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送花
亡靈是沒有安眠的, 所有被束縛在這棟房子裏的鬼魂不得不清醒地過着每一天, 他們絕大部分的瘋狂源自于無法享受片刻的睡眠, 靈魂無需休息,但精神無法承受永恒的煎熬。
不過,幸或者不幸的是, 泰特在這棟房子裏遇到的那些死了大半個世紀的鬼魂, 他們大多在漫長的時間裏消磨了自己曾經的記憶, 渾渾噩噩地存在着,持續不斷的痛苦讓他們最終忽略了無法入眠的這一項痛苦。
他不能放任自己就這麽入睡, 天知道這股睡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哪怕要睡,他也應該回到地下室的安全角落裏睡下。
不能在這裏。
然而,就在泰特努力抗拒着睡意的時候, 正在慢吞吞按着琴鍵的拉法埃萊偏頭看向他, 神情裏依稀帶着無奈。他微微傾過身,沖着泰特的眼睛輕輕地吹了口氣。
幾乎是立刻, 泰特的眼睛阖上,微微僵硬的身體直直地向一側倒去。
拉法埃萊伸出手,攬住了泰特的肩膀。他将泰特垂下的頭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大鍵琴的琴鍵一下一下地按着,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為他們演奏着那一曲《陪伴》, 而拉法埃萊則專注地看着靠在他肩膀上睡過去的少年。
他凝視着少年金棕色的發頂, 片刻後, 他傾過身,嘴唇在他柔軟的發絲上一觸即分。
拉法埃萊緊了緊攬住泰特的手臂, 略一用力,将他打橫抱起,放在了他的床上。
拉法埃萊則躺在了床鋪的另一邊,他的床足夠寬敞,躺兩個人綽綽有餘。
他側過身,單手撐着腦袋,天藍色的眼眸靜靜地看着一旁的泰特。
即使有着拉法埃萊的魔力,睡夢中的泰特依舊微微蹙緊了眉頭,仿佛即使是夢裏,他依舊無法得到解脫。
拉法埃萊伸手揉了揉泰特眉頭的隆起,他的指尖魔力凝聚,慢慢地撫慰着泰特難以擺脫痛苦的靈魂,直到他的眉頭舒展開來,表情也變得安然起來。
拉法埃萊這才徹底柔和了眉眼,輕喃道:“好夢,我的男孩。”
扯起被子蓋在泰特和他自己的身上,拉法埃萊阖上眼睛,準備在失憶戀人的陪伴下渡過這得到了巨大進步的夜晚。
忽然,拉法埃萊睜開了眼睛,天藍色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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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忘記了什麽。
好吧,泰特就在身邊不到兩公分的地方,他能夠想起別的事情就怪了。
管他呢。
拉法埃萊淡定地閉上眼睛。
記憶力絕佳的他都一時沒有想起來的事情,想也不是什麽重要事。
與此同時,與羅斯伍德大街相隔四個街區之外的洛杉矶市中心,聞名裏世界的午夜酒吧裏,午夜老爹面無表情地坐在兩個月前裝修一新的包廂裏,辦公桌上放着拉法埃萊當初作為定金留下的龍牙之刃。
今晚是約定的日子,但午夜老爹身在地獄的妹妹并沒有幫他找到那個名為菲尼克斯·斯圖亞特的靈魂。
其實,以着午夜老爹之前做生意的風格,不管靈魂找到沒找到,他找了,這其中付出的辛勞就足以換得那一把龍牙之刃。
只是,午夜老爹忌憚着拉法埃萊的力量,不敢将之前做生意那些習慣放在他的身上。
這都快午夜了,為什麽那個拉法埃萊·斯圖亞特還沒有過來?!
他是被放鴿子了,被放鴿子了還是被放鴿子了?
還有那個約翰·康斯坦丁!
約翰·康斯坦丁賣假貨賣到了他這裏,交易完結,午夜老爹自然無法因為這件事來找他的麻煩,但這不代表他不能利用其他的事情報複一下那個滿口謊言的驅魔人。
然而,約翰·康斯坦丁這個酒吧常客明顯是知道自己可能露餡了,一連兩個月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死在了某處。
午夜老爹無意取走約翰·康斯坦丁的性命,鑒于他在地獄的黑名單上名列榜首,更是地獄之王指名會親自收割靈魂的人類。
過早讓地獄戲碼上演不符合地獄惡魔一貫的樂趣,他無意與惡魔為敵,他只是一個本分的生意人而已。
所以,他忍。
只是,那個拉法埃萊·斯圖亞特究竟什麽時候過來?哪怕要中止交易,最起碼說一聲啊!
午夜老爹氣得想要掀桌,但他又忌憚着拉法埃萊的實力,想走又不能走,就這樣僵持了下來。
靜谧的夜色裏,輕緩的琴聲裏,拉法埃萊完全沒有想起午夜老爹的存在,他半擁着泰特,好夢正酣。
***
清晨,熹微的陽光透過略薄的窗簾照進了屋子裏,灑在了床上阖着眼眸安睡的兩人臉上。
泰特的眼睫動了動,他的意識正在漸漸清晰,但他本能地排斥着清醒,想要繼續沉浸在這半夢半醒中。
昨晚當然是一夜好眠,說實話,別說死後,哪怕是生前,自他懂事之後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他似乎天生纏繞着不幸,無論是現實的生活還是充斥着絕望恐怖的噩夢裏,都沒有給他一點喘息的地方。
而昨晚,他似乎是做夢了,但根本想不起來夢到了什麽。而這點夢境并沒有影響他睡眠的質量,他漸漸醒來的時候,骨頭都泛着酥麻的感覺,第一次讓他眷戀着床鋪,不想睜開眼,不想起床。
再加上拂在耳畔處的溫熱呼吸,搭在他身上的手臂,越發讓他骨子裏泛起那種憊懶。
……等等!
呼吸?
還有手臂?!
泰特霍地睜開了眼睛,旋即猛地扭頭。
此時的泰特,他整個人基本上嵌入了拉法埃萊的懷裏,他的脊背緊緊地貼在拉法埃萊的胸膛上,方才拂在他耳畔的溫熱呼吸就是源自于拉法埃萊,還有那條将他圈進懷裏的手臂。
泰特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爬起身,差點沒從床上滾下去。
不過,顯然早就醒了的拉法埃萊及時伸手,拉了泰特一把,這才沒讓他滾下了床。
“早上好。”拉法埃萊神态自若地打招呼,然後睜着眼睛說瞎話,“我是看你昨晚很累所以才跟你分享了我的床,對了,還沒有問你叫什麽呢。”
泰特抿了抿嘴唇,低聲道:“泰特。”
至于姓氏,他讨厭跟那個女人一個姓氏。
拉法埃萊微笑起來,道:“我是拉法埃萊·哈蒙,你好,泰特。”
“……你好,拉法……”
“叫拉菲就好。”拉法埃萊截口,天藍色的眼眸靜靜地看着泰特,溫聲道:“因為我看到泰特之後就覺得很親切,想要跟你交個朋友。”
泰特:騙人!
他之前,他之前明明是認錯人了!
只是,拉法埃萊就半躺在距離他不到三公分的距離,越是接近,泰特就越是覺得自己的舌頭被貓給叼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沉默半晌,泰特扒了扒有些淩亂的頭發,低聲道:“我……先回去了。”
說着,泰特下床,他踩了踩地板,鞋子出現在他的腳上。
其實,以着他現在的鬼魂身份,完全能夠一瞬間消失,然後去到房子的任何一個角落。但他下意識不想在拉法埃萊面前這樣做,他想要像是人一樣走出這間卧室,然後再瞬移回地下室。
在泰特馬上離開房間的時候,拉法埃萊忽然開口道:“泰特。”
泰特在門前停住腳步。
拉法埃萊單手撐着腦袋,天藍色的眼眸凝視着不遠處的泰特,輕聲道:“八點的時候,我想要整理一下庭院,一起?”
泰特的嘴唇動了動,那一刻,他其實想要拒絕的,但一個“不”字卻怎麽也無法說出口。
他皺緊了眉,飛快地點了一下頭。
泰特一臉鎮定地走出房間,下一刻,他瞬間回到了地下室裏。
拉法埃萊勾了勾唇角,放松地躺在床上,眉眼彎彎。他的手指一動,床頭一側的窗簾倏地拉開,明媚的陽光透進房間裏。
“今天的天氣真不錯。”
***
一連五天将附近的街區轉了一個遍,順帶确立了自己一霸的地位,本森·哈蒙對外界失去了興趣,轉而對這棟房子之前被旺珀斯禁止進入的閣樓和地下室産生了濃厚的探索欲。
之前旺珀斯禁止本森·哈蒙進入地下室的原因其實很簡單——那種陰暗發黴的角落,哪裏适合一個幼崽來來去去,弄髒了衣服還得洗澡洗衣服。而這個小家夥,平生最讨厭的事情之一就是洗澡,無論是他用舌頭給他洗還是按在水裏洗,咿呀大叫得仿佛旺珀斯要對他怎麽樣了似的。
身為一位幼崽保姆,哪怕旺珀斯知道拉法埃萊閣下不會因為本森·哈蒙的撒潑耍賴就誤會他什麽,但這種情況當然是能免則免。
想要少洗幾次澡?
那就少往髒地方去。
要知道,在本森·哈蒙在外追貓攆狗的時候,他追攆的對象其實都經過了旺珀斯的初步篩選,能夠到本森眼前的,都是衛生指數過關的貓狗。別的不說,皮毛必須得幹幹淨淨的。
只是,本森·哈蒙就是無法領會到旺珀斯帶崽的苦心。
雖說本森·哈蒙跟旺珀斯的感情很好,但被旺珀斯管了兩回後,這個小家夥骨子的叛逆心理就冒出來了。
這不,今天一早,本森·哈蒙叼着拉法埃萊之前給他捏的魔力奶嘴,無師自通地領悟到了斂息的初步境界,悄摸摸地挂在早起做早餐的薇薇安·哈蒙背後,就這麽蒙騙了有着一部分貓科動物習性,有那麽一點愛睡覺愛賴床的旺珀斯感知。
在薇薇安·哈蒙走進廚房的那一刻,本森·哈蒙一個箭步沖回了地下室的門前,仗着自己目前嬰靈的身份,穿門而入,就這麽成功地進入了旺珀斯給他列出來的禁地地下室裏。
以拉法埃萊給予的魔力為食,本森·哈蒙的成長速度要比一般的嬰兒快,但兩個多月也只夠他的皮膚褪去紅彤彤,腦袋上多出一小層柔軟的金色胎發,從之前成人手掌長度到現在一個半手掌的長度。
這個小家夥雖然能夠站起來走兩步,但更多的時候都得用爬的。
本森·哈蒙完全是連滾帶爬地掉進了地下室裏,這個将地下室視作未開發探險基地的小家夥并不知道,地下室其實鬼滿為患。
這棟房子裏的屠戮過無辜人,對普通人懷有惡意的兇鬼惡靈,基本都在地下室裏。
因為泰特的緣故,拉法埃萊将有關這棟房子的很多計劃都向後推後了,比如,在他将房子裏某些材料拆出來前,這總數高居三十一的鬼魂暫時應該怎樣處理。
除了少部分屠殺了一些活人的兇靈以外,大部分是被殺死後束縛在這棟房子裏的怨靈。如果沒有泰特,拉法埃萊會強行将所有靈魂拘在地下室,然後動手拆房子,等這棟房子的束縛之力褪去,某些靈魂該往生的往生,該下地獄的下地獄。
有些罪惡,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但是泰特在,這就讓拉法埃萊暫時将靈魂拘在地下室的手法溫和了許多。
像是莫伊拉·奧哈拉這樣的心懷怨恨卻并沒有殺死誰的鬼魂,他們保有了一定的自由,只是某些房間他們進不去,但他們是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被驅逐開的,以至于到現在他們并沒有意識到,他們并不是不想進到某個房間,而是無法進入。
但像是這棟房子裏絕大部分血案的釀造者,比如那個名叫撒迪厄斯·蒙哥馬利的惡靈,拉法埃萊直接将他鎮壓在地下室裏,就等着他哪天改造完了房子就直接下地獄。
撒迪厄斯·蒙哥馬利嚴格地說,其實已經不能夠算是一個惡靈,他俨然是一個半成品惡魔,而在知道了他的悲劇之源後,拉法埃萊在半成品惡魔的頭銜前加上了一個“人造”。
說實話,在前天,也是7月23日周四上午十點,在那輛恐怖觀光車停靠在他家門口前,拉法埃萊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家這棟剛買下不久的兇宅竟然是一些人恐怖觀光之旅的重要景點之一。
二十美元一張車票,導游如數家珍,為您講述這座天使之城裏各個鬼宅、兇宅、著名兇案發生地點的種種歷史。
現在的普通人,還真是閑得蛋疼。
當時在家的薇薇安·哈蒙氣得臉色鐵青。雖然房屋中介瑪西告訴她,之前的房主發生了兇殺意外,但她并沒說,意外不是一次,而是自從建立以來的七十來年裏,足足有二十多次!
這樣的房子,哪怕不信鬼鬼神神的東西,任誰買了都會嫌晦氣。
拉法埃萊倒是靠在窗邊,托着下颌蹭了一把車票,饒有興致地聽完了那個導游的講述,并将他的敘述跟房子裏目前的兇鬼惡靈聯系對比一下,判斷一下這些有故事的惡靈都是哪個。
撒迪厄斯·蒙哥馬利并不難被判斷出來。
他不同于泰特的弟弟波雷佳德·朗頓是天生的畸形兒,智力受損,他的悲劇源自于一場屠殺碎屍,以及他死亡之後,查爾斯·蒙哥馬利,也就是撒迪厄斯·蒙哥馬利的父親對他施展出來的科學怪人式的挽救。
作為一個外科醫生,查爾斯·蒙哥馬利在染上毒瘾後,他的事業陷入了低谷。為了賺錢,他在諾拉·蒙哥馬利的要求下幫助一些未婚先孕的女人做人流手術。
兩年後,做過人流手術的一個女人在她男友面前說漏了嘴。
為了報複蒙哥馬利夫婦,那個男人奪走了他們的孩子。他偷走了當時年僅三歲的撒迪厄斯·蒙哥馬利,數日後,他将撒迪厄斯·蒙哥馬利碎屍後将一部分-身體送還給了蒙哥馬利夫婦。
悲痛欲絕的查爾斯·蒙哥馬利妄圖複活他們的孩子,他将碎屍縫合,利用他之前收藏的器官并屠殺了一位年輕的女性,将她還在跳動着的心髒放入那具縫合的軀體裏。
查爾斯·蒙哥馬利複活了撒迪厄斯,但撒迪厄斯卻不再是之前那個普通的孩子。
雜糅在一起的不僅是片片肉塊,還有附着其上的怨恨與惡意。
諾拉·蒙哥馬利在崩潰下開槍殺死了那個孩子,随即殺死了丈夫并自殺。
這棟房子的第一任房主就這麽全家死絕。
而此刻,趁着自己保姆旺珀斯不注意,獨自一人來到地下室探險的本森·哈蒙就遇到了這個死去七十多年,一身帶着蕾絲邊的嬰兒服,但面部猙獰如同地獄惡鬼的撒迪厄斯·蒙哥馬利。
撒迪厄斯·蒙哥馬利從陰影中顯露身形,咧開了滿口獠牙利齒還沾着鮮血的大嘴,伸手想要抓住本森·哈蒙。
所有進入地下室的家夥,都是他的玩具。
就在撒迪厄斯·蒙哥馬利撲過來時,本森·哈蒙霍地轉過身。
面對着撒迪厄斯·蒙哥馬利醜陋猙獰的臉,早已不是被當初那個獻祭儀式吓得瑟瑟發抖的本森·哈蒙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沖着撒迪厄斯·蒙哥馬利張開了自己的小嘴。
目前只有兩顆小牙,即使學着撒迪厄斯做猙獰狀依舊可愛無比的本森·哈蒙“喵嗷”一聲,撲向了撒迪厄斯·蒙哥馬利。
相信那一刻,撒迪厄斯·蒙哥馬利自己也是懵逼的——這麽多年,第一次有人膽敢回擊,而且還是這麽軟綿綿的小家夥。
以及,讓一只貓豹做保姆終究是有弊端的,哪怕他只是雕像,但他終究帶着一點貓豹的習性。不然,他也不會跟着哈蒙一家搬到洛杉矶後,第一件事就是打遍附近街區的貓貓狗狗,确定自己老大的位置。
而本森·哈蒙,另類的言傳身教之後,他學到了旺珀斯幹架的“精髓”。
撒迪厄斯·蒙哥馬利被本森·哈蒙打得連連慘叫。
是的,本森·哈蒙那小胳膊小腿嫩得就跟蓮藕似的,仿佛一掐就斷,但畢竟他不是人類,而是嬰靈,還是被拉法埃萊帶了不少護身符的嬰靈。
誰跟本森·哈蒙動手,那就跟張口咬在豪豬刺上的效果一樣。
小打小鬧不至于觸動護符,但像是撒迪厄斯·蒙哥馬利這種要命的撕咬,攻擊盡數反彈。撒迪厄斯之前撓得多狠、咬得多狠,這些攻擊轉頭就落在了他自己身上。
橫行霸道多年的撒迪厄斯第一次發出了示弱的慘叫,頂着滿身血痕,縮着脖子就想要逃跑。但本森·哈蒙完全沒有窮寇莫追的意識,他那是騎在了撒迪厄斯的身體上,口中咿咿呀呀地喊着口號,揮舞着軟綿綿的小拳頭,賣力地揍着撒迪厄斯。
說實話,比起護符反彈的攻擊,本森·哈蒙這點拳頭攻擊完全不值一提。
這一幕讓回到地下室角落整理心情的泰特驚呆了。
那個小家夥,泰特是認識的,拉法埃萊叫他本森,本森·哈蒙,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那是拉法埃萊的弟弟。
因為這完全不是撒迪厄斯在殺人,而是撒迪厄斯被暴打的情景,泰特一時間僵立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然而,緊接着出現的人就讓泰特心頭一緊。
這一次走出黑暗的,是一個一身白色長裙,妝容精致的美麗婦人,正是這棟房子最初的女主人,諾拉·蒙哥馬利。
諾拉·蒙哥馬利緊緊地握住手中的絹帕,眼睛緊緊地盯着本森·哈蒙,她完全被這個玉雪可愛的小家夥迷住了。她喃喃着道:“孩子……”
泰特的身體僵直,他沒有忘記諾拉·蒙哥馬利夫人一直以來的執念。
諾拉·蒙哥馬利的出現讓受了不少罪,內心的委屈都快爆棚了的撒迪厄斯嗚咽一聲,掙紮着向諾拉·蒙哥馬利撲過來。可也因為這樣的動作,本森·哈蒙的身體一歪,就要從撒迪厄斯的身上摔下來。
泰特和諾拉·蒙哥馬利心中一急,他們同時撲了過去,但泰特搶先諾拉·蒙哥馬利一步,抱住了本森·哈蒙。
本森·哈蒙瞪大了淺藍色的眼睛,他歪頭看向泰特,嗯,熟悉的味道,是哥哥的氣味!
本森·哈蒙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臂,抱住了泰特的脖子。
泰特的身體僵成了木頭。
脫困的撒迪厄斯也撲到了諾拉·蒙哥馬利的腳邊,嗚咽着就像是挨打的小狗一樣在主人腳邊尋求着安慰。
但此刻的諾拉·蒙哥馬利完全沒有安撫他的心思,或者說,在她看來,這個撒迪厄斯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她所渴望的完美孩子,才不是這麽一副醜陋的模樣!
諾拉·蒙哥馬利毫不猶豫地擡起手,厲聲道:“離開!”
撒迪厄斯瑟縮了一下,他慢慢地退回黑暗裏,消失了。
諾拉·蒙哥馬利的目光落在了泰特懷裏的本森·哈蒙身上。
“孩子……”諾拉·蒙哥馬利目不轉睛地看着本森·哈蒙,眼神迷離,喃喃:“我的孩子……”
泰特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在諾拉·蒙哥馬利試圖從他的懷裏抱走本森·哈蒙的時候,他後退了一步,躲開了諾拉·蒙哥馬利的手。
諾拉·蒙哥馬利霍地看向了泰特。
“……這不是你的孩子。”
泰特的聲音艱澀,他的心中愧疚,因為幼年時得到了諾拉·蒙哥馬利的保護,他這才沒有被之前的撒迪厄斯所傷害。在不到一年之前,他在得知諾拉·蒙哥馬利想要一個孩子的時候,他甚至選擇殺死了之前的屋主,以換來新的一家人來達成給諾拉·蒙哥馬利一個孩子的可能。
但現在,一個完美的,本就是鬼魂的嬰兒,泰特卻不能将他交給諾拉·蒙哥馬利。
泰特抱着本森·哈蒙的手臂微微顫抖着,他不敢看諾拉·蒙哥馬利的眼睛,低聲道:“這是拉菲、拉法埃萊的弟弟。”
“這、是、我、的、孩、子!”諾拉·蒙哥馬利被泰特的态度激怒了,她擡高了聲音,憤怒地瞪視着泰特。
旋即,她認出他了。
“你說過的,你說過要給我一個孩子的。但現在,你在幹什麽?!”
“……抱歉,諾拉。”泰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向氣得身體顫抖的諾拉,慢慢地向一旁退去,低聲道:“只有拉法埃萊的弟弟不行。”
諾拉·蒙哥馬利的眼眶紅了。
然而此時,本森·哈蒙卻松開了摟住泰特的手臂,兩只小胖手在泰特的肩膀上一按,身體一扭,竟然從泰特的懷裏脫離出來。
“等等!”
泰特一驚,連忙伸手去抓,但本森·哈蒙已經一個縱躍,撲進了諾拉·蒙哥馬利的懷裏。
諾拉·蒙哥馬利呆了一瞬,旋即她就像是抱住了寶貝一樣緊緊地抱住了本森·哈蒙,但想到了嬰兒的脆弱,她連忙松了松手臂,憐惜地抱住這個看上去極為脆弱但事實上就在剛才打得撒迪厄斯還手之力的小嬰兒。
泰特不敢置信地看着主動投奔諾拉·蒙哥馬利的本森·哈蒙,在諾拉·蒙哥馬利想要抱走本森·哈蒙的時候連忙擋在了他們的面前,道:“等等!”他看向本森·哈蒙,“你究竟在幹什——?”
然後,泰特被本森·哈蒙接下來的動作弄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個小家夥一手攀在諾拉·蒙哥馬利的頸項,一手則伸出來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
諾拉·蒙哥馬利低下頭,本森·哈蒙立刻對她露出一個只有兩顆小牙的燦爛笑容,麽麽兩下,在她的臉側印上兩個沒有奶香的濕吻。
諾拉·蒙哥馬利的情緒在那一刻忽然就失控了。
她抱着本森·哈蒙,哭得泣不成聲,還一面喃喃喊着“我的孩子,我的撒迪厄斯”。
本森·哈蒙舉着小手給她擦眼淚。
泰特抿緊了嘴唇,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尴尬透了。
他不能讓諾拉·蒙哥馬利奪走拉法埃萊的弟弟,可眼下這個情況,卻是本森·哈蒙先主動投奔了諾拉,旋即這一個哭,一個安慰的樣子,明顯他一個外人,完全插不進手啊。
怎麽辦?
動手搶孩子?
确定這個小叛徒本森·哈蒙不會反過來咬他一口?
鑒于他明顯很喜歡諾拉·蒙哥馬利。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下意識擡起頭,看到了地下室入口臺階上那一雙炯炯有神,在黑暗裏散發着瑩瑩光芒的貓眼。
這是……哈蒙家的寵物,那只名叫旺珀斯的豹貓?
旺珀斯的毛茸貓臉上寫滿了無奈。
任誰正在合心意的小窩裏翻來滾去享受着賴床的快樂時被一個聲音喚起來讓他去看孩子,他都會心裏一突,下意識琢磨一下自己是不是工作期間摸魚被發現了。
明明就沒有啊,本森·哈蒙平時得蹭到八點才起床,睡覺的時候一直叼着魔力奶嘴,餓了就吧唧兩口,日子那叫一個逍遙。
現在,才七點半。
旺珀斯踱着優雅的貓步走下石階,身後長長的尾巴噼裏啪啦地掃出一小片幹淨的地方,然後直接趴在那裏,懶洋洋地揣起了爪子。
拉法埃萊閣下的意思很明确,他并不反對本森跟這棟宅子的一些鬼魂接觸,畢竟,本森平時也沒有什麽玩伴,他現在的鬼魂身份,暫時還無法向哈蒙先生和哈蒙夫人說明。
既然本森喜歡這位女士,只要不受傷,一起玩也無所謂啊。
尤其拉法埃萊覺得,以着諾拉·蒙哥馬利的出身和涵養,教孩子完全夠用。
拉法埃萊直接将諾拉·蒙哥馬利的身份定位為家庭教師。
旺珀斯瞅了一眼跟諾拉·蒙哥馬利膩在一起的本森·哈蒙,而後,他扭頭沖着僵立在一旁的泰特點了點腦袋,張口道:“本森由我看着就好,您放心。”
眼前的少年與當初的菲尼克斯·斯圖亞特一模一樣,看拉法埃萊閣下的态度,這定然是那一位的轉世。
泰特鎮定地點了點頭,他之前看過這只貓,也看到過他張口說人話的樣子。
嗯,不奇怪。
泰特複又看了一眼本森·哈蒙,然後就聽到那只貓睜着眼睛說瞎話:“八點了,您去忙您的事情吧。”
“八點?”泰特一驚,七點半起床,約定八點在庭院見,已經到時間了?
完全沒有懷疑一只貓跟他扯了謊話,泰特連忙離開地下室。
在他路過客廳的時候,他看到了靠在客廳門的拉法埃萊。
客廳的牆壁上,座鐘顯示,現在是七點四十二分。
泰特:“……”
他,被一只貓,騙了!
人雖然不在地下室,但暗搓搓放了根魔力觸絲玩偷聽,并在恰當時候催旺珀斯下去救場的拉法埃萊沖泰特一笑,輕聲道:“我就知道,你也等不及了。”
泰特:……不,他只是被一只貓給蒙了而已。
拉法埃萊伸手去握泰特的手。
泰特躲開了。
但拉法埃萊沒有氣餒,再接再厲,一把抓住泰特冰冷的手掌,在他又一次試圖掙開的時候,手指輕輕地蹭了蹭泰特的手背,輕笑着道:“好冰啊。”
泰特皺緊了眉,低聲道:“那你就松開。”
死人的手冷得跟冰塊似的,有什麽好握的。
拉法埃萊沖泰特彎了彎眼眸,在不放走泰特手掌的前提下,仔細地攏住泰特的手掌。其實有些費勁,畢竟,泰特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根本不是拉法埃萊一只手能夠全部包住的,但也包了差不多四分之三。
拉法埃萊溫聲輕語:“我給你暖暖手。”
泰特:“……”
他扭過頭,耳尖泛紅。
拉法埃萊一手握住泰特的手,一手則拎起客廳門口放着的工具桶,裏面裝着鏟子鋤頭園藝剪。
就在拉法埃萊往外走的時候,薇薇安·哈蒙叫住他。
“拉菲。”
拉法埃萊轉過頭,旋即一頂遮陽帽扣在了他的頭上。薇薇安·哈蒙面帶笑容,道:“別曬壞了。”
“知道了,謝謝。”
拉法埃萊頂着遮陽帽走出門,泰特在他身邊亦步亦趨,就在泰特走出別墅的時候,他的頭上微微一沉,他擡眼瞧了瞧,卻是一頂跟同款的遮陽帽落在了自己的頭上。
拉法埃萊沖他眨了眨眼睛。
泰特抿了一下嘴唇,唇角依稀是翹起的模樣。
拉法埃萊拿着園藝剪刷刷地修剪着房子周圍的樹籬笆,雖然用魔法快一點,但這種他工作,泰特就在一旁幫忙遞個工具什麽的,拉法埃萊喜歡這種感覺。
修剪完樹籬笆,拉法埃萊手指輕動,那些剪下來的碎枝貼着草坪開始翻滾,連同被無形力量削斷的多餘草葉,一起悄無聲息地滾到指定位置,等待最後的整理丢棄。
修剪樹籬笆能夠算是跟戀人溫馨一刻,但除草什麽的,能用魔法就不要用自己動手吧。
他讨厭除草。
搞定了樹籬笆,拉法埃萊轉戰庭院裏面的樹木。
拉法埃萊六天前種下的郁金香種球,生長态勢非常好,這會兒已經長出了小指長的莖葉。
拉法埃萊開始修剪一旁的藍莓樹。
其實這并不是一個修剪藍莓樹的好時間,這兩棵差不多七英尺高的藍莓樹上都已經挂上了青綠的果實,只是因為之前疏于照料,果實的數量不多而已。
泰特看着正在給藍莓樹剪枝的拉法埃萊,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你弟弟正跟蒙哥馬利夫人在一起。”
拉法埃萊:“……”
咔嚓咔嚓剪枝中。
泰特:“蒙哥馬利夫人是這棟房子第一任女主人,她一直想要一個完美的孩子,你弟弟很符合她的選擇标準。”
拉法埃萊:“……”
咔嚓咔嚓剪枝中。
泰特:“雖然那只貓也在地下室,但是……你就不擔心嗎?”
拉法埃萊:“……”
咔嚓咔嚓剪枝中。
泰特忍不住上前一步,微微提高了聲音道:“拉法埃萊!”
咔嚓聲戛然而止。
拉法埃萊轉過頭,他扶着自己腦袋上的遮陽帽,天藍色的眼睛在帽檐遮出來的陰影裏透着無辜的神采,他做恍然大悟狀,道:“哦,泰特,親愛的,原來你之前是在跟我說話嗎?”
泰特:“……”
拉法埃萊笑眯眯地歪了歪頭,道:“都說叫拉菲就好,那麽長的名字叫着不拗口嗎?”
泰特:想要,甩手,就走。
眼見着泰特的臉蛋緊繃,明顯有怒氣值增長的跡象,拉法埃萊立刻接過泰特之前的話頭,一本正經地道:“本森那小子皮實得很,還有旺珀斯看着,不會有事的。”
泰特一臉冷漠:“哦。”
拉法埃萊伸出手,用食指勾住了泰特的手指,還晃了晃。他的眉眼帶笑,輕聲道:“我知道你是擔心本森,回頭我将那小子逮過來,你好好捏捏他的臉蛋,也不辜負了你現在對他的關心。”
也可以順道報報小仇。
雖然拉法埃萊不反對本森·哈蒙跟其他鬼魂接觸,但他竟然敢在泰特抱着他的時候投奔其他鬼,那就得收拾了。
泰特是誰?
那可是他未來的哥夫!
泰特暫時沒能領會拉法埃萊想要幫着他小報複回來的心意,他抿了抿嘴唇,不接話了。
其實,他平時的話并不是這麽少,只是在拉法埃萊面前,他總擔心自己說錯話,讓拉法埃萊反感排斥。畢竟,他跟正常人不同,他的價值觀在心理醫生眼裏都是崩塌而混亂的,話說多了總會不小心帶出來一點。
拉法埃萊知道泰特有心結,大概跟他身上沾染的血與孽有關。他眼睫低垂,唇角的笑容淡了幾分,但他的聲音裏卻沒有絲毫異常,道:“泰特,我發現了哦。”
泰特看向拉法埃萊。
拉法埃萊用指尖撓了撓泰特的掌心,在他試圖縮回手的時候倏地攥住了手指,他沖泰特眨了眨眼睛,道:“你偷看我種的花,還扒開土将種球給挖出來了。”
“我沒有挖出來。”泰特下意識道,“我只是扒開了周圍的土,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裏帶着一點小委屈,“我沒有挖出來。”
“好吧。”拉法埃萊幹脆利落地點頭道,“是我看錯了,我道歉。為了補償你,等這些種球開花後,花全送給你了。”
泰特懵了一瞬,喃喃:“全……送給我?”
“嗯。”拉法埃萊一本正經地點頭道,“都是你的了。”
泰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洛杉矶的天氣不錯,估計也就再有一個月的功夫,它們就會開花了。當然——”拉法埃萊看向泰特,緩聲道:“如果你喜歡,我可以現在就讓它們開花。”
“還是……不要了。”泰特低聲道,“哈蒙先生和哈蒙夫人并不知道你的特殊力量。”
剛種下幾天的種球轉眼就長成開花了,不是有人去花店買了現成的花栽在院子裏,就是超自然力量在作祟。
拉法埃萊的眸光柔和,他的右手虛虛一握,伸向泰特的身前。
下一刻,翠綠的莖幹在他手中生長,針形的葉片舒展,立杯狀的紫色花朵出現在泰特的眼前,嬌嫩的花瓣上甚至還沾着一滴露珠。
“那,先收下這個?”
他于這一年的六月二十五日恢複了過去的記憶,七月二十一日來到洛杉矶見到泰特之前,他每一個早晨都會在湖邊的墓碑前放下一朵紫色的郁金香,而這一次,他送出去的花,終于被那個人接到了手中。
紫色郁金香,意為永恒的愛。
作者有話要說:
#818辣個被貓給騙了的泰特#
泰特:這年頭,連貓都沒有老實貓了嗎?
旺珀斯:咪嗚~
拉法埃萊:幹得好!
***
拉法埃萊是個套路王,鑒定完畢。
爆肝之後,虛弱躺倒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