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看他笑着,其實也沒有辦法
“哼,一個小賊。”
謝長亭絲毫沒放在心上,只動動手,他蓄養的怪物訓練有素地沖着楚涉撲了過去。楚涉還背着一個比自己重好多的屍體,跑不快,眼看就被捉住了。他只好放下了老五的屍體,躬身一躍跳到了牆頭上,遠遠地看了謝長亭一眼,他視力極佳,發現那人也在盯着他。
楚涉沒工夫多想,在這些怪物也跟着跳上來前一展輕功逃出外圍。
謝長亭本沒放在心上,卻沒想到他還能逃。他不想留活口,剛要親自動手,身後大廳因為一個人的闖入拖住了他的腳步。
“謝長亭,你到底要怎麽樣?太傅一家滿門抄斬又是因為什麽?你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你非要亡了大涼才滿意嗎?”
來的是個白衣青年,看着文文弱弱的,書生氣十足。謝長亭皺眉,朝那邊看了一眼,楚涉已經跑沒影了。
罷了,一個小賊而已,謝長亭這才把目光轉向那個青年。
“顧語”
他叫了一聲那人名字,波瀾不驚道,“你冷靜點。”
“太傅做錯了什麽你要把他處以淩遲?!長亭,這些年我一直在我一直勸你,你開始謀害先帝,囚禁幼帝,又把皇宮搞得烏煙瘴氣,全國上下怨聲載道……我當你是摯友,不像你走上錯路,可你越來越過分,你現在真是瘋了!”
顧語手抓住他的衣領,謝長亭靜靜地看着他通紅崩潰的雙眼,完全失了當年舉手驚豔京都的才子風采,他只覺得諷刺。
“瘋的是你,我一直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謝長亭慢慢掰開了他的手指,唇角挑起一抹笑容,“說到底還要謝謝你當年引薦之恩啊,丞相。”
顧語像是被定住了似的僵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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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涉顧不上自己一身的血,給自己上了一層遮蓋血腥味的藥粉,又繞了一圈确保沒人跟着才回了元符卿那裏。
然而房間裏竟然沒有人了。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在過去的兩年裏,元符卿幾乎沒能出過門。聯想到在延福殿看到的畫面,還有那個青年。楚涉慌了,跑到床邊找尋他留下的線索,卻只找到了自己送他的埙。桌上是沒有動過的飯菜,已經結了一層花白的油星。整個房間沒有掙紮反抗的痕跡,應該是他自願走的。
床是冷的,被衾也是冷的,他大概是走了很久了。
楚涉突然覺得置身于冰窟,渾身發冷。
他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元符卿走得毫無征兆,根本沒有提過,分別之前還口口聲聲說着會等他回來。楚涉坐在床邊想了很久,怎麽也想不明白說得好好的會等他,人卻不見了。
他猶豫着要不要出去找找,但還是決定在這裏等他回來。他閉上眼睛,把自己墜入死寂的黑暗,稍微體會到了元符卿的彷徨。他只是一時,只要睜開眼一切就會不同,元符卿卻是置身于永無盡頭的絕望。
他只是等了一夜就已經如此煎熬,元符卿卻是盲了多年……
他眼睜睜地坐着直到東方的太陽升起,一夜過去了。
元符卿還會回來嗎?
正當他要被絕望侵蝕的時候門外傳來了虛浮的腳步,輕盈的,小心翼翼試探的。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誰來了,驚喜交加地朝門口望去,元符卿還沒注意到他也在,只是讓身邊的小太監下去了,自己阖上門進了房間。
楚涉剛想喚他,就見到他背對着門,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隔着遠遠的就能看到他的難言哀恸。他擡手擦去眼角的淚,更多的眼淚冒了出來,他也不抑制了,由一開始的哽塞變成了小聲嗚咽,像是被逼入了絕境的困獸。
楚涉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将他整個摟進懷裏,懷裏的人無比震驚地僵了一下,在自己懷裏還在發顫,聲音都在發抖,“阿涉,你回來了……”
“嗯。”
“找到你弟弟了嗎?”
“找到了。”
“他如何了?”
“已經死了。”
“啊?對不起……”
“沒事。”楚涉的手向上撫着他的後頸,把他的按進自己胸口,柔聲問道,“你去哪了?”
元符卿就乖乖地趴在他胸口小聲解釋道:“沒什麽事,昨晚國師請朕去國師府作客了,随便聊了聊……”
“你別騙我。”
“朕怎麽會騙你?!”
元符卿委屈得不行,語氣極其真誠地争辯,結果被楚涉毫不客氣地戳穿了。
“昨晚國師在延福殿。”
“……”
元符卿萬萬沒想到,但馬上鎮定下來,點頭符合道:“原來如此,難怪朕沒等到國師,就又回來了。”
他說着又擡起頭對着楚涉露出一個笑容,“你吃早飯了嗎?朕這裏有些點心……”
“符卿,你不要逃避。”楚涉把他拉到椅子上扶他坐下,認真道,“你受了什麽委屈不能跟我說嗎?我就算不能幫你殺他,至少可以聽你訴苦,我們相識這麽久了,你還不能信任我嗎?難道你還怕我出賣你不成?”
元符卿低着頭眼圈微紅,手指抓着衣擺,把素色衣袍抓得一道一道褶皺,他的腰帶系得整齊,楚涉總覺得他哪裏不太對勁。過了一會元符卿終于下定決心開口道:“阿涉,朕過去說過,朕還年輕,總有翻盤的機會,你還記得吧?”
“是,我記得。”
“可如今……朕已經沒有機會了。”
元符卿苦笑了一下,“國師不打算讓朕活下去了。”
楚涉不解,“為何這麽說?”
元符卿平靜道:“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太傅被滿門抄斬一事?這件事的起因還是因為朕。”
“你?你好好的在這裏呆着怎麽會惹到他們?”
“三年前,朕被關進這裏,周遭是一片黑暗。朕當時很絕望,也想過自盡,但總是不甘心。果然柳暗花明,朕偶爾發現每天送的飯菜底部粘着紙條,但朕那時已經盲了,看不到上面的字跡。朕花了很長時間終于聯系上了對方,太傅受父皇知遇之恩,大約是一年前,他終于買通朕身邊的侍女得知朕的近況。我們本想聯合其他臣子逼迫國師退讓的,一個月前……事情敗露了,太傅被滿門抄斬,國師雖然沒有明面上對付朕,但已經對朕起了殺心,所以……”
“你,你從沒提過,他又把你怎麽了?”
元符卿苦笑了下,“國師不想背負篡位的罵名,他給朕找了個妃子,昨夜……”
楚涉終于發現他哪裏不對勁了——他身上有股脂粉味。
原來是如此,也就是說等他有了子嗣,國師就會毫不猶豫地把他……楚涉心裏又痛又恨,元符卿想了這麽久,以為自己年少還有一線希望,他就這樣打碎了他的希望,他才未及弱冠。
這些事沒法一時間消化,楚涉一直握着他的手臂,這時則手指縮緊,沉聲問道:“你不是天生就盲的,對嗎?”
元符卿只是笑得無奈,他也沒有辦法了。
第一次他還小,想要奪回皇權的時候被毒瞎了雙眼囚禁起來,第二次則被逼納妃,大概不會再得到第三次的機會了。
元符卿長長嘆了一口氣,頭次主動跟他傾訴,“就這麽死了,大涼江山再也無望興盛,朕該如何面對列祖列宗?朕不甘心啊……”
楚涉彎腰執起他的手,認真道:“符卿,我……你還記得我走前有話對你說嗎?”
“嗯……”
“雖然在這個時候對你說不合适,但我就說了吧。咱們認識兩年多了,你很善良,幫了我那麽多,也願意耐心聽我說話,對我特別好,從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了。剛才回來找不到你的時候,一想到你會有事我就怕得不行,從來沒這麽怕過,一看到你哭我就痛得不行。我不想你死,二哥的歸幽谷與世隔絕,足以保護你不受傷害,我會找個好大夫給你醫好眼睛,即使治不好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你跟我離開這裏,好不好?”
他說這番話元符卿也沒有太過驚訝,他們感情水到渠成,兩年親密無間,這番告白來的毫不突兀,不過是早晚的事。元符卿沒有猶豫很久,而是慢慢地以自己的手反握住楚涉的手,臉上挂着一貫溫和的笑容,誠懇道:“阿涉,你是朕被關在這裏唯一能陪朕說話的人,朕對你的感情絕不比你少。”
楚涉聽了心裏歡喜,忍不住摟住他把頭埋進他肩窩裏,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呵護。
“太好了,你跟我走吧。”
元符卿接着柔聲道:“可是阿涉,朕喜歡你,可以為了保護你而死,卻不是獨為你而活的。如今奸邪當道,朕不能随你離開。”
“為什麽?!”
“因為朕是大涼的國君,無論禍福都要承擔。”
楚涉一想起昨夜看到的畫面,還有即将失去他的恐懼就怕得渾身發抖,手緊緊地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似的,“符卿,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責任,可你已經無法翻盤了,你懂嗎?”
元符卿坦然道:“即使天亡我大涼,朕也不能作認命的那個,非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慢慢地把被楚涉握在掌心的手抽了出來。
“阿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