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馬可的消息到達時,黎楚和沈修正在活動室裏打乒乓,通訊器因為嫌礙事被丢到了一邊。
兩人聽見門口傳來咣當一聲動靜,不由回過頭來。
一名情報組成員氣喘籲籲,一手撐着門框,惶恐地欠了欠身,繼而顧不上其他,直接說道:“陛下!薩拉姐出事了,生命危險。”
室內靜了片刻,黎楚輕松的表情轉為沉肅,問道:“什麽事?她人現在哪裏?”
沈修已将手上的東西放了,随手拎起外套,沉穩道:“邊走邊說。”
他們推開活動室的門,大步行走在走廊中,穿過北庭花園的中庭時,已經大概聽清楚薩拉的情況。
這一天是薩拉的假期,她下午時出門去替安妮買一些生活用品。
她在門衛處報備過,一名戰鬥組成員跟随她出了門,作為保镖。
但就在十幾分鐘前,情報組的成員發現薩拉的生命體征出現了明顯的波動,在嘗試聯系過後,發現跟随她的那名戰鬥組成員在短短幾十秒內就徹底死亡。
他死于上萬伏高壓電流。
情報組立刻将薩拉遭遇戰鬥的消息傳遞出去,組長馬可親自定位到薩拉的位置,不久後他們将薩拉帶了回來,現在正在e棟的治療室當中。
“知道對方是誰嗎?”沈修問道。
情報組成員答道:“我們沒有見到對方。他殺死另一人以後,在薩拉姐體內留下了幾道極其複雜的電流回路,我們現在根本無法完全清除,甚至不清楚這其中的原理。”
黎楚沉吟道:“薩拉的身體狀況如何?有沒有生命危險?”
“……情況很糟糕。敵人留下的電流場電壓很大,薩拉姐現在心跳和血液循環都非常不穩定,完全依靠治療師的能力勉強保持生命體征,而且可能……在遭受很劇烈的痛苦。”
說話間他們走到地方,沈修直接推開門,見治療室外面已經站了馬可和所有留守北庭花園的後勤組成員。
而治療室正站着一名不斷使用能力為薩拉穩定情況的契約者。
薩拉被安置在圓柱形的透明治療艙中,在她身上已經放置了很多儀器的導管。她漂浮在綠色液體當中,這些液體穿過治療艙不斷在半空中盤繞和循環,受那名契約者治療師的控制,正在竭力維持薩拉的生命。
薩拉仰着頭,神情痛苦,半合着布滿血絲的雙眼,直直看着剛走進來的沈修。
她像是想要說什麽,但喉嚨中只能發出咯咯的痛苦聲音。
“是誰對你動手?”沈修說道。
他的聲音低緩而深沉,像壓抑着的滾雷,帶着久未出現的森寒和愠怒。
白王擡手慢慢觸碰從薩拉身上延伸出的綠色液體,就在那一剎那,高壓電火花直接噼啪一聲擊打在沈修手上。
治療師說道:“陛下,薩拉姐身上的電流我們已經嘗試了很多方法,但無法清除,幾乎只能引導走一小部分。”
“我來試試。”黎楚說道,“我的能力可以控制微量電流,而且我對人體也很熟悉。”
沈修緊緊皺着眉,說道:“不行。”
黎楚反駁道:“讓我試試。薩拉現在情況太不穩定了,一不小心就會心跳驟停,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我可以幫上一點忙的。”
“不是不信任你。”沈修眼中現出博伊德光,白王久違的嚴酷氣場在狹小的室內驟然發散開來,引得sgra的成員們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敬畏地看着他。
沈修冷冷說道:“這些電流,來自王權級的契約能力者。王權以下的能力,本身就很難清除它們。”
黎楚瞬間明白了這句話代表着什麽:“是……赤王?”
“是赤王文森特。”沈修閉了閉眼,擡起手示意黎楚後退,許久後說道,“只有我能處理,但我需要一點時間,所有人都退出治療室——後勤組除外。”
黎楚有些擔心地踟躇了片刻。
沈修語氣略溫和了一些,淡淡道:“你也出去吧,不會有事的。告訴塔利昂現在開始一級戒備,封鎖北庭,我将最高權限授予給你,有任何突發狀況,由你全權負責。”
黎楚從他的話裏感受到了一種沉肅的壓力,他知道沈修的這句話背後是什麽樣的含義。
赤王文森特再次觸及到沈修的底線,而後者不打算再次放任文森特總是置身事外地游走在異能世界的邊緣了。
敢于試探白王的保護而對sgra成員出手的人,迄今還沒有全身而退的,哪怕是四王之一,沈修也絕不會破例。
黎楚離開後,沈修使用能力,感知到薩拉體內正在殘暴地四處肆虐的電流。
這決非白王所擅長的領域,但是縱觀整個異能世界,能夠正面對抗赤王能力的也只有王者。為救sgra的首席治療師薩拉,只能由沈修親自出手,試着将這股電流疏導出來。
薩拉始終保持着清醒的意識,在劇痛最初襲擊時她就立刻喪失了行動和說話的能力,但也根本無法昏迷,電流刺激着她的腦部神經,恐怖和痛苦已經在籠罩了她三十分鐘,卻如同半個世紀一般漫長。
薩拉艱難地動了動手,手掌貼在玻璃上。
沈修散發着光芒的雙眼直視着她,片刻後感覺到一點異樣。
薩拉在治療艙中痛苦地深呼吸着,博伊德光緩慢籠罩了她的全身,她在光芒中有如褪皮一般發生變化。健康的肉色皮膚慢慢轉為蒼白,深褐色及肩的長發亦從發根開始失去顏色……
而沈修亦在發生變化,他的瞳仁首先漸漸映照出色彩,那是蒼青色當中間雜了一點金色。
沈修道:“薩拉!停下能力,現在轉移疾病,你會受不了。”
薩拉慘白的嘴唇略彎了彎,深褐色的瞳仁漸漸淺淡,變成一抹淡淡的粉色。
她被痛苦所沉浸,笑容卻好似更加純淨。
她将沈修的白化病慢慢轉移到自己身上,眼神中充滿苦澀,也充滿道別的神情。
……
黎楚離開e棟,按照沈修的吩咐,首先通知了所有sgra成員進入戒備狀态。
塔利昂在北庭周邊按照預先所布置的方案,開啓了激光網的防護。所有人暫時禁止進出,以防備可能會有的攻擊。
襲擊薩拉的不是有跡可循的尋常契約者,而是那個難以捉摸的赤王文森特,面對一名王,任何人都無法掉以輕心。
黎楚茫然等待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什麽。
事發突然,情報組盡量快地将消息傳遞到sgra每一個契約者的手上,卻暫時沒有人想到通知安妮,薩拉的共生者。
這是剛到晚飯時間,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黎楚去敲安妮的門,而後者穿着拖鞋和睡衣,懷裏還夾着什麽東西,似乎還來不及放好。
黎楚剛說到“薩拉遭到了襲擊,現在在e棟的治療室”,安妮已如遭雷擊,臉上帶着如夢初醒的恐懼。
她茫然推開黎楚,一邊踉跄地走了幾步,繼而瘋狂地奔跑起來。
黎楚心中酸澀,帶着同情,他明白薩拉和安妮之間經歷過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她們身為一對契約者和共生者,為了能共同在sgra生活,已經并肩面對過太多挫折和痛楚。
但不論遇到多少次磨難,不論做過多少準備,當聽見對方陷入危險的時候,永遠都不可能不恐慌,不失措。
黎楚替安妮關上房門,繼而發現有什麽東西夾住了門。
低頭看去,是一本日記。
黎楚撿起來看了一眼封面,上面寫着:
【致安妮:……我賜你再愛一次,再活一次的機會。】
黎楚走進去,将這本日記放在書桌上,并不去翻閱她的隐私,默默關上了門。
……
【致安妮:
如果有一日你忘記了我。
我賜你再愛一次,再活一次的機會。
——安妮。
12月25日第一篇記事
我找了她二十年了,但她先找到了我。
她叫薩拉,是意大利人,但不會說意大利語。
她笑起來,左頰上有一道很好看的笑紋。
[一張鉛筆繪制的肖像畫]
你是上帝的女兒嗎?
……
1月7日第十四篇記事
我帶她去喂鴿子。
她很快樂,她特別喜歡一只翅膀上帶着兩道灰色的鴿子。
她喜歡吃提拉米蘇,喜歡吃櫻桃。
她看路邊的花看了很久,想問我這是什麽花嗎?
1月9日第十六篇記事
今天還在圖書館。
找到那個花的花名了,是星辰花,代表永恒的愛。
真美啊,又美又哀傷。是一種我甘願為之死去的美麗。
我想見她。
……
5月7日第一百二十五篇記事
原來契約者死後,共生者會失去關于她的記憶。
為什麽要這樣?
為什麽會這樣?
這并不公平。
5月13日第一百二十六篇記事
我會将這本日記本保存下來,作為我愛過她的證明,不,作為她出現在我生命中的證明。
我想記錄下她的一切,她的美麗和她的哀傷,她的快樂和她的童年,她的被表白時的羞澀,她滿頭白發時嘴邊那道好看的笑紋。
只可惜人的語言那麽無力,畫筆也那麽無力,我找不到方法可以全部記下來。
我愛她全心全意,語言可以表達的只有十分之一,我可以描述出來的就只有百分之一,那麽最後被看見的或許不到萬分之一。
可是大約也沒有關系。
如果薩拉死了,我丢失了關于她的記憶。只剩下這本日記。
縱使她的美,只剩下這些淺薄的文字,我也依然還會再次為之傾倒。
忘記一切的我,會在這裏,再次遇見她,愛上她,與她創造新的記憶,然後陪她一起,死在這個記事的終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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