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憶

那一棒子将九淵給打醒了,在他昏昏沉沉的那一夜,他想起了他掉下懸崖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知道自己是誰,他不是不歸村裏常常被欺負的啞巴九淵,他是大渝最尊貴的主子。

他的父親病重,将王位傳給他。首領們不甚服氣,終于在密謀後,在一次狩獵中将他刺殺。

掉下山崖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死定了。

刺殺他的是首領嘟嘟,是他未過門妻子敏敏郡主的表舅,他見過敏敏的畫像,張揚的像個小孔雀。不過,九淵猜,敏敏并不知道這事,不然憑着她那般毛躁的性子,早就把這件事洩露給他了。

他要回去,要回到皇都,親手結束首領嘟嘟的命。

這一刻,九淵眼神亮的驚人,像是大漠裏的狼王。兇狠無比。

顏衡被九淵看的一驚。“你……你家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九淵沉默,不歸村的生活讓他心驚。

他跟着顏衡出診,治病,在醫館裏劈柴,做油餅。九淵常常會冒出一個念頭,他不想再回皇都了。

在不歸村裏當個小小的醫徒,照顧顏衡,日子過得簡單又開心。

這樣的開心常常讓他感到害怕。

生為大渝皇帝,是死也要死在戰場上的,他怎麽能因一次小小的暗殺軟了骨頭,成了個貪生怕死的人。

他該走了。不歸村留不住他。顏衡也留不住他。

九淵上前,正欲開口,外頭有個婦人,怯生生地問,“顏大夫在麽?”

顏衡哎了一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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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嬸兒端着米飯從廚房出來“顏大夫先吃個飯再去吧?”

米嬸兒知道眼前顏衡是個忙起來不要命的,常常忘了吃飯,因此有胃痛的毛病。

“回來再吃。”

米嬸兒拽着顏衡的領子,将他拽回來,拿着一碗米湯就往顏衡嘴裏灌“墊吧一下,不然要胃痛了。”

顏衡被灌的喝了一大碗,胃也沒舒服到哪裏去“走了。”

小米兒有眼色地背起顏大夫的藥箱,門口站着的那個婦人,顏衡見過,是丁一的媳婦,她很少出門,見到生人很畏懼。

丁一病了,躺在屋子裏渾身燙的驚人。短短幾日不見,人成了異常灰敗的樣子。

顏衡問“丁一最近出門了麽?”

婦人點點頭“他以前靠給人領路賺點銀子。前些天的一場雨把山上的路都埋了,咱們這不歸村,不歸大渝管也不歸大慶管,那路邊一直沒人來修。家裏的孩子餓的直哭,沒辦法了,丁一跟着同村的人去了大渝皇都,那裏給的工錢高。沒幾天,人回來了,就成了這幅樣子。”

顏衡問“他在皇都做什麽?”

婦人搖搖頭“奴家不知。”

顏衡給寫了個方子,讓小米兒去抓藥“先把燒退了吧。”

小米兒抓來了藥,顏衡随口道“九淵,喂藥。”一出口,顏衡也愣了。他摸摸鼻尖,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九淵的存在而有些難堪。

他,顏衡,顏家家主,救人無數,誰都不服,來去自如,怎麽會跟別人有什麽羁絆?

小米兒也給顏衡圓場“顏哥,你放心,我絕對不告訴別人你想啞巴了!”

顏衡“……”顏大夫冷靜了片刻,然後對小米兒說“你去喂藥。”

小米兒得令“好嘞。”

這次藥喂得丁一即使在昏迷中也皺起了一張臉。

喂完了藥,小米兒又賊兮兮的探過頭去“顏大夫,我阿娘說,上次你去山上,下了大雨,丁一抛下你,自己跑回來了。怎麽這次你還給他治病?”

顏衡“因為我心善。”

小米兒哦了一聲“那為什麽藥放那麽多黃連?”

“因為我還是很生氣。”

半夜,丁一的燒退了。第二日,卻又燒起來。

婦人淚眼汪汪地看着他,帶着兩個孩子,在門口撲通跪下給顏衡磕頭。“顏大夫,您可千萬要救救我丈夫,若他死了,我們娘仨都活不成了。”

這其實也是顏衡給丁一治病的願意之一,他或許是個爛人,但至少他是個合格的丈夫。

顏衡看慣了生生死死,皺了下眉頭,安慰道“生死有命。看開點兒吧。”

“……”

——

夜已經深了。

丁一的病情反反複複,像是還有零星火苗的爐子,一眼看不着,又燒起來了。

顏衡留下小米兒,自己回了趟醫館,拿了些衣服。合上房門,一轉身,看見一個黑漆漆的身影立在院中,吓了顏衡一跳。

“半夜睡不着,當鬼吓唬人?”

九淵是來找他告別的。

他本可以直接就走了。但他卻固執地在醫館裏等着,要親口給顏衡辭行。

顏衡一直等九淵開口,沒想到會說話了還是個悶嘴葫蘆,顏衡沒甚耐心“有屁快放,無屁快滾。”

九淵很應景地放了個屁。

顏衡“……”

他真是弄不明白這個傻大個子了。

九淵見他手中的包袱,問“去哪兒?”

“丁一家。他病了。”

九淵這些日子跟顏衡出診,也知道了些門道。能讓顏衡住下的,肯定是很嚴重的病症。

“什麽病?”

“發熱。”顏衡道。

簡單的發熱也需要顏大夫這般緊張?還得整夜守着?

像是知道九淵心裏想的似的“雖然看起來和普通風寒很像,但我懷疑是瘟疫。”

這兩個字很輕,卻聽得人心裏一驚。

瘟疫。

這是天災還是人禍?

會不會是嘟嘟的計策?若刺殺失敗,便弄出一場瘟疫來,釜底抽薪。既然這群人不肯聽話,那便都殺了吧。

九淵将原本辭行的話咽了下去,他遲疑了一下道“我跟你一起。”

兩人走在路上,顏衡忽然想起來,問“你剛剛要對我說什麽?”

“沒什麽。我就是有點想你了。”

顏衡“……”

——

回到丁一家已經是半夜,顏衡摸了一下他的頭,暗叫了一聲不好。

丁一這次發熱來勢洶洶。

顏衡脫了丁一的衣裳“沒別的法子了,脫了他的衣裳,給他用涼水擦。”

九淵給顏衡洗了帕子,顏衡給丁一細細擦拭。高燒讓丁一一陣抽搐,手臂亂揮,打了顏衡一巴掌。

顏衡“……!!!”

九淵一把抱住顏衡,顏衡揮舞着手臂“放開我!我要揍死他!!!!”

丁一消停片刻,又開始揮舞起來,将自己的臉打的啪啪響,不一會兒就腫的跟個饅頭似的。

顏衡“(。)”

九淵“(。)”

丁一“(。)”

顏大夫消了氣。

兩人忙活了大半宿,丁一的熱才終于下去。

三天後,丁一終于醒了。

丁一不曾想自己還有睜眼的那一刻,睜開眼看見的居然還是顏大夫。他從床上滾下來,沖着顏衡磕頭“顏大夫。我……我對不住您。”

顏衡沒攔着他,看着丁一磕了十幾個頭,之前憋悶的一口氣終于出了“起來吧。”

顏衡話音剛落,外頭幾乎是此起彼伏的叫聲。

“顏大夫,您救救我家婆娘,她要死了啊。”

“顏大夫,我兒已經翻白眼兒了,先救救我兒吧。”

“顏大夫。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顏衡皺起眉頭,這瘟疫比他想的更快些。

顏衡推門就要出去,九淵卻攔着他“你救不了這麽多人。把他們隔離出去,等着他們死完,這場瘟疫自然就過去了。”

這是最簡單的辦法。顏衡看了九淵一眼,九淵說的,是上位者最常用的辦法。瘟疫來臨之際,許多村民不是死于疫病,而是死于人心。

顏衡不是上位者,他是大夫,所以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搖搖頭“不行。我是大夫。我只救人,我不殺人。”

“你一個人又能救多少人?”

顏衡“救到我倒下為止。”

顏衡看着九淵半晌,九淵放下手。

顏衡背起藥箱,就要往外走。

九淵從後邊過來,握住顏衡的手“我随你一起。”

顏衡不習慣地要把手抽出來,九淵卻握得更緊了。

如顏衡所想,是瘟疫。

顏衡開了方子,有親屬的,就由親屬照料,若全家都病了,顏衡便去照料。

顏大夫沒伺候過別人,最後這照料的事兒還是落在了九淵頭上。

第二日,顏衡去複診,看着許多人站在丁一門前“就是丁一,他之前得的也是疫病,聽村裏老人說,若是喝了這人的血,疫病便能好了。”

“平日裏,咱們都幫襯着他家,眼下也該丁一回報我們了。”

村民越想越覺得自己占理,将丁一的門拍的震天響,差點沒直接拍碎。

丁一媳婦見到這架勢,差點沒吓破膽,“你們……?”

屠戶拿着刀“我們來找丁一借點東西。”

婦人沒想起來自己家有什麽值錢的,飯都快吃不上了,平日裏還都靠着鄰居街坊的救濟。

村民懶得跟這婦人磨蹭,将他一把推開。

顏衡聽到動靜出來,打量了他們所有人一眼,“你們這是要去放丁一的血了?”

不歸村幾乎人人都受過顏大夫的恩惠,顏大夫在這裏的聲望極高,于是屠戶也很客氣“顏大夫,我們平日裏可都幫襯着丁一家,如今我們落了難,丁一也得幫襯幫襯我們吧?”

顏衡的眼睛在衆人身上掃了一圈“哦。你們平日給些米面針線,施些小恩小惠,如今要丁一拿命去回報?真是算的一筆好賬。”

屠戶被說的臉一紅“我沒想要他的命,只要他一碗血。”

“你們有多少人?一人拿走丁一一碗血,你以為丁一還活的成麽?。”

屠戶見說不通,也不願跟顏衡多費口舌“我不管。今天顏衡身上的血我要定了。”

顏衡氣定神閑“我在這裏,我看誰敢動他?”

九淵立在顏衡身旁,看的衆人發冷。他們可算是知道什麽叫狐假虎威了。

屠戶呼呼噴着粗氣“我真不明白,顏大夫,您之前上山,遇上山泥,丁一丢下您就跑了,您如今為何還要費心救他,他死了豈不是更好?”

顏衡心說,雖然吧,我心裏的确這麽想過,嘴上仍是那句話“我只救人,不殺人。”

不歸村裏頭人都面黃肌瘦的,衆人合計了一下,實在打不過九淵這個傻大個,“算丁一命好。”憤憤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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