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話, 左聽右聽上聽下聽,不管怎麽聽,都有點往“他們倆一起要生幾個”的方向歪。
朱緋彤始終低垂着頭, 雙眸望着龔文娟。
她手上繼續掖着衣角, 不讓海風吹到小女孩, 嘴裏則一一數着:“基因好的人,比如說你,肯定要多生幾個,造福社會。性格好的,比如說徐小科,也應該多生幾個, 開心果誰會嫌多?還有丁敏,才華橫溢,也可以多生幾個,讓世界上多些藝術家。”
她垂着眸,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總覺得她是在笑着。
“那你呢?”他問。
也許是海風刮得緊, 他的聲音稍稍有點沙。
“有些人天生不适合生小孩,不适合養小孩,比如說我。”朱緋彤擡起眸子,笑道:“我把名額讓給你們。”
她果然是笑着的。
就和多年前在停車場時的那個笑容一樣。
就是, 她明明可以不笑的。
可以任性表達出其他情緒的。
可是她沒有。
藍青定又感受到了那種,心髒深處, 隐約的,隐藏的難受。
月華如水,濕漉漉淋下來,将他們之間的氣氛, 淋得潮濕沉悶。
他們看着彼此,不發一言。
就在這時,沙灘另一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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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緋彤轉過頭去,發現原來是聞訊趕來的龔子維,他的助理以及保姆,還有酒店工作人員。
龔子維看見龔文娟躺在藍青定懷中安然無恙,頓時放下心來,長松口氣,趕緊小心翼翼将熟睡的龔文娟從藍青定懷裏抱下。
龔子維抱住龔文娟,剛想走,視線卻掃到了朱緋彤。他張口似乎想說什麽,但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放棄。
跑了大晚上,爬牆頭差點摔斷腿,連聲謝謝也沒得到,朱緋彤不免有些小委屈。
不過轉念想想,這份工作性質就是如此。
酒店服務的客人來自天南地北,性格各異,有好也有壞。
朱緋彤早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遇見禮貌的客人就當是緣分,遇見不講理的客人就只當是修行。
只要這位老父親不要有事沒事就拿告酒店威脅,她就阿彌陀佛了。
一群人鬧哄哄地來,又鬧哄哄地散去。
最終海灘上還是只剩下了朱緋彤與藍青定,兩人開始往宿舍走去。
也許是忙了一晚上,累了,藍青定一路都沒再怎麽說話。
朱緋彤其實心頭始終惦記着孔情與他之間的事,不管怎麽樣,自己也算是丢下他們這對冤家就跑,确實做得有點不厚道。
畢竟按照孔情瘋的程度,對藍青定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兩人從沙灘走回公寓,路上有條必經小徑正在翻修,水泥地被鑿破,四處都是碎石,朱緋彤穿着高跟鞋,走在上面沒有支撐很容易崴腳。
但也不能脫了鞋走吧,那會死更慘。
正當朱緋彤為難之際,藍青定很自然地伸出了手臂,掌心握拳朝下,朱緋彤也很自然地握住了他那紳士的手臂。
沒有任何語言,他扶着她,穿過這片雜亂水泥地,走向平坦之處。
也不知何時起,兩人之間便有了這種默契。
思來想去,朱緋彤決定還是問下自己走之後,藍青定與孔情兩人之間的情況發展。
“那個,你和孔情,應該沒事了吧?”朱緋彤問得格外婉轉。
“我和她,應該有什麽事嗎?”藍青定反問。
藍青定此刻的語氣有點清冷,但朱緋彤也習慣了。在她印象裏,藍青定提起孔情似乎都是這樣的态度。
當然,也是孔情自個作的。
“沒事就好,我就随便問問。”朱緋彤忙緩和氣氛。
此時,藍青定與朱緋彤走過了那條正在翻新的小徑,還差一兩步,朱緋彤就可以踏在平地上。
然而就在這時,藍青定停下了腳步,緩慢轉頭,看向朱緋彤。
小徑旁種植着狐尾椰,海風吹拂下,狀似狐尾的樹葉沙沙搖晃。
淡黑的婆娑樹影遮住了藍青定的眼睑,朱緋彤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聽幽涼夜風中,傳來與夜風同樣溫度的聲音:“你好像一直都對我跟孔情之間的事,很熱心。”
比如熱心幫忙遞情書。
朱緋彤決定說出實話:“我只是比較擔心你。”
海風停歇,樹影不再晃動,但藍青定的眼睑卻陡然跳動了下。
朱緋彤腳下踩的水泥塊有些歪斜,往下陷入,發出瓦礫摩|擦的聲音。
她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我擔心你……又被孔情給打了。”
藍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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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朱緋彤八歲之後,孔情就沒有再打過朱緋彤。
但朱緋彤還是怕她,畢竟孔情這個人瘋起來,估計連自己都打。
所以當病床上摔斷腿的孔情将情書遞給朱緋彤,要她幫忙轉交給藍青定時,朱緋彤不敢拒絕。
孔情千叮咛萬囑咐:“你一定要告訴藍青定,就算不接受我也沒關系,但是情書一定要打開看,記得嗎?必須要打開看!”
朱緋彤雖然接受了這個任務,但心裏卻始終惴惴不安。
她這輩子就沒給人遞過情書,沒想到第一次遞,居然是幫人忙。
而且對象還是藍青定。
這天晚上,朱緋彤坐在座位上,屁|股下像是布滿了圖釘,紮得她坐立不安。
也不知為什麽,公交車的速度似乎格外慢,而車窗外的霓虹燈也格外刺目。
她的不安連藍青定也感覺到了,接連看了她好幾眼。
每一眼,都像是一把燙水,澆在她身上。
朱緋彤緊張得喉嚨眼都快冒煙了,仿佛寫情書的是自己。
終于,她到站了。
朱緋彤起身,藍青定讓開,待她通過,站到過道上後,才又轉身,重新坐下。
藍青定低垂着頭,開始整理書包。他似乎是剛理過發,後頸的發茬是青黑色,映着白皙的頸脖,幹淨清爽。
不知為什麽,那一刻,朱緋彤忽然不想将孔情的情書遞給藍青定了。
但那個沒來得及成型的念頭,在孔情的無形淫|威震懾下,很快煙消雲散。
不行,她還想活。
朱緋彤不再給自己任何胡思亂想的機會,直接将情書遞了出去。
她看見,藍青定緩慢擡頭,雙眸裏,有愣怔以及一些別的東西。
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模糊不清,卻明亮灼人。
“是孔情讓我給你的。”她的聲音很小,小到自己都沒聽見。
藍青定摘下了耳機,他似乎也被她的舉動吓到,喉嚨有些微啞。
“什麽?”他問。
似乎已沒有回頭路了。
朱緋彤感覺雙頰像是被針紮似地,密密麻麻地刺癢。
她喉嚨幹得吓人,在即将龜裂前,她将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孔情,是孔情讓我給你的。”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公交車到站了。
“嗤”地開門氣壓聲,在朱緋彤聽來仿佛是救贖聲。她将情書往藍青定書包上一放,随即趕緊背着書包,連滾帶爬跑下了車。
随即,又是“嗤”地一聲,公交車關門,向前行駛。
待公交車開走,朱緋彤才發覺自己腳軟到不行,她直接癱坐在了公交站臺等候座位上,大口呼吸,平緩住那顆像是随時要蹦出來的心髒。
公交站臺上有大幅的廣告燈箱,LED燈明亮輝煌,毫無遮攔地映照在她身上。
但不知為什麽,朱緋彤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暗沉沉,灰撲撲的。
而就在這時,公交車駛出了十多米,忽然再度停下。
朱緋彤驚訝地發現,藍青定從公交車上奔下。
他沒有跑,只是快步走着,朝着朱緋彤走來。
朱緋彤吓得站起身來,呆呆地望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藍青定穿着純黑色的T恤,外套着淺藍色的襯衣,他剛理過發,額前的劉海剪短,雙眸就這麽直直望着朱緋彤,眼裏覆蓋上了清冷的氣息。
輝煌明亮的廣告LED燈映亮了他少年氣息濃厚的幹淨臉頰,他的唇線緊抿着。
“這個,我不要。”
藍青定左手握着那封情書,右手伸出,想要抓住朱緋彤的手,将情書塞回她手裏。
朱緋彤被他雙眸裏的清冷吓到,她下意識将雙手放置于身後。
她牙齒磕磕碰碰,嘴唇哆哆嗦嗦,說出口的話也有些語無倫次:“孔情說,她說,就算不接受也沒關系,但是一定要打開看……她要你打開看就好,應該是寫得很用心。我只是幫她的,我……我也怕她。”
到最後,朱緋彤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了藍青定,他忽然平靜下來。
也許是公交站臺的LED燈光太強,他也和她一樣,逐漸變得暗淡了。
藍青定握着情書的手,開始收緊,粉紅的信封上,有折痕出現。
他重新垂下眼眸,燈光透過睫毛在眼底落下淡黑的陰影
“朱緋彤,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他問。
此時,連續三輛公交車停靠在站臺上,頓時,喇叭聲,車門開動聲,人群說話聲,在公交站臺上形成短暫的嘈雜。
而在這派嘈雜裏,他的聲音顯得格外幹淨。
幹淨到有種空寂感。
朱緋彤張口,想要再解釋些什麽,但藍青定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他迅速轉身,攔截住一輛出租車,坐上後排,“咚”地關上門。
那聲音像是砸在她心上。
他幹脆利落地離開,沒再看她一眼。
同時,也帶走了那封情書。
朱緋彤怔怔地站在公交站臺上,看着那輛出租車揚長而去,直到消失在自己視野裏。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藍青定生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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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了嗎?”
隔天中午,朱緋彤用保溫桶盛了蓮藕排骨湯,送到孔情病房裏。
保溫桶還沒來得及放下,孔情便迫不及待問了這個問題。
“恩。”朱緋彤點點頭。
“你有沒有把我的話原封不動告訴他?要他必須打開那封信?”孔情繼續保持着迫不及待。
朱緋彤猶豫了下,仍舊點頭。
雖然加了點自己的話,但離原封不動也差不離了。
“那他今天有沒有跟你說什麽話?比如說,要你轉交給我什麽東西,或者是帶什麽話?”
要不是在做牽引,腿被吊着,看孔情那模樣估計要跳下床來抓着她逼問。
“他上午一直在睡覺。”朱緋彤回憶。
整個上午,朱緋彤都只看見了藍青定的後腦勺。
“哦。”聽孔情的語氣,似乎有些失望。
朱緋彤将保溫桶裏的排骨蓮藕湯倒在碗裏,湯汁清澈,清甜撲鼻。
她将碗遞給孔情,忍不住好奇問道:“你怎麽會喜歡上他的?”
保溫桶的保溫效果很好,湯還冒着淡白色的熱氣。熱氣彌漫中,孔情的眼神似乎逃避了下。
頓了頓,見朱緋彤還在等待着答案,孔情只得含糊應道:“他長得好看。”
孔情将碗放在病床自帶的小桌上,她低頭看着碗裏的湯,湯面映出自己的影子。她盯着影子,眼神有一瞬的渙散。
“成熟穩重,也有安全感。”
成熟穩重?認真的?
朱緋彤蹙眉,仔細回憶了下總愛趴着睡覺的藍青定。
這一刻,她覺得孔情确實對藍青定是真愛。
都真愛到可以無中生有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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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青定這場氣生得有點長。
收到情書後第二天,他沒有跟朱緋彤說一句話,甚至連個眼神都沒交流過。
晚自習下課後,朱緋彤收拾書包起身準備離開,藍青定也沒有任何反應。
看來以後,他是不打算跟自己坐一輛公交車了。
朱緋彤嘆口氣,獨自背着書包步出學校,來到公交車站,剛好有一輛418路公交車,她便坐了上去。
照舊是坐在原來的位置,只是這次身邊座位空着,再沒有藍青定。
朱緋彤将頭靠在車窗玻璃上,看着外面街道上不斷閃爍着的霓虹燈。額角碰着玻璃,涼潤的觸感,讓她感到太陽穴有些疼。
車廂內明明很空,但她心上卻有種無形的壓抑,盤桓不去。
公交車車門關上,最後一個乘客往公交車投幣箱裏投了兩枚硬幣,金屬與金屬的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朱緋彤忽然想起,藍青定沒有辦理學生卡,每次上車時,也是這樣投放兩枚硬幣。
在這麽想的同時,朱緋彤擡眸望向前排,随即眼皮一跳。
她看見,那個最後上車的乘客,正是藍青定。
藍青定戴着白色耳機,單肩背着書包,朝着她走來。
那一刻,朱緋彤的心髒跳動得很快。
她甚至下意識悄悄移動了下書包,盡量騰出身旁的空間位置。
但是最後,藍青定卻在她前排位置停下,直接坐下。
他微垂着頭,戴着耳機,沒有與她進行任何的眼神交流。
原來,還是在生氣。
朱緋彤就納悶了,難道孔情就這麽糟糕?
畢竟孔情長得也挺好的啊,混血兒的異域長相,是公認的校花。
但之後,朱緋彤撇開外貌,又回憶了下孔情發瘋時的場面。
她瞬間覺得藍青定确實是個很有求生欲以及遠見的人。
這是朱緋彤第一次坐在藍青定後排,從她的視角,可以光明正大看藍青定的側臉。
以前藍青定給朱緋彤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白得耀眼,白得發光,白到她羨慕不已。
但這一刻,朱緋彤忽然覺得,孔情的話說得挺對。
“他長得好看。”
恩,藍青定确實長得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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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藍青定還是每晚跟朱緋彤搭乘同一輛公交車,但都坐在朱緋彤前排,沒有跟她進行交流。
直到孔情出了院。
畢竟十三中是重點高中,學業任務重,從孔情可以下地,拄拐杖行走後,蔡敏就催着她上學。
朱緋彤每天便負責扶着孔情坐公交車上下學。
也許是怕遇見孔情,藍青定再沒有搭乘公交。
當然也可能是他們家生意度過難關,每晚又有車開始接他放學。
朱緋彤還挺欣慰,她不希望藍青定因為家裏出事難過。
藍青定收了情書,沒有回應,就算拒絕了,而孔情之後也沒再問過這事。
朱緋彤原本以為,情書事件就這麽過去了。
誰知這天晚自習下課後,朱緋彤收拾好書包正準備去文科一班扶孔情回家,孔情卻來到了他們理科三班門口。
孔情站在後門,直接高聲叫了藍青定的名字:“藍青定,你給我出來!”
那聲音裏,滿是怒火,像是要打人似地。
朱緋彤和班裏其他圍觀群衆情緒一致,都被吓得怔住。
藍青定則是情緒穩定,起身,跟着孔情去到教學樓天臺上。
理科三班的同學都很想觀看八卦,但被孔情淫|威所迫,也不敢去天臺圍觀,只紛紛圍住朱緋彤詢問。
朱緋彤被同學的七嘴八舌給吵得腦子亂成一團麻,壓根找不到線頭解開。
最後還是徐小科給提醒道:“彤姐,你還是去看看吧,我感覺怎麽像是要打起來?”
朱緋彤這才醒悟過來,忙沖到樓上天臺處。
結果一推開門,發現果然被徐小科給說中了,孔情不知為什麽,情緒格外激動,氣得面紅耳赤,直接就拿着拐杖向藍青定揮去。
朱緋彤當即吓得腦子白茫茫的,什麽也沒想,直接沖過去,擋在了藍青定面前。
孔情是真生了氣,那一拐杖揮得很用力,恰好就砸在朱緋彤左臂上,痛得她差點落下淚來。
在那瞬間,朱緋彤聽見自己身後的藍青定深吸了口氣。
仿佛很痛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1 小藍:啊!老婆為了救我,被大姨子給打了。江南皮革廠在哪裏,可不可以帶走大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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