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藍青定很好。

朱緋彤從他為自己系上襯衣那刻起就知道。

雖然褲子被大姨媽染髒, 确實蠻尴尬,但看見的人只有藍青定。

朱緋彤清楚,藍青定是個沒有惡意的人。

他雖然看似清冷, 但實際上卻并沒有高高在上的倨傲。

她見過他最多的表情, 就是睡醒後半睜眼的迷茫慵懶。

有點像小表妹林梓欣家養的那幾只剛出生半個月的小奶狗, 努力想要睜開眼的樣子。

一旦對方沒有惡意,尴尬也是淺淡的。

朱緋彤那天下午之所以沒去上學,是因為血光之災。

不是她,而是孔情。

孔情最近迷上了滑板,覺得踏上滑板飛馳在風中的自己,簡直可以用英姿飒爽來形容。

她凡是迷上什麽, 就會沉溺其中,所以這天中午時便約了幾個同學偷偷在學校的小操場裏練習。

她确實飛馳在風中了,最終也跌在地面上。

滑板少女孔情出師未捷身先死,摔斷了右小腿。

那天姨媽在參加一臺手術沒接到電話, 孔情便打給了朱緋彤。朱緋彤當時正在家裏換褲子,得知消息後趕緊跑去醫院。

她之前本來因為照顧母親, 經常出入醫院,所以一個人便将孔情的住院手續全部辦理好,陪着她做好手術,又細心照料, 忙得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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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姨媽下了手術臺,給孔情請了護工, 便催朱緋彤回家睡覺,以免耽誤第二天上課。

朱緋彤回到姨媽家,這天晚上,家裏空無一人。

生理期期間本來就疲倦, 她又在醫院前後奔忙了大半天,洗完澡後便想埋頭大睡。然而走到自己房間,卻看見了床上鋪着的那件格子襯衣。

襯衣上并沒有沾染血跡,但朱緋彤還是決定将其清洗一遍。她在洗手間裏,開了熱水,從衣領到袖口,用洗衣粉一點點,仔細手搓着。

在她心目中,藍青定長得那樣幹淨,那他的衣服也必須是最幹淨的。

隔天早上,她定了鬧鐘,提前一小時起床,将晾曬了一晚的襯衣熨燙好。

朱緋彤對着陽光展開幹淨如新的襯衣,暖熱的晨曦落在她的臉龐上,潔淨又溫暖。

就像是那天藍青定将她抵在牆上時,整個人所發出的溫度。

最後,用禮品袋裝好。

當然,當面道謝好像不太方便,畢竟她也摸不準藍青定何時會醒。

她決定寫卡片表達謝意。

謝謝你,藍同學。——感覺像是學生會長上臺演講的稿子,太客套。

救命大恩,沒齒難忘。——又太誇張了,不真誠。

以後有什麽需要我的,盡管開口。——好像很社會,仿佛左手拿菜刀右手拿着板磚。

絞盡腦汁想到最後,僅僅寫出了“謝謝”兩個字。

短小,卻真心。

禮品袋,卡片,是不是還差份禮物?

這就難倒朱緋彤了,畢竟在她意識裏,藍青定可是什麽也不缺的天子驕子。

朱緋彤最後看見了書桌上的那盒瑞士軟糖,是親戚出國公幹時給家裏每個小孩帶回來的禮物。

仔細想想,睡覺也算是項運動,藍青定一睡就是一上午,說不定就低血糖了呢?

關鍵時刻,含一顆可以救一命。

朱緋彤跟裝仙丹般将瑞士糖裝入袋子裏,擠公交跑去學校,趁着教室裏還沒幾個同學,跟做賊似地将禮品袋塞入藍青定抽屜裏。

朱緋彤其實心裏還是不免有些緊張,害怕這麽做顯得唐突,于是始終凝神聽着身後的動靜。

快上課時,藍青定終于來了。

朱緋彤雖然和丁敏聊着天,可耳朵卻全神貫注聽着身後,心頭跟有只手捏着似地,緊繃繃的。

終于,她聽見了撥開糖紙時特有的窸窣聲。

他吃了糖。

那應該就是,他接受她謝意的意思。

朱緋彤心中的那只手霎時消失,心髒瞬間放松下來。

那款瑞士軟糖很香,剝開後,酸甜的味道彌漫在空氣裏。

瑞士糖的香味周圍的人都能聞到。

瑞士糖的秘密卻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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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朱緋彤沒想到的是,孔情住院後,她的債都轉到了自己身上。

每天朱緋彤晚自習放學時,都會從學校側門的停車場小徑穿過,去乘坐418路公交車回家。

就在孔情住院的隔天晚上,朱緋彤在這條小徑上被一組小太妹攔住。

小太妹組共四個人,頭發全染的不同顏色,站一起跟色譜對照表似地。

朱緋彤依稀認得,她們是附近十中的學生。

十三中以高升學率著稱,十中則是以臭名昭著著稱,裏面的學生基本是太妹痞子之流。

為首的綠毛大姐頭心儀的男生看上了孔情,所以大姐頭對孔情恨之入骨。組了幾次團想滅孔情,但被孔情反殺。

這次聽說孔情不在學校,便想着拿朱緋彤開刀,扇幾個耳光,滅滅孔情的威風。

“你是孔情的妹妹?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不?”綠毛大姐頭擡起眉毛,看上去更不好惹了。

朱緋彤看這陣勢就知道不妙,直接進行靈魂發問:“你們不會是想打我吧?等等,為什麽不找孔情?”

朱緋彤沒按照小白兔的搖頭憋淚常理出牌,導致綠毛大姐頭排好的臺詞有點變動。最後不得不真實地飚出了一句成為不|良少女以來,說過最丢臉的一句話——“這不是……打不過嗎?”

畢竟,那個孔情,就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瘋子。

這話一出,綠毛大姐頭感覺自己的形象瞬間挫了半頭,頓時惱羞成怒,三兩步沖上來,作勢就要扇朱緋彤。

“話這麽多?不打你打誰?”

朱緋彤擡眼往她身後一瞅,高聲叫道:“孔情!”

孔情骨頭雖斷,餘威未斷,綠毛大姐頭立馬緊張地轉過頭去。

朱緋彤趁着她們失神的機會,趕緊撒腿就往後跑去。

學校後門是停車場,此時被夜色籠罩,寂靜無聲。朱緋彤獨自在車輛間狂奔,感覺自己跑得就跟一條被野狗追殺的哈士奇似地。

那幾個小太妹體力了得,四處圍堵,最終朱緋彤被她們逼到了停車場角落。

身後就是兩人高的圍牆,朱緋彤這只倒黴的哈士奇爬也爬不過去。

小太妹也是剛下晚自習,都背着書包。那綠毛大姐頭追得上氣不接下氣,怒不可遏,直接将書包用力朝着朱緋彤的腳擲去。

也不知道那書包裏裝了什麽,格外重,朱緋彤膝蓋被砸中,頓時雙膝一軟,跌倒在地。

她的水藍色書包也從肩上脫落,在泥地上滾了幾圈,沾染了灰泥。

摔倒時,朱緋彤的右膝直接跪在水泥地上,爆發出鑽心的疼痛,令她一時無法站起。

綠毛大姐頭本性暴躁,直接沖着朱緋彤大吼:“跑啊!剛不是跑那麽快嗎?怎麽現在不跑了?”

情緒一激動,她頭上的毛似乎更油綠了。

朱緋彤覺得這大姐頭說的簡直就是人間廢話,這不是被她砸了所以跑不了嗎,大姐頭是失憶還是眼瞎?

不過這話朱緋彤不敢說,事到如今還是不要逞口舌之快。

綠毛大姐頭沒有因為朱緋彤的識時務而放過她,低聲罵了句髒話,拿起旁邊紫毛太妹的書包,直接朝着朱緋彤的腦袋砸去。

那書包也算是重型武器,看着就不輕,朱緋彤也站不起身,只能閉眼捂頭準備承受這一擊。

只求別把她砸成傻子。

停車場有白熾燈,燈光是刺目的白,白得陰慘。

朱緋彤閉上眼睑,視野裏有白色的光感。忽然,光感被一道黑影遮蔽。随即,她聽見了重物砸在肉|體上的聲音,以及一道幾不可聞的悶哼聲。

但卻不是她發出的。

朱緋彤緩慢睜眼。

她看見自己面前站着一個高挺身影。

而那朝她砸來的書包,則落在那人的腳邊,滾了幾圈,沾染了泥土和灰塵。

書包的髒,越發顯出了面前這個少年的幹淨。

是藍青定。

他就連背影都是幹淨的。

藍青定的長相顯然讓幾名小太妹也看得發了呆,最終還是綠毛大姐頭回過神來,緊皺眉頭,呵斥道:“你誰啊?別多管閑事!閃開!不然連你一起砸!”

她作勢拿起了另一個黃毛太妹的書包,準備擲向朱緋彤。

藍青定沒有讓開,也沒有說話。

朱緋彤站在藍青定身後,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只是覺得,他此刻那颀長清秀的身影,似乎凝上了一層夜寒。

那位綠毛大姐頭正要擲出書包時,眼神不經意與藍青定的眼神對視。不知為何,仿佛感受到了什麽,渾身不由自主顫抖了下。

就像是,野生動物不用進行厮殺,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對手的危險性。

她咽下口唾沫,緩解喉部因為突如其來的緊張引發的幹涸。她指着朱緋彤,聲音裏有種虛張聲勢引發的高亢。

“今天算你運氣好,先放過你,別得意,就不信堵不住你!”

綠毛大姐頭撂下這句狠話,帶着手下,撿起各自的書包,揚長而去。

此時,停車場內只剩下藍青定與朱緋彤兩人,濃郁的夜色像是将他們嚴嚴實實罩住。

藍青定轉過頭來,逆着白織燈燈光,朱緋彤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覺得有些忐忑——可以吓得那群小太妹落荒而逃,此刻的藍青定,到底是什麽樣的表情?

她心髒開始加快了跳動,怔怔地看着藍青定走到旁邊,撿起了她的水藍色書包。她書包鑰匙上扣着個毛絨小熊裝飾,小熊臉上沾了灰,他用手撣去髒的污跡,動作輕緩。

随後,他走到朱緋彤面前站定,蹲下。

那瞬間,朱緋彤與他對視,白織燈燈光如水般流曳在他的面頰上。

他的雙眸慵懶地半垂着,仍舊是那副清淡又柔和的少年模樣。

朱緋彤從剛才起就始終提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她看着他,真情實意,發自肺腑,情真意切地說了句話——

“藍青定,你真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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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青定,你真是個好人。”

朱緋彤醒來時,仿佛被車子碾過的腦子裏只記得多年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就連朱緋彤自己也覺得奇怪,喝斷了片的她現實中的事都不太記得了,卻清楚地回憶起了八年前高中時的事。

難道是看見徐小科這批老同學後,就情不自禁開始回憶往昔?

社畜是沒有資格宿醉的,想到早上還有每日例會需要參加,朱緋彤忙起身下床準備梳洗。

可腳踏在地上,卻感覺像是踩在棉花上,軟綿綿的,整個人也仍舊處于眩暈狀态,只能扶着牆,跌跌撞撞走出房間。

朱緋彤眯着眼,腳步踉跄,蹒跚着穿過客廳,越過廚房,來到洗手間裏,正準備擠牙膏,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

等等?廚房怎麽好像有人?

朱緋彤腦子一炸,忙沖到廚房門口,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清粥特有的甜香熱氣。

小廚房連通着生活小陽臺,此時晨光微熹,毫無遮掩地傾瀉入屋,籠罩在正在熬粥的藍青定身上。

他背對着她,那個背影,和記憶中停車場裏那個少年的背影重疊。

朱緋彤一時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恍神感。

藍青定側眸,面容被粥的熱氣熏着,更加柔白。

“粥馬上好,洗漱完就出來吃吧。”

朱緋彤“哦”了聲,聽話地轉身,重返洗手間。

站在洗漱臺前,她擠上牙膏,塞入嘴裏,開始刷牙。牙膏藍白條紋相接,是薄荷味的,清爽醒腦。

可惜她的腦子一時半會還醒不了。

朱緋彤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嘴裏的泡沫越發多,就跟她的疑惑一樣多。

她昨晚有沒有做什麽不該做的事?說不該說的話?

藍青定今天怎麽會在自己宿舍裏?是一大早來的,還是壓根就沒走?

洗漱完後,朱緋彤忐忑回到客廳,發現藍青定已在客廳茶幾上将早餐擺好。

乳白色的潤澤清粥,蓬|松暄軟的小籠包,還有開胃爽口的泡菜。簡簡單單,卻足以安撫她飽經滄桑的胃。

藍青定在沙發上坐下,并給朱緋彤留了位置。

但朱緋彤頭暈腦脹,估摸着要是坐藍青定身邊狀況會更遭,便自己搬了個小凳子坐藍青定對面。

朱緋彤腳軟手軟,小凳子放置在地板上時動靜過大,發出“咚”的聲響,像敲擊在腦門心上。

藍青定悠悠朝她遞出一眼,最終沒說什麽。

朱緋彤喝了口粥,粘稠暖熱,滑入食道,胃部立即産生舒适熨帖感,感覺整個人也重新活泛過來。

靜心看去,沙發上有薄被單,看來藍青定昨晚是在沙發上睡的。

“你昨晚睡的沙發?”朱緋彤還是忍不住發問了。

“你醉得有點厲害,不太放心,幹脆就在沙發上睡下了。”藍青定回答得輕描淡寫。

朱緋彤細細打量了番,發現這沙發最多也就一米五的長度,藍青定身長腿長,肯定得縮着睡,多難受。

想到這,朱緋彤将頭縮得像只大王八。

她自覺罪孽深重。

“我昨晚,沒發酒瘋吧?”朱緋彤忐忑問道。

“你不記得昨晚的事了?”藍青定擡起眼睑。

“我做什麽了?”朱緋彤心中一凜,忙進行自|爆:“我有時候喝斷片,确實會做些匪夷所思的事,但絕對沒惡意。”

朱緋彤平時酒量其實還行,只是昨天是空腹飲酒,再加上沒料到梅子酒後勁這麽大,這才中招。

“你之前喝醉,都做過些什麽?”藍青定抓住話頭,開始詢問。

朱緋彤本來宿醉,腦子也不清醒,藍青定問什麽她就答什麽。

“有一次喝醉是跟小區裏的泰迪狗吵架。”

還吵輸了。

“還有一次喝醉是跑去廟裏哭着問師傅為什麽自己會被客戶虐。”

師傅冷靜告訴她吐門口八百,吐廟裏一千。

昨晚是朱緋彤人生中第三次喝斷片,她實在想象不到自己又做了什麽不堪回首的事。

“我這次做什麽了?”朱緋彤心頭發憷。

“跟之前比起來,昨晚你挺安靜的。”藍青定安慰:“也沒吐,也沒跟狗吵架,就說了幾句酒話。”

朱緋彤提得高高的心,這才放下來。

“我說什麽了?”朱緋彤再度喝了口粥,搭配泡菜,感覺生命力逐漸開始恢複。

按照以前的尿性,她喝醉了,最多也就是吐槽老板和客戶。

她剛來蘭特酒店,沒被怎麽折磨過,所以應該不會吐槽得太狠。

最多也就是吐槽下工資和獎金,財大氣粗的藍總裁應該不會在乎。

她正喝着,忽然聽見藍青定淡聲道:“你說,你有那麽一點喜歡我。”

粥是熬夠了時間,粘稠滑糯,表面光滑晶亮,她的面孔映在上面,影影綽綽。

朱緋彤用力将嘴裏的粥都吞下腹中,然後擡起頭,看着藍青定,目光平靜:“忘了告訴你,我喝醉後,還喜歡逮着人告白。下次我要再這麽做,你直接把我打醒吧。”

藍青定也望着她,內雙眸子仍舊半垂,只是瞳眸格外深邃,像是黑洞,要将她吸入。

忽然之間,空氣變得稀薄,仿佛只剩下一根線。

就在朱緋彤感覺呼吸都要被拉斷時,藍青定忽然笑了。

他的笑,很清淡,不露齒,沒有過份多的面部表情。

可是卻很濃郁,就像是笑意裝滿了四肢百骸。

“我開玩笑的。”他說。

“哦,挺好笑的。”朱緋彤重新低下頭,繼續喝粥。

作者有話要說:  1 大表姐明天出場了,本文沒有惡毒綠茶女二。大表姐人設是:長得好看的瘋子。

2 小藍小紅之間還有事沒解決,不能這麽快開,但答應你們,小藍小紅在一起後,我會做車神。

3 本章繼續發50個紅包,求25字評論,謝謝各位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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