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事情簡直一團亂麻,但好在如今有了個線頭。

如果莫風就是間諜,那麽他首先為ic在sgra卧底,又為sgra在伊卡洛斯卧底,洩露了黎楚的情報給ic;接着伊卡洛斯被滅,他回到sgra,和安德魯一起捉回羅蘭;然後不慎被黎楚殺死了。

按理說他死前是不知道黎楚會加入sgra的,但他如何又把黎楚的現狀給再次傳遞給了ic?

沈修猜測是莫風将黎楚未死的消息帶回ic後,亞當就被派出來用特殊的方法釣黎楚上鈎,而黎楚真的來尋亞當了,後者也就發現黎楚加入了sgra。

情報人員的世界簡直爾虞我詐。

黎楚光想想就覺得頭又疼了,感嘆道:“人類真特麽的複雜。”

沈修已經又喝了一杯咖啡,說道:“該去見見白林教授了。”

……

白林已經在廳內等了很久。

他穿着軍綠色的大衣,裹得很牢但依然消瘦不已。雖然消瘦,他卻身形筆直,像一杆槍站在牆邊。

白林的衣着很簡單很老舊,腳上是一雙布鞋。

讓人怎麽也想不到,這麽一個又老又土的老人會是國家最重要的國寶級科學家之一。

sgra成員們暫時不知道白林來自首,不過因為薩拉最先得知消息,她就直接帶着白林進門,順便招待一下。

薩拉聽說白林教授是傳奇人物博伊德的弟子,就借着這個機會倒來一杯水,不住打量白林。

白林接過水,道了聲謝。

他站在那裏,看着牆上挂着的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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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好奇地問道:“教授,你在看什麽?”

白林灰白色的眼睛看了薩拉片刻,後者油然有一種被睿智的長者看了個通透的感覺。白林卻捧着杯子,溫和地說道:“小姑娘,你知道這幅畫裏是哪條河嗎?”

薩拉這才去看那幅挂了很久也沒人注意過的畫,猜測道:“這是大運河?”

“這是通濟渠,隋唐大運河的一部分。”白林點了點頭道,“你知道它是何時開鑿的嗎?”

薩拉絞盡腦汁想了半晌,覺得可以從這個名字“隋唐大運河”入手,尴尬地猜道:“唐明皇?呃,李世民?”

白林笑了笑說:“不對。是隋炀帝楊廣下令開鑿的。”

薩拉有一種被喜歡的老師問了問題卻不小心答錯了的窘迫感,她臉上微微泛紅,但白林寬容又和藹的氣場令她如沐春風,像面對着自己的長輩,更多的是親切和依賴。

白林看了許久這幅畫,語調平穩又恰到好處地說道:“這條大運河連通南北,促進了經濟交流,堪稱功在千秋。但隋炀帝最早開鑿時,動用了上百萬民力,一億五千萬人工,動辄累死、坑殺上萬人。最後建成,他就三次乘船巡游,一邊賞景一邊飲酒作樂。他的龍舟上下四層,後面的船隊跟着上千嫔妃和官員,船大到根本難以在河中航行,楊廣又令八萬多纖夫日夜拉船。”

薩拉在白林的話語裏感受到歷史的沉重,接着又想:古代真是野蠻。

白林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溫言道:“小姑娘,隋唐大運河并不野蠻,反而是文明的體現。它雖然浸滿人民的鮮血,但卻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工程之一,對我國的經濟有着太重大的意義了。”

薩拉忍不住道:“可是楊廣為了大運河害死那麽多人,就是錯的。”

“是啊……他是錯的。陛下不足十歲時,就這麽告訴我。他說,無論功過,不談結果,楊廣害死了人,那麽就是錯。他還說,是非黑白是不能多想的,世界上也根本沒有所謂灰色地帶,是錯誤、是罪惡的,就絕不容人洗白……咳咳咳。”白林低頭咳了片刻,說道,“我一大把年紀,就被一個小了我幾十倍的孩子教育了。”

薩拉聽他提到沈修,由衷地肅然起敬,心想:陛下那麽小的時候就那麽帥!

白林入神了許久,又緩緩說道:“可是,這是一個國家啊。如果沒有這些累死的工匠,就不能在那樣短的時間裏鑿出一條大運河來。如果沒有人犧牲沒有人奉獻,我們的國家……要多久,才可以崛起于世界強國之林?”

薩拉忽然之間,就被他深深震撼。

“是非黑白有多重要?從隋炀帝至今,一千五百年,強征徭役已經漸絕,可是想要發展,想要迅速發展,怎麽可能沒有犧牲。”白林低聲說,“我為實驗室招收助手時,常常告訴他們會加班,一周休息半天,一年到頭年假不過三天,資金短缺的時候還幾年發不上工資……可是每年畢業出的那批最優秀的孩子們,永遠都有人求着我要加入,他們不為別的,只是聽說我的項目正在和德國競争研究前沿,他們想要幫助我,想幫助祖國一臂之力。”

白林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這艘龍舟,上面坐了十四億人,多沉,多重啊……但是總要有人站在岸邊做默默無名的纖夫,總要有人寧可累死在岸上也想拉動這艘大船,明明坐在船上為自己過日子就可以很輕松、很快樂地享受一輩子,數不清的人就是這樣在船上飲酒作樂,度過了一生。可是……這是我的國家啊。我怎麽能心安理得,怎麽能視而不見?

“我有時會看到還沒畢業的孩子們,對我這裏充滿向往,認為參與一項大的研究是很光榮的事情。可是我看着他們,卻常常感覺他們是這個國家的祭品,一批又一批充滿熱血的優秀的年輕人埋頭奉獻出了人生和信仰,只恨自己擁有的還不夠多,只恨能獻出來的人生太短。時間……真的太少啊。

“我只活了七十二年,人生太少、太短,我還有太多事情可以做,太多東西想要對年輕人們傳授。我茍延殘喘地交換別人的時間……我看着他們,我總是想:你們用來發呆、用來娛樂,用來無所事事的時間,為什麽不能給我呢?給我啊!我還想再多帶一年的項目,想多研發一項技術,我還想在有生之年,看見我的國家,君臨天下……”

白林說完,杵在畫像前,怔怔地看着,如同一座凝固的雕像。

……

黎楚站在門外,許久後,嘆了口氣。

他将手放在門把上,正準備開門進去。

沈修忽然握住他的手腕,說道:“……等等。”

黎楚用問詢的眼神看向他。

沈小修一反常态地遲疑了許久,終于道:“見到白林以後,他就要把時間換回來了。”

黎楚道:“是啊,都是你自己安排好的,怎麽了?”

沈修看了黎楚一會兒,忽然欺身上前,吻了過來。

黎楚猝不及防,被他推在門上,發出一聲響動。

沈修用很大的力道按着他,兇狠地逼迫他與自己接吻。他的吻不像往常一般溫和,卻充滿了急切和焦躁。

黎楚幾次推拒,被他悍然壓制回去,他一度被吻得喘不上氣來,最終忍無可忍地擡起膝把他撞開。

“你……發什麽瘋。”黎楚摸了摸嘴唇,喘息道。

“陛下?”門那邊的薩拉聽到響動,敲了敲門。

“走開!”沈修低聲喝道。

黎楚皺着眉,與沈修對視了片刻。

沈小修的眼神像悲傷的獅子,許久後低低道:“抱歉。”

黎楚不明所以,道:“你怎麽了?”

沈小修已恢複了平靜,他凝視黎楚很久的時間,說道:“你……有喜歡我嗎?有那麽一點,為我心動過嗎?”

黎楚瞳孔驟縮,失聲道:“你說什麽?!”

“我沒有‘時間’了。”沈小修漠然說,“白林把時間換回去,我就變成十年後那個白王。現在站在這裏的我,記憶和感情都會戛然而止,那和死亡有什麽區別?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見你,最後一次跟你說話了。”

黎楚:“……”

沈小修低聲道:“過去的時間是不會改變的,我不會回到我的時間點上去,只會就這樣消失。我就像白王沈修十六歲時的一個鏡像,只存在三天的時間而已。我本來應該按照安排,帶領sgra去找內奸的,可是我沒有這麽做;我只是看着sgra,看着你,我還出去看了這個世界,我不想按照計劃來了。因為我只有三天,我應該做什麽?”

黎楚:“你……”

沈小修又打斷他說道:“塔利昂說我任性,對,我很任性。我想說的話再不說完,就沒有機會了;想做的事不趕緊去做,就沒有機會了。所以我這兩天說的話實在已經夠多了,我要将未盡的話都講盡,然後才能甘心,變成那個白王沈修。”

黎楚怎麽也沒有料到,沈修的改變不是因為他變得年輕,而是因為……他沒有時間了。

所以他一反常态,喝了酒,還說出了他的身世和秘密。

沈修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他只是有千言萬語都來不及說。

沈小修緩緩道:“你有沒有喜歡過我?只是我,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沈修。”

黎楚茫然道:“我……沒有想過這種事。”

“我還想,只要你一句話,我就殺了白林,不要那十年了……就這個樣子,也挺好。”沈小修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你不必進去,我自己去換白王回來。”

黎楚心內天翻地覆,被他的一段話語激起了千萬種思緒。

和沈修的每一次相處都在此刻被轉瞬間回憶起,針鋒相對或是脈脈溫情,都在光陰的輾轉、流年的偷換裏,被漸次熔融。

“我還有最後一句話,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沈小修說,“再見,黎楚,我愛你。”

(卷五·流年偷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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