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思卿數載白了頭

找到樓孤岚的過程還算順利,她被關在一間密室,方無歸将她帶出來的時候還在昏迷,他心覺防守太薄弱了,唯恐有詐,将她背起就走。離都他唯一熟悉的地方就是方業多年前的那間破敗草屋,再去一次更加破爛了,落了厚厚塵土。

方無歸只拍了拍灰就被揚了一臉的灰,他抹了一把臉,小心地将樓孤岚安置在床炕上。從剛才就感覺到了,她身體太涼,方無歸不懂醫,不知所措,怕她死了,只能給她蓋了件衣服,守了她一夜,天都亮了樓孤岚還是沒醒來。方無歸頭次照顧別人,不知道她是什麽怎麽了,便打算進城去請大夫,樓孤岚卻在這時晃晃悠悠地醒了。

“方公子……”

她剛睜眼就要撐坐起來,方無歸一步上去扶她,“慢點。”

“小女子謝公子救命之恩。”

樓孤岚語氣平板道,“不過公子來離都是不是太冒險了?”

方無歸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勁,因為剛才心思都在她身上了,這才察覺到四周的殺氣,通過窗口他看到草屋已經被精兵圍住。

方無歸當即抱起樓孤岚在她耳畔低聲道:“你別怕,我定會護你無恙。”

樓孤岚窩在他懷中,眼珠詭異地動了動,将視線移到了他的腹部,袖裏一柄耀光白刃滑到掌心握住……

九重殿,九重階,鼎立雲霄,仙氣飄飄。

“師父……”

“四叔!”

秦五天已經壓抑不住激動,撲了過去拉着身穿道袍的修道人輕聲道,“你還好嗎?”

那名道長氣質如冰霜般不親人,連愛撫的都做都沒有,只微微颔首,“都好,你怎麽來了?”

秦五天有些傷心道:“你忘了嗎?十年前我說了要來看你的,四叔,我想留在九重殿幫你忙好嗎?”

那人嗯了一聲,轉對被冷落在一旁的唐且歌道:“我給你一封信,你拿着它去濟州找一個叫顧語的人,要聽他的話,助他除去謝賊,還元家天下。”

“是。”

唐且歌先應了,又道:“不過師父,您這段時間到底又去了哪裏?總是這樣突然消失讓人很擔心啊,您讓我這一趟又是多久?”

道長淡然道:“謝賊有不死身,為師多年來也在尋求破解之法,你先去助他,屆時我會與你會和。”

秦五天一聽,急忙道:“那我呢?那我呢?四叔,我想幫你。”

道長這才再次注意到他,猶豫了一會道:“你回五琴教,九重殿不好玩。”

秦五天一聽這還了得,眼淚都冒出來了,“我不!我要跟你一起!嗚嗚嗚……我爹死的時候把我托付給你,你就這麽讨厭我?嗚嗚嗚,爹……四叔不要我了……”

“且歌,把你師弟帶走,為師累了要休息。”

道長說罷便擺了擺手送客,九重殿其他弟子自動離開,唐且歌撈着秦五天就往外拖,秦五天哭個不停,唐且歌受不了恐吓道:“不許哭!再哭把你舌頭拔了!”

“嗚嗚嗚嗚四叔是不是讨厭我了?”

“不是啊,他一直這樣。”

待大殿上人都撤去了,道長淡淡道:“你,出來吧。”

寬大的石柱後緩緩走出一道身影,是個少年人模樣,漂亮的臉上表情有些赧然歉意,對着他的方向施了個禮,“抱歉,這位仙家,我看不見……”

“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找了你好多年!”

那少年人先是茫茫然,而後好像想到了什麽,向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險些絆倒,“你是?是你嗎?你怎麽會……成了這樣?”

九重殿的雲頂又開始飄雪了。

唐且歌站在雪裏俯瞰着山下靜谧村落,不知為何突然自語道:“不知道小烏龜有沒有把我的烏龜養死……”

且不說方無歸有沒有養死烏龜,他覺得自己都快要死了,腹部的大洞還在不斷地淌血,他連站都站不住,手上的鐵铐拖着他向前一步,他一個踉跄,險些跪倒在地。

在還沒有止血的情況下,他要被押送至大牢,行了幾步已經在地上流下了長長的血痕。他回頭看到的畫面模糊,只記得樓孤岚呆滞的雙目,不複靈動流轉……血還在流,他想捂住傷口,才想起雙腕被鐵鎖铐住,押送他的人一拽,他的膝蓋終于支撐不住,彎了一下,眼前是星星點點,連路都看不清了。

他沒有跪下來,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腕,他聽不出對方語氣的惶急,但那聲音讓他隐約感到心安。

“無歸,你堅持住……我這就……”

是千風來了。

“公子,主上說這事不準您插手。”

“公子請自重,放開他,此事傳到主上耳中恐怕不好。”

方無歸感覺到越來越冷,謝千風将他堪堪攬住,手握着他的上臂讓他不會滑落下去,另一只手捂住他還在不斷流血的傷口。方無歸貼上他滾燙的胸膛,努力地睜眼看他,卻看不清他的臉,迷迷糊糊地有人喂給他一枚丹藥,入口就含化了。

謝千風的聲音在哽咽,“無歸,你撐住……我去求義父,我帶你走……我們離開江湖好不好……”

方無歸神志不清地點了點頭,緊握住他的手,血紅沾滿兩人的衣衫,方才知情重。

謝千風摟着他将他帶到東宮療傷,那邊謝長亭的人已經來了,他知道該有個交代,連刀劍都不帶就去了。

謝長亭靜立在殿中望着他,雙目如潭水波瀾不驚,好像并不驚訝。

謝千風俯身一揖到底。

“兒子見過義父。”

謝長亭微傾唇角勾出惡意的笑容,“這次又想說什麽?”

“……”

“說我舉辦奪寶會為了煉制毒人,說我篡位謀害先帝,說我殘害江湖人士?”

謝千風擡頭,目光透着事故的寬赦,竟然緩緩道:“您收手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謝長亭頓了好久,突然爆出一陣大笑,像是聽了好笑的事,“哈哈哈哈哈哈哈……每個人都這麽說,到現在了你還是這麽說。”

謝千風平靜道:“那是因為我們不想看你走錯路,義父,放了那些人吧,你已經得到您想要的了。”

謝長亭收了笑容,冷哼道:“縱使是錯,我也已經錯了二十年了,現在顧語那老狐貍還不是……哼!”

他說了一半又不說了,看着謝千風神情複雜,又停了半晌才道:“你還當我是義父就殺了他。”

謝千風又問:“為什麽?”

謝長亭不耐道:“什麽為什麽?他活下來對我有威脅,所以我要殺他,就這麽簡單。”

“父親……”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千風,你看着辦吧。”

他這話說絕了,謝千風聽了只稍稍猶豫就再次屈膝跪了下來,對着他拜了一拜,“兒子叩謝父親多年養育恩情,終身難報。”

他說完慢慢擡手,取下象征皇權的束發玉冠,恭敬地置于膝前,擡頭對上謝長亭陰沉的眼神,道:“請父親讓我帶他走,我不會讓他威脅到您了。”

謝長亭眼神更陰冷,轉身幾步坐在龍椅上,挑唇笑道:“你又是什麽意思?”

“心上蒙塵,錦衣玉食又有何用?”

謝千風說罷,再是一拜,“請父親受我三拜,如果他執意要報仇,我也會舍命阻止,也算是還了父親的養育之恩了。”

謝長亭咬牙強笑道:“你說還便還了?”

謝千風苦笑,“兒子想來想去,除了性命一條,好像也別無長物……念在我們父子一場,父親放過他好嗎?”

謝長亭沒有回答,只垂眸受了他三拜,直到離開都沒說什麽,過了一會有宮人問詢,“陛下,殿下他帶了那人離開了,您看……”

謝長亭沉默了一會,直到跪在腳下的人牙齒都要打戰了才道:“準!”

這字像是将什麽咬碎了似的。

那小宮人聽了連滾帶爬地蹿了出去,如同在閻王殿裏走了一遭,餘驚未定。

謝千風牽着逐月,逐月馱着方無歸,一直走了很遠。方無歸的血早停了,換了一身最愛白衣,他一低頭看他,兩人的長發交纏,分不清彼此,謝千風給他理了理頭發,方無歸終于稍微清醒了些,望着他眼神澄澈。

“千風?這是哪?”

謝千風先笑了,拉他下來,柔聲道:“跟我離開江湖,可好?”

“……唔!……”

方無歸動了一下,被腹部的劇痛拉了回神,包紮好的地方又滲了紅,謝千風連忙攙住他,“別亂動,你現在還沒好全。”

方無歸終于想起了前因後果,手摸摸腰間,急問:“驚虹呢?我要去救樓姑娘!”

他這話心意堅決,謝千風輕嘆了一口氣,聲音更柔,“驚虹在我這,無歸,你看着我眼睛。”

“什麽?”

方無歸擡頭認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眼裏的光散去了……

“無歸,你仔細聽我接下來的話。”

“……”

“忘了謝長亭。”

“忘了謝長亭……”

“忘了樓孤岚。”

“忘了樓孤岚……”

“忘了驚虹。”

“忘了驚虹……?”

“跟我離開江湖,可好?”

方無歸恍恍惚惚露出久違的一笑,驚鴻天真。

“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