臉,壓低了聲道,“萬一那西平王當真是個斷袖,對您有什麽非分之想,這可如何是好?”
五殿下斯文俊俏,萬一真被瞧上了,再威逼利誘,想着想着五味的臉色便更加難看。
意外猜中真相的五味尚不知,梅庚這個斷袖還真就瞧上了文弱溫雅的五殿下。
楚策耳根隐隐發燙,垂下眼掩飾羞赧,輕聲細語地道:“無妨的。”
那歷經風霜的半生,皆因梅庚而起,成也在他,敗也在他,稱不上虧欠,卻實在內疚。
梅庚喪心病狂,何嘗不是因他而起?明知梅庚重情重義,明知他視将士如手足,卻以最殘忍的方式毀了他的一切。
怎能再如前世那按部就班地去重蹈覆轍?
少年閉了閉眼,眼前閃過梅庚柔情滿溢的笑,油然而生的貪戀不知不覺便占據了心。
他同樣渴望梅庚予以的溫暖,兩輩子下來,唯有那個人能讓他安心。
瞧見楚策的反應,少年眉梢眼角都氤氲起淡淡暖意,露出了同當年那個溫婉動人的女子如出一轍的神情,五味心一涼,臉色徹底地沉下去——完了!
五殿下年紀小,該不會是被西平王花言巧語給騙了吧?!
不對,五殿下向來聰慧過人,小小年紀便知籌謀後路,怎會輕信他人?
五味心驚膽戰,連忙道:“五殿下,只要咱們安分守己,就任由太子洛王他們去争,日後領了封地離開永安便是,無需您委屈自個兒啊。”
楚策哭笑不得,合着五味以為他為了争儲以色侍人了?
“不必擔心。”楚策已然睜了眼,滿眸平和,“我與他之間從無交易。”
“那便好那便好。”五味剛松了口氣,神情便又倏爾凝滞,腦子嗡嗡嗡響個不停。
不是交易,那…那是自願的??
楚策饒有興趣地瞧着五味錯愕神情,半眯起眼笑得溫文爾雅,“公公,梅庚他真心待我。”
“真心?”五味原就陰柔的聲線顯得有些尖銳,浮躁顯而易見,他沉着臉便開始碎碎念:“殿下,奴才早便同您說過,莫說宮中皇室,朝堂權貴,縱使貧民百姓中那真心也是千金難求,您何苦為了那虛無缥缈的東西去賭?何況那梅庚身份貴重,又是個男人,他那心是真是假難道您還能剖出來瞧瞧?”
楚策卻沉默下來,并非是動搖,而是在想,他或許是瞧過梅庚那顆心的。
梅庚不是那種會為兒女私情不顧大局之人,楚策甚至明白,若是在千萬将士與他楚策之間做個抉擇,梅庚必定會選前者,但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曾在他身後隐忍愛意,多年孤身一人,唯有闖入太和殿狀似瘋癫時,切齒般道出那聲愛,如落在素白宣紙上的血跡,侵染出大片大片的濃重殷紅。
他說:“陛下可知,臣日夜思君念君,盼與陛下,共堕陰曹。”
攜着恨意,字字泣血。
梅庚不僅剖了心放在他掌中,他還曾親手将那顆心,傷得支離破碎。
想着想着,楚策便紅了眼眶,他垂下眼掩飾,低聲笑道:“公公,這世上不會再有梅庚這樣的人了。”
五味怔忡,覺着荒謬之餘又是難以置信,忍不住問道:“他就那麽好?”
楚策沒應聲,寬大袖袍內的手攥得死緊,隐隐顫抖。
半晌,他方才模棱兩可般吐出句話:
“君子立世,當如梅郎。”
傲骨铮铮的天之驕子,當之無愧的大楚英雄,只可惜…生不逢時,天時地利人和皆不遂君所願,逼他一步一血印地走上絕路。
策兒也是個小可憐,把所有的錯都歸罪在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