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世人皆因他的好名聲、好皮相、好家世生出親近之意。
對于這些人的傾慕好感, 許懷秉內心無波無瀾,甚至覺得他們打擾了自己的清靜。
因此在分化後,他尋了一個借口向家人辭行,來到了涼州這處宅子。
但沒清靜幾日, 馬林骞便慕名而來, 那之後涼州城內的其他世家子弟亦跟着來了。
每日拜帖來的人不計其數, 與他在岐孟時沒什麽區別。
比起這些人, 許懷秉更願意與衛寂在樹下,一張琴, 一本書, 兩盞茶的待着。
馬林骞打擾了他的安寧,也打擾到他的琴友。
許懷秉心裏雖然很不耐煩與這些人交際, 可人活在世上, 便要遵循這世間的禮法道義。
縱然再是不耐,他也如家中長輩所願, 端其言行,修其心性, 待人和善有禮,如真君子那般。
世人因此被他迷惑, 就連衛寂也是,不知其內裏,只看到了他的表相。
這些年許懷秉将自己的言行禁锢在禮教之內, 就如面前這道屏風, 他若是越過去, 剝掉身上那層虛僞的假皮囊, 露出自己的本性,一定會讓榻上那人生出懼怕。
他這樣的人也是君子?
真真是可笑。
許懷秉沒有說話, 也沒有越過屏風,只是将古琴放到書案,然後施施然坐了下來。
雪白的衣袍垂落在地,如煙堆霧籠,許懷秉卻沒有管,擡手摁在琴弦上,修長的指在壓下的弦上搖動。
古樸厚重的琴音從他指尖撥出,他的指法娴熟,吟之緩急,俱之圓滿,若吟哦然。
這首曲子是以前在涼州時,衛寂常聽許懷秉彈奏,他也很喜歡。
衛寂忍不住朝屏風那側看了一眼,見許懷秉專心在撫琴,似乎沒有交談的心思,衛寂便安心地窩回到床上。
身體又開始慢慢變熱,衛寂眼睫垂落,眉梢處勾着一抹海棠紅,眸中泛着一層水光的薄亮。
在這空幽的琴音中,衛寂阖上了眼睛,困意襲來。
這一覺睡得極為沉,周遭什麽動靜都沒聽見,醒來時便看見那個素衣老媪慈愛地沖他笑,手裏端着一碗清苦的湯藥。
她輕聲細語道:“小公子,該喝藥了。”
衛寂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經許久沒被人叫小公子,而且以他現在的年歲也不能被稱為‘小’了。
衛寂支起身子,輕輕向她道謝,接過藥碗乖乖喝了。
老媪收回碗,又給了衛寂一塊放糖,問他,“快到吃晚飯的時辰,小公子有什麽想吃的?”
衛寂低聲說,“一碗素粥就好。”
停頓片刻,他又客氣地問,“能否打一桶水?我想洗一洗,勞煩了。”
她應了一聲,“好。”
等人走後,衛寂才發現枕邊放着一本佶屈聱牙的古書,他手上都是汗,對着手又搓又吹,幹了之後他才捧起來打開。
許懷秉吃過晚飯再來時,衛寂正捧着書在燈下讀。
燈燭似昏黃的薄紗鋪在床頭,衛寂披着發,瞳仁烏黑,唇上像塗了口脂似的,整張臉是豔,但身上卻有一種書呆子氣。
他一邊揉眼,一邊看書,困得直打哈欠,還是不願意把書放下來。
聽到開門聲,衛寂反應遲緩地擡起頭,許懷秉已經走進來了,立在屏風後面。
衛寂不禁放下書,悄悄枕在手臂上裝睡。
他實在無話可跟許懷秉說,而且很怕對方講他倆在涼州的事,只要一提起來,衛寂便覺得尴尬。
因為那裏有他挨排擠的過往,還有他犯傻的回憶。
衛寂仗着隔着屏風,許懷秉看不見他,眼睛半合半張地看向門口,心裏盼望着對方出去。
許懷秉沒有如衛寂所想,聽到裏面沒動靜便行君子之道地離開,他反而走了過來,大有越過屏風進來之意。
衛寂心中大驚,忙擡頭問,“怎,怎麽了?”
屏風後的人止了步,從容有度道:“沒什麽,只是過來取琴,你沒睡?”
許懷秉知道衛寂沒睡的,方才是故意裝作進來吓他的。
衛寂只好說謊,“聽到動靜剛醒。”
許懷秉:“抱歉,打擾到你休息了。”
衛寂不自在地說,“沒有……也該醒了。”
許懷秉不糾結此事,問他,“還在發燒麽?”
衛寂:“好一些了。”
聽到這話,許懷秉自然而然地說,“那我陪你坐一會兒麽?”
衛寂搖搖頭,忙說,“不必了,你也操勞一日了,怎麽好再打擾?”
許懷秉倒是沒強求,“那你好好休息。”
衛寂‘嗯’了一聲。
等許懷秉走後,衛寂爬起來又翻了一頁書,低頭繼續看。
其實以許懷秉的家世品貌,他是最合适成婚的人,他若求娶該毫不猶豫答應。
但衛寂一點這方面的意思都沒有,他原本是想找一個性情溫和,能與他互相敬重的人過一生。
如今不怎麽想了,或許他這樣的人不該成婚,就如許太傅那樣獨自一人過日子也很好。
世上除他以外,誰不願意夫妻恩愛,舉案齊眉?找一個與他想法一樣的太難了。
他抱着這樣的心思娶妻或者嫁給別人,不是平白耽誤人家?
衛寂看着手中的書,自我開脫地想,與書為伴也很好,不會争執也不會變成怨偶。
哎。
衛寂迷迷糊糊又燒了起來,他趴在床上不知不覺睡着了。
再醒來時,外面的天徹底黑了,夜空綴着幾顆暗淡的星子。
衛寂是被推門聲驚醒的,燈燭被灌進的夜風吹得忽明忽滅,他以為是送清心湯的,還納悶這回怎麽這麽早。
來人卻不是那個慈祥溫和的老媪,而是一襲白衣的許懷秉,一開口便将衛寂僅剩的睡意驚沒了。
許懷秉沉穩道:“太子來了,要見你。”
衛寂腦子嗡的一聲,面色一片空白,耳邊響起嗡鳴聲。
許懷秉面容隐在黑暗中,聲音依舊平和,“你想不想見他?”
衛寂說不出話,腦海反複閃現那日姜檐憤怒而傷心的臉,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發緊。
他怎麽會尋過來,還找到了這裏?
衛寂以為姜檐都說了那樣的話,肯定氣惱地不想再見他。
見衛寂一直不開口,許懷秉說,“你若不想見,我會替你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