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談歸期滿紙訴寧

元符夜就在成人禮後出嫁了。

謝長亭看都沒去看,因為本來就沒他去看的資格,元符夜偷偷跑來跟他們告別,謝長亭冷哼一聲,問道:“你真的喜歡那個加央旦珠了?你都沒見過他。”

元符夜反而一直在笑,“長亭,我是大涼的郡主,莫說讓我嫁人,就是讓我赴死,我也不會猶豫。再說不就是嫁到吐蕃嗎?一咬牙一閉眼就去了。”

謝長亭冷哼,“說得這麽吓人……”

元符夜嘻嘻道:“我本也不在乎,如果我的犧牲能為大涼換來太平,那我只會高興。長亭,顧卿,只要心願一致,早晚會重逢的,而後就看你們了!”

謝長亭突然不耐道:“別走了,嫁我吧。”

此話一出其他兩人都怔住了,元符夜小心地問:“長亭,你開玩笑的吧?”

顧語訓道:“長亭,別對郡主開這種玩笑。”

謝長亭更是煩躁,沒聲好氣道:“你能随便嫁,我為什麽不能随便說?!”

“長亭……”

謝長亭沒理他們,轉身走了,連聲道別都沒跟她說,等他後悔的時候元符夜已經坐上浩蕩的馬車走上天路了。

當晚謝長亭拉着顧語坐在屋頂上談心,“顧卿,你知道哪句古詩最悲涼嗎?”

“嗯。”

顧語借着光悶頭看書,快到科舉的日子了。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

“……”

“說實在的,這事還得怪你,竟然讓我眼睜睜地放過了一個姑娘這麽多年。”

顧語終于煩了,冷着臉問道:“你說真的?”

“哈哈,當然是假的。”謝長亭說着攬住他肩膀,笑着哄道:“我得從軍了,科舉那天不能陪你去了。”

顧語道:“嗯。”

謝長亭無趣地看着星星,又靠在他肩上,喃喃道,“顧卿,等我當上了大将軍,你成了丞相,咱們一文一武,大涼統籌四海,好像還缺了點什麽,對了……再把她接回來就更好了。”

顧語合上書,淡淡道:“明天去拜佛吧。”

“好啊。”

離都郊外的寺廟。

“嘩啦——”

他們兩個的簽子同時落地,謝長亭搶先一步撿起來,翻來一看,自己的是上上簽,再看看顧語的,轉身笑道:“顧卿,是上上簽,你這次一定能高中!”

顧語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謝長亭求完佛就要啓程了,顧語終于吭聲了,“到了那邊記得給我寫信。”

“好的!”

謝長亭越走越遠,顧語才道:“……保重。”

只要心思一致,不管走的是那條路,就終會重逢吧?

顧語抽中了上上簽,運氣不凡,一舉撥了頭籌,求得一官半職,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謝長亭的書信開始漸漸傳來,不談歸期,只報平安。

畫面再變,已經是元符夜出嫁的半年後。謝長亭當上了統軍,大涼卻突然對吐蕃開戰了,絲毫沒在意出嫁郡主的安危。顧語無力阻止,謝長亭的信也斷了。

方憶看到謝長亭和他帶的那一小支将士們殊死抵抗阻攔數量足多出一倍的吐蕃軍人。戰鼓轟鳴,謝長亭戰袍被染得赤紅。

方憶是大夫,光是看着流血的量就知道他活不成了,但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能撐得住,每個将士都是如此,謝長亭拔出卡在前一個人喉骨裏的刀,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問:“援軍什麽時候到?!”

身邊的小将士哭了起來,“老大你還不明白,援軍不會到了,我們被當成棄子了啊!”

謝長亭還是不信,喝道:“那誰去打吐蕃?!”

“整個甲子營都去了!”

謝長亭聽了稍稍停頓,這一分心整只握刀的右手被斬下,掉到地上,接下來疾風箭雨将他刺得血肉模糊,倒進屍體堆裏。

大涼對吐蕃這場仗大獲全勝,加央旦珠被亂箭射死,當然,嫁過去的郡主也未能幸免,還有很多對外不能提起的秘事。

謝長亭連名字都沒留下來,死後鬼差不收,說是陽壽未盡,他機緣巧合之下進了天光仙境。仙人見他們有緣,就教了他改命之法,告訴他他将會在延福殿那一戰被元符卿刺死。

謝長亭複生後就變得格外陰沉,第一件事就是一刀捅死救命恩人揚長而去。方憶看着仙人不敢置信地倒在血裏,心裏痛罵謝長亭不是東西,不過還好仙人的道友來看他,救了他一命。

這時候事态已經控制不住了,謝長亭回去後和顧語勾結害死當朝聖上,那時元符卿不過十三歲,謝長亭就把他架上皇位,控制他一舉一動。元符卿不服國師獨掌大權,惹惱了謝長亭,被毒瞎雙目扔到了一邊。

然而改命之法本來就是逆天的法術,謝長亭需要不斷地把別人的氣數轉嫁到自己身上,延福殿充裕的龍氣是很好的選擇。

這個時候顧語又在很多問題上跟他內讧了,吵了無數次,再加上後來的延福殿事件,他就閉關減少消耗……

再後來奪寶會血案,謝長亭無所謂了,反正他壞事做的多,不差多背兩件。他和顧卿都已經沒法變回當初單純熱血的少年了,只有符夜停留在了那個時候。

畫面快速倒退,越往後方憶就越不敢看,方無歸和謝千風那場暗無天日的大戰,唐且歌失憶,再後來……

天地一片眩暈,方憶墜入一片黑暗中,再醒來時他正躺在床上,看到的是唐且歌焦急的臉,方憶本能地伸手輕撫他的側臉,“傻子,我們都還活着?”

“你在說什麽?”

唐且歌莫名道:“你從昨晚就一直睡到現在,怎麽叫都不醒,我還以為你中邪了,陛下聽了叫了好幾個太醫來給你看病呢。”

“陛下?太醫?”

方憶揉了揉脹痛的腦袋,有點搞不清狀況。

唐且歌一邊給他往身上套衣服一邊道:“快穿好衣服去給陛下請安,他因為你的事又被顧相和國師訓了,你都這麽大了,也該懂點事了……”

“國師?顧相?”

方憶更是不明白怎麽了,愣神的功夫就被唐且歌扛起來生生帶到延福殿。方憶怔怔地看着一片清朗的延福殿,草木修葺得整齊,天朗地清,沒有一絲當日所見的陰霾。

楚涉幹咳了一聲,問道:“小方,你才從歸幽谷來離都,是不是水土不服,哪裏不習慣就說,我跟你師父是拜把的兄弟,過命的交情。”

方憶傻在那說不出話來,元符卿放下手裏的奏折,看着他柔聲道:“方憶,你臉色看起來很差,可讓太醫瞧過了?”

方憶驚地倒退了一步,“您,您看得見我?”

元符卿納悶地拉過唐且歌問:“小唐,你這位朋友是不是中邪了?難道他是鬼上身?”

“不是。”唐且歌肯定道,“他就是這裏有點問題。”

指着腦袋說的。

方憶:“……”

“陛下,陛下,長公主有事找您。”

才有人通傳,還沒等元符卿說出“快請”二字,元符夜就闖了進來訴苦,“皇弟,阿姊就你一個弟弟,你要替我做主。你阿姊為大涼做了這麽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要也不多,只是想找個好夫君嫁出去而已,長得比加央旦珠好就可以,這個要求過分嗎?”

元符卿柔聲提醒道:“阿姊,不要總把亡夫搬出來念叨。”

元符夜不聽,接着哭訴道:“我剛跟尚書郎的兒子好上,長亭就又給我攪了,總之你一定要替我教訓他。”

“這,國師的事朕也……”

元符卿才說了一半,就聽到謝長亭的聲音,不可一世地冷哼道:“我給你說了那小子不是好人。”

國師觐見是不用通傳的,再加上謝長亭走路本來就沒聲音,元符卿本來就最怕國師,又吓了一跳,還好楚涉扶着才站穩,好脾氣地勸道:“國師還是做點有意義的事吧,皇姐畢竟年紀大了急着嫁……”

謝長亭寒着臉道:“那小子養了七八個情人,陛下覺得靠得住嗎?”

元符卿馬上奉承道:“靠不住,國師說得對。”

楚涉:“……”

謝長亭很滿意,轉對元符夜道:“哭什麽?我又不會害你。”

元符夜一咬牙一跺腳,使出殺招,“你再這樣,我晚上就去你家打擾你和顧卿!”

謝長亭驚了一下,馬上改口,“太尉的兒子不錯,雖然小了你十歲,但生得俊,我這就給你綁來。”

元符卿道:“國師不要開玩笑……”

“她能随便嫁我為什麽不能随便說?”

謝長亭理直氣壯。

方憶看着看傻了眼,已經分不清這是幻境還是真實了,唐且歌見他一直在揉腦袋,關切地問:“怎麽了?還是不舒服嗎?”

方憶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樣地抓着他的衣領,問道:“傻子,你還記得我師兄嗎?”

“跟你一同在歸幽谷長大的殿下?”

方憶大喜,連連點頭,唐且歌道:“還沒見過,我喜歡的是你又不是你師兄,老提你師兄做什麽?”

方憶再次頓住,被他拉着出了亂作一團的延福殿,再往南是比武場,方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白一藍兩身影站在臺上靜靜對視,眼神相交處像是凜冽寒風又像脈脈含情。

旁邊整理器材的宮人交頭接耳道:“小殿下自外面回來就抓着謝公子不放,每日練劍,這都打了多少天了。”

方無歸一頂劍柄,劍出鞘,發出锵得一聲,謝千風彎彎唇角,抽刀應接,劍尖正撞在他的刀柄上。兩人一個驚鴻一個游龍,起伏間似月下仙人,皆是陽春白雪,看得人眼花缭亂。刀光劍影,目光相觸之處卻意有綿綿。

方憶對着上面的人喊了一聲,“師兄!”

方無歸扭頭看他,分了心,謝千風的刀背來不及收,不小心把他拍了出去,卻也沒什麽大礙。謝千風對他伸出手來,看他摔得狼狽也沒忍住笑,方無歸橫了他一眼,握住了謝千風的手,對視一笑。

這一幕被方憶看着幾乎要落淚。

“看瘋子打架多無聊,我們走吧?”唐且歌終于憋不出開口了,似乎是對這兩人毫無興趣,方憶不敢相信地再問:“你對他,就一點印象都沒有?歸幽谷的方無歸……”

唐且歌不耐道:“我只對你有興趣!什麽烏龜關我什麽事!”

方憶又沉默了,想了一會抓住最後的希望問:“還有!秦五天你還記得嗎?他也在離都嗎?還有樓孤岚和羅绮怎麽樣了?”

唐且歌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看他,沒忍住笑着戳了他一下,“樓孤岚和羅绮不是在苗疆處理事情嗎?五琴教也不在離都,不過聽五天說最近會和青城派少主一起來見見師父。”

“什麽青城派?”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青城派那小子和五天青梅竹馬,五天心裏一直對他有點小心思,既然他說要一起來,那十有八九是成了。”

……果然,所有的事情都順着他的心意來。

方憶終于不再問了,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沉默地站着,一句話也不說,唐且歌急了,問道:“你怎麽了?又有哪裏不舒服了嗎?要不……回去休息一會?”

方憶淡淡道:“不用騙我了。”

“你說什麽?”

“先帝沒有瞎,長公主沒有死,國師和顧相沒有策反,五天沒有愛上不可能的人,師兄和謝公子沒有同歸于盡,你……沒有喜歡過我師兄。”方憶說着笑了一下,“這個按照我意志搭建的世界很美好,但我知道都是假的。”

“方憶……”

“可我為什麽還要留戀?如果這是真的該多好?”

方憶屈膝跪倒,潸然淚下,淚水打濕了□□地磚,他手中早沒了劍,早不知道把驚虹丢在了哪裏。

唐且歌的手輕放在他肩上,聲音從頭頂傳來,像俯瞰着他的神袛,“小方憶,人的一生有太多痛苦了。”

方憶點頭,泣不成聲。

唐且歌聲音似蠱惑,柔聲道:“放下這一切吧,跟我走。”

唐且歌從他頭頂往下輕撫他的發梢,“你已經盡力了,這樣就夠了。”

方憶擡頭望着他,淚止不住地滾落,他真的已經盡力了,所有人都盡力了,都在這一路上倒下了,只有他還活着了……

唐且歌低頭擦去他腮邊的淚水,對着他伸出手來,目光盈盈,好似春風拂過,“川雪山風景很好,想要烏龜我再給你捉幾只,想去哪裏,我帶你去。”

方憶看了看那邊的方無歸和謝千風,看着晴朗的天空,突然覺得今天的天氣非常好,川雪山的雪景應該也是迷人。

他恍恍惚惚地伸出手來緊握住那只手,像是溺水的人握住唯一的稻草,即使淚如雨下,也努力地勾起笑容對着他點了點頭。

“未來,請多指教……能認識你,我真的很開心。”

唐且歌勾唇一笑。

“我也一樣。”

延福殿的方憶終于低下了頭,讓自己徹底墜入這個美好的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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