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葉雲靜被打得頭暈眼花, 她昏昏沉沉擡首,恰好對上了朱緋彤的雙眸。
當看清那雙眼眸時,葉雲靜渾身霎時一震。
朱緋彤的雙眸向來都是清亮明淨, 可是現在, 裏面卻是草木不生的黯然和冷靜。
瞳眸表面,蒙着一層暗霧,只想要, 拉着人,一起毀滅。
一陣冰寒從葉雲靜骨頭縫裏透出,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葉雲靜與朱唯一幾乎是被趕出了藝術館。
因為這場鬧劇,藝術展草草結束。
藍青定和藍海天忙着送客以及主持大局,而孔情和朱緋彤坐在休息室裏, 兩人對坐着發呆。
半晌, 孔情忽然冒出句懊惱的話:“我去,剛沒發揮好, 應該踹她肚子的。”
朱緋彤靠在孔情肩上,聽見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笑得格外大聲, 胸腔都在震動, 笑到最後, 聲音都沙啞。
孔情将肩膀借給朱緋彤, 任由她發洩似地笑着, 用力釋放自己的情緒。
終于, 朱緋彤笑完了, 繼續将頭靠在孔情肩上,平緩着呼吸。
孔情望着天花板上的燈,看久了, 眼裏出現光影,她緩聲道:“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委屈自己。人活着,就是為了幹|翻這個世界。”
朱緋彤想,此刻的世界聽見這話應該表示很惶恐和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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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蘇雁回的生日,今天卻因為她的緣故而被弄得一團糟糕,朱緋彤覺得自己于情于理都應該去向蘇雁回致個歉。
她步出休息室,詢問工作人員後,得知藍青定與蘇雁回正在側門的小花園裏。她緩步走去,而在臨近側門時,她聽見了蘇雁回的聲音。
“小定,你也知道媽媽向來不會幹涉你們交女朋友。學歷家世相貌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們喜歡就可以。只是,小朱的家庭背景實在太複雜了,在那種環境中長大的小孩,很敏|感,極度缺少安全感,相處起來,會很累的。需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磨|合,到最後,磨得遍體鱗傷,終成怨偶,值得嗎?”
蘇雁回是很有涵養的一個人,即使是生日宴會被毀,她的态度并不激烈,甚至也沒對朱緋彤有什麽過于攻擊性的話。
她只是溫和地,說出了朱緋彤與藍青定之間存在的問題。
一針見血。
其實蘇雁回沒有任何錯,她不過是想自己的孩子過得幸福。
朱緋彤并沒有怨怼,也不難過,她只是感覺到心如止水。
她輕輕轉身,邁步離去。
小花園裏,藍青定望着花圃內的百合花,通體雪白的花,映得他面目柔和。
“值得。”他說。
頓了頓,他再次重複了一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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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之中,朱唯一将孔情扇葉雲靜巴掌的畫面拍下。當天晚上,便實名發上了網。
孔情打人的畫面被靜音,并沒有露出她指責葉雲靜的話。而随之同時發上網的,還有朱緋彤在咖啡館的冷漠錄音。
朱唯一爆出了朱緋彤的工作地址以及與藍青定,與孔情的關系,并且颠倒黑白,誣陷朱緋彤見死不救,對自己親生父親格外冷漠,六親不認,寡情絕義。
孔情是百萬大v,蘭特集團也是知名大企業,這件事熱度很高。
網友們大多是對朱緋彤進行攻擊。
【那錄音聽得我好生氣,怎麽會有這麽冷漠的女兒啊?】
【再怎麽說,也是自己親生父親啊,居然真的這麽狠心。顫抖。】
【那聲音真的好冷漠,說死是她爸的命,人言否?也不怕她未來的子女也這麽對她?】
當天,蘭特酒店電話便被蜂擁而至的騷|擾電話攻陷,官微官網下也全是罵聲,甚至于酒店門口還有人送來了花圈。
寫着朱緋彤的名字。
朱緋彤看了很久,陽光明明那樣炙|熱,那白色的花卻冷得滲人。
為了不影響酒店,朱緋彤給李子露遞交了辭職信。
但李子露卻并沒接受,只是同意她放長假:“我等着你回來,還有很多東西需要你學。朱緋彤,我相信你。”
朱緋彤只能苦笑。
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否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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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緋彤最終還是來到了醫院,去了朱文林所在的病房。
豪華單人病房裏,葉雲靜正捂住臉上的傷口哭泣,而朱唯一則在旁煽風點火。
“爸,媽為了救你,才忍辱負重去求她。可她卻聯合其他人一起當衆打我們,簡直太過分了!”
朱文林似乎很疲倦的樣子,只是看着前方的牆壁,臉上全是惘然。
當朱緋彤走進病房時,朱文林臉上才出現了情緒的波動:“彤彤?”
葉雲靜與朱唯一戒備地看向朱緋彤,以為她是因為網上的事來興師問罪。
朱緋彤卻沒有看她們倆,她望着朱文林,輕聲道:“我同意捐|獻。”
此話一出,在場三人臉上神色各異。
朱文林臉頰抖動,嘴唇微翕,正待要說什麽,朱緋彤接着提出了自己的條件:“前提是,在做手術前,将你的所有資産轉給我。”
葉雲靜倏地站起身,臉色慘白,手指着朱緋彤,不住顫抖:“你……你好狠……”
“狠嗎?這都是跟你學的。”朱緋彤微笑,笑意卻一點也沒進眼裏:“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麽向來以利益為重的你,居然會放棄獲得遺産的機會,三番五次來逼我捐|獻肝|髒。剛才,我以朱家子孫的身份去問了朱家的律師。這才知道,我爺爺去世前立下過遺囑,還有家族信托。如果我爸去世,他的財産必須由我和朱唯一平分,你什麽也得不到。而你為了不讓我分去一半家産,所以才會這麽竭盡全力保住我爸的性命。”
葉雲靜眼眸裏閃過慌亂,但很快便鎮定下來:“胡說八道,我和你爸這麽多年的感情!你別想挑撥我們!”
頭頂的燈,在朱緋彤臉上拓出了陰影:“好,為了證明你們的真愛,就按照我的要求,把資産全轉給我。時間不多了,早做決定吧。”
說完,朱緋彤走出了病房。
她并沒有離開,而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站着。沒多久,裏面便傳來了劇烈的争吵聲,葉雲靜高聲叫着不同意。随後,又是瓷器破碎的聲音。
朱緋彤的背脊貼在醫院的牆壁上,冰冷的觸感讓她牙齒微微發顫。
對面病房的玻璃,映出了她的臉。此刻,她的笑容格外滑稽,像哭又像笑。
陌生得連她自己都已經不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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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青定回家時,看見朱緋彤正在廚房洗草莓。
他走過去,從後環住她的腰,将下颚枕在她肩窩處。
是一種撒嬌的姿勢。
“別怕,我已經讓專業公司删除網上那些帖子了,過兩天熱度過去,就什麽事也沒有了。”藍青定柔聲安慰。
他聲音裏有些微鼻音和倦意。
朱緋彤伸手摸着他的臉頰,觸手只覺得他似乎清瘦了不少。
她什麽也沒說,只是轉過身來,拿了顆洗淨取下葉的草莓,放入他嘴裏。
“甜嗎?”她問。
略為冰涼的草莓,染着特殊的清甜果香襲來,藍青定微詫,一時也忘記去咬。
朱緋彤踮起腳,斜偏着頭,将露在他嘴外的一截草莓咬下。
随即,粉色舌|尖将草莓推抵入他嘴裏。
雙唇相碰,是一個草莓味的吻。
吻完後,她退後,笑得暢意,眼裏有流光。
藍青定仔細打量她的神色,他總覺得今天的朱緋彤有什麽不同。
很快樂,平時的她即使最開心時,也是有着收斂。而今天,則是格外放肆。
像是,回光返照的快樂。
他們和往常一樣,吃飯,看電視,聊天,然後睡覺。
睡前,藍青定正在看手機,忽然覺察到洗完澡的朱緋彤站在他面前。
他放下手機,看見了一雙纖細勻稱的腳,腳邊散落着睡衣。
他還看見了潔淨的月光,照在她身上。
纖秾合度,骨肉勻稱。
他霎時忘記了呼吸。
今晚的她,全程主導,雙腳位于他腰側,她輕吻着他的頸|項,喉結,流連忘返。
他下颚線條繃直,額上是忍耐的冷汗。
牆上,月光在晃動,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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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月光,移到了客廳。
深夜,藍青定在熟睡,朱緋彤則在客廳給藍青定寫着告別信。
藍青定的預感是正确的。
今天,就是回光返照的快樂。
她決定要離開他。
朱緋彤覺得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變成了自己也不認識的人。
白天時,她故意在病房提出那個條件,就是要讓葉雲靜和朱文林他們決裂。
朱緋彤想,就算是得到了全部資産,她也不會捐|贈|肝|髒。
她會拖着,直到朱文林去世。
也就是說,她,即将成為一個殺人兇手。
一個,殺害自己親生父親的,兇手。
她的心,已經爛到流出濃稠黑汁,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朱緋彤了。
可是她毫無辦法。
他們從不肯放過她,葉雲靜,朱唯一,朱文林,蔡穎,她們從來都不肯放過她。
她的噩夢永遠不會消失了,終其一生,她都會夢見死去的朱文林,夢見永遠背對着自己的蔡穎。
她以為抓住藍青定的手,他可以帶她逃出那片原生密林,可他們卻牢牢抓住她的腳,将她往黑色沼澤中拖。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放開藍青定的手。
她不能拉着藍青定一起墜|落。
他是她的光,光如果黯淡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離開的時候,朱緋彤只拿了手機以及身份證。
她站在門邊,最後看了眼熟睡的藍青定,像是要将他的模樣刻入心裏。
他睡容安詳平和,額前碎發垂下,幹淨得仿佛不染塵世。
她的少年,就應該是這樣,與黑暗隔絕。
與她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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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落下,烈陽升起。
藍青定坐在露臺花園的秋千上,手中拿着朱緋彤留下的信。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讀這封信了。
其實不算是信,只是一些零碎的句子。
【對不起,我想出去一趟,也不知道會去哪裏,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會回來。】
【我已經很久都沒有睡着過了,每天都會做噩夢。上次去天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上去的,醒來就在那。真的,挺可怕的。】
【我想,這輩子我都會繼續做着噩夢,再也無法安眠,會夢游,會從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醒來。】
【這輩子,我都沒有辦法像正常人那樣懷|孕生子,組成家庭。】
【藍青定,你沒有必要跟着我一起做噩夢,一起過這種不正常的生活。你值得一個正常的人,而我不是。】
【你說我欠你八年,其實不是的。八年前,就算我們在一起了,最終也會因為我的種種心魔而分開,就和現在一樣。】
【可我不後悔八年後再次遇見你,我們努力過,嘗試過,最終雖然失敗了,但至少沒有遺憾。】
【不要找我,不要等我,不要讓我再覺得對不起你。】
【藍青定,如果你還喜歡我,就請不要記得我。】
藍青定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天臺花園上看見朱緋彤的樣子。
她站在那裏,瞭望着大海,海風獵獵,吹拂她的衣裙。
她就像是一只,他永遠也追逐不到的飛鳥。
藍青定擡頭。
碧海之上,長空之中,有飛機劃破雲層而過,載着乘客駛向遠方。
載着他的飛鳥,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誓,這是本文最後一虐。
小藍:天啊,我被騙了個分手泡泡!
作者的吶喊:我為什麽要寫治愈文,我下一篇一定要寫沙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