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卅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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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無怨悔……
這種話若從旁人口中說出來,陳敬必不當真。但眼前這個人不一樣。他早已經過磋磨淬煉,縱有再多苦痛委屈,也能和血吞下。既已下了決心,便是撞上南牆、見得烏江,也斷無轉圜。
陳敬暗嘆一聲,也無意再勸,正待離開時,卻見剛走不久的元祎折返了回來。她沖陳敬打了個招呼,又快步走到了陳慬的床邊:“忘了把這個給你了,”她看看床頭櫃上堆着的物什,也沒多想,順手就把手裏的瓷盒擱在了最上頭,“還是蜜煉人參丸,記得按時吃。”
說罷,她忙忙地又轉身出去,甚至等不及陳慬說一聲謝。
陳敬看在眼中,又将視線移回床頭櫃上。一盒人參丸,少說也有幾十顆,可謂價值不菲。而這般随意的給予,更與“賞賜”相異。他隐約明白了一些事,再擡眸時,便見陳慬也正看着那瓷盒,笑得分外恬靜。
這是在魁夜司中,絕對無法見到的表情……
陳敬不由也笑了,心中一陣釋然。尊卑貴賤、森嚴等級,終究抵不過人情溫柔。或許将一切歸于情愛太過草率,只這份珍重愛護,又有幾人能抗拒。
他想了想,意味深長地對陳慬道:“說來,大晟皇室不興後宮……”
陳慬不知他為何突然說起這個,神色中帶着驚疑。
“你好自為之。”陳敬将這句話輕飄飄地抛下,旋即走了出去。
陳慬望着他離開的方向,沉浮的心緒平添幾分迷惘。
大晟皇室不興後宮——的确,不談歷代帝王,只說當今聖上,也只有一位皇後。更有故去的長公主和方将軍,生死相許,可敬可嘆。
陳敬的話,是指他能與郡主長相厮守?還是指日後郡主婚配,終究會棄他而去?
前者他不敢想,後者他不願去想。
他所求的并不多,也不想再猜疑揣測。如今他心中的這些不安,只是他對這份感情尚不習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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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告訴自己,随後從櫃上抽了一冊話本出來,靜靜看了起來。
……
話本看完,方思寧卻仍未回府。
天氣一日冷似一日,不見陽光,更讓情緒也跟着陰沉了起來。
陳慬披上衣裳,起身下床。腳方及地,榴月倏忽來至床前,跪地行禮道:“郡主吩咐,請教管卧床靜養。”
陳慬笑嘆一聲:“走動走動罷了,沒妨礙的。”
榴月也不敢真的攔他,只好問道:“不知教管要往何處?屬下領人随彳……”
不等話說完,陳慬已站起了身,擡手在榴月頭頂輕輕一摁。榴月立時沒了聲音,又聽陳慬道:“不走遠。”
說罷,陳慬舉步出了門去。
午時過半,天色卻是昏暗,厚重陰雲滿布蒼穹,似乎又是雨兆。
陳慬走得很慢,只見一路花木凋零,甚是蕭條。來往的婢仆都是生面孔,見了他也不知如何稱呼,只點頭笑笑,算作招呼。
分明是熟悉之地,偏多了些陌生。他微微有些茫然,待回過神時,就發現已走到了方思寧的房前。
沒有主人召喚,暗衛不當私自谒見。
他驚覺自己僭越,卻又遲遲移不開步子。房門緊閉,裏頭并無人在。以後,想也不會再有人。等回了京城,應是皇宮內院。但只要他還是她的暗衛,就能永遠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
這個念頭何其狡猾,引他怔怔出神。雪花綿綿墜下,他卻全無察覺。心思所系,唯有一人……
……
方思寧一下馬車,便被雪花撲了一臉,凍得她直打寒顫。她摩挲着手臂,眉頭緊皺,心中抱怨:全怪劉峥,否則如何會遭上這場雪。
奏章而已,況又是寫給當今聖上,她的舅父。情真意切便足夠,何須斐然文采?可劉峥偏不,硬是跟她逐字逐句的修改。好家夥,比當年太學裏的學官還嚴格上幾分。這也罷了,好不容易定下草稿,待到謄抄,他又嫌棄起她的字來。就這麽折騰了幾天,生生将回府的日程拖延了。
該說不說,萬幸解除了婚約。光是想想與他朝夕相對,方思寧就發怵。
她不禁又顫了顫。這時,一柄紙傘在她頭頂撐開,為她遮了落雪。她正想道謝,扭頭就見打傘的人是揚承。他神色冷漠,眉眼低垂,刻意地不看她。方思寧抿了抿唇,咽下了要說的話,心上又是一陣無奈。
在州府的這幾日,是由宣翎衛護衛。揚承跟在她身旁,不可謂不恭敬,就是始終沒露過好臉色。先前的事,該解釋的也解釋了,該嘉獎的也已嘉獎,實在不知這一位怎麽就氣性這麽大,到今日都還耿耿于懷。
不過也罷,他愛氣就氣,她管不着。
總算是回了府,她可不想還在這些事上耗心思。
“這幾日辛苦揚副将了。如今到了府中,也無需護衛,揚副将快去歇歇吧。”方思寧說着,伸手從揚承手裏拿過了紙傘,又沖他笑了笑,而後便跑開了。
揚承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他看着方思寧跑遠的背影,垂眸一嘆,慢慢垂下了手臂,轉身整理車馬。
……
方思寧自然是去暗衛的院落。
幾日不見,也不知陳慬恢複得如何。她有許多事想告訴他,也有些抱怨要同他說,當然,還要問問他話本好不好看。
她笑了起來,步伐愈發輕快。
可到了院落,人卻偏偏不在,問了院中暗衛,又是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惹她皺起了眉頭。
早該想到,他就不是個能老老實實靜養的……
方思寧帶着些許不悅,快步出了院落,四處去尋人。
回廊環繞、小徑曲折,方思寧還是頭一回覺得,自己這郡主府倒還挺大。兜兜轉轉,也不知何處去尋。有心詢問,但府中的人又都換了新,到底也問不明白。
雪漸漸下大了,更多添了擔憂。她又繞了一圈,就見已到了房間附近。身上陣陣發冷,她尋思着回房取件披風,但又壓不住焦慮,還是決心先把人找到再說。她緊了緊握傘的手,轉下回廊往花苑去,剛下臺階,眼角餘光卻在橫斜的枯枝間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方思寧的步子一頓,待細細認清,她又驚又喜,開口喊了一聲:“陳慬!”
聽到這一聲,陳慬心神一震,恍然轉身,望向了聲音來處。見到方思寧的瞬間,萬千感慨一湧而上,在他眼中鋪出粼粼水色。他淺淺笑了,低頭屈膝,跪身行禮。
方思寧心口一緊,抛下了手中的傘,飛奔而去,更伸出了雙手,只想扶他起來。然而,幾步之外,她踩上了一灘雪水,猝不及防地一滑,趔趄着就向前撲倒。陳慬見狀,慌張不已,忙起身攙扶。一俯一仰間,手臂交錯,她跌在他的肩頭,心有餘悸地緩了口氣。
“郡主小心。”
耳畔的聲音,深沉而低柔,足令心弦顫動。她不禁笑了,但記起來意,又生了幾分氣惱。她撐着他的肩膀退開了身,嗔他道:“你怎麽跑這兒來了?”她拂了拂他發上沾着的雪花,又撚了撚他被雪水沁濕的衣襟,一時更氣惱了些。她無心等他解釋,拽着他起了身,“先進屋。”
她拉着他進屋,徑直走入內室,推他在軟榻上坐下,自去床榻上拿了紫貂毛毯過來。
“把外衣脫了,毯子裹上,我喊人取幹淨衣裳來。”她将毛毯遞給了他,便要出去喊人。但剛移一步,手卻被輕輕挽住。
她站定了步子,回身望向了他。目光相觸,他輕輕道了聲“冒犯”,手指緩緩松開。她卻笑了,手腕一轉,扣住了他的手指,随即在他身旁坐下,問他道:“有事要說?”
陳慬望着她,眸中水光浮動,似喜又憂。
方思寧忽覺自己問錯了話。認識至今,他鮮少主動來見她。偶爾幾次,都是為了給下屬求情。但這幾日也沒聽有誰犯了錯……若非求情,還能是為何?難道與公主有關?怕不是陳敬又對他說了什麽……
方思寧想着想着,眉頭又擰了起來,心中更有百般抗拒,恨不得叫他什麽都別說才好。
糾結之間,他的手指攏起,輕輕與她回扣。
“屬下幾日未見郡主,甚是想念……”
未曾預料的缱绻話語,令方思寧呼吸一滞,随後而生的,是從未有過的舒暢和滿足。她笑彎了眼,應他道:“我也想你。”
如此一句,已勝過千言萬語。他随着她笑。所有疑慮,煙消雲散。
方思寧看着他,任由回憶湧上。曾經那些不真實的美好、若有似無的旖旎,在此刻皆已真摯切實。幾度搖擺跌宕、幾番悸動焦灼,終于,她還是将那一片薄霜捧在了手中……
不自禁的,她傾身貼近,吻上了他的唇。
退縮,只短短一瞬。他不知該如何迎合,只得順從地閉了眼,由她索求。
這個反應實在是過于僵硬生澀,讓方思寧深感好笑。她離開他的唇,又見他紅透了臉,愈發覺得有趣。她擡手抵上他的心口,指尖輕敲,存心戲谑:“原來我的首領大人是虛長了這些年歲呀。”
陳慬聞言,并不反駁,只順着她道:“屬下愚鈍,聽憑郡主訓教。”
此話一出,方思寧的促狹之心更盛了幾分。她伏在他的肩頭,貼着他的耳廓,問:“要不就照着話本上的來?”
話本?
他想起她第一次讓他念的那冊話本,字句間盡是叫人羞臊的荒唐豔麗。紅綢縛手、刀割衣衫……她可當真?
他抿了笑,對她道:“屬下有一事欺瞞郡主。”
“嗯?”方思寧很是好奇。難不成,是要證明自己有“閱歷”?
“屬下耳力甚好……”陳慬故意一頓,又咬着字說出了後半句,“郡主不會臨到眼前就露怯吧?”
聽得這話,方思寧只覺全身氣血都沖上了頭,灼得臉頰發燙,連聲音都發了抖:“你……”
原想着他身上有傷,不過是逗逗他,但既說到了這個份上,怎麽也得給他點教訓!
方思寧心一橫,将人推倒在榻上,雙手锢住他的手腕,惡狠狠地道:“你可別後悔!”
陳慬不說話,只是笑。
方思寧氣得不行,正盤算怎麽教訓他才好,卻不想房門被猛地推開,元祎帶着幾名暗衛走了進來。
“郡主,陳慬他……”
元祎的話只開了頭,便哽在了喉嚨裏。
氣氛一時凝固。還是元祎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她轉身,推着暗衛們走了出去。
方思寧這才意識到不妙,出聲喊道:“不是,姑姑,你聽我說……”
回答她的,是重重關起的房門。
方思寧的心重重一沉,只怕是免不了要去父母靈前反省了。
眼見她面露苦惱,陳慬開了口,安慰道:“郡主放心,屬下這就去找元護衛解釋,是屬下自己……”
“你還說!”方思寧又羞又氣,張口就咬上了他的咽喉。
身下的人頓時一僵,如她所願地噤了聲。
舌尖之上,喉結滾動,促急的呼吸聽來很是緊張。
唉,終究舍不得真咬疼了……
方思寧心一軟,不甘心地松了口。她擡起身,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跟他下戰帖:
“你給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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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去~~~
大家好!
我終于回來了!!!
啊,發糖也是不容易的……
我盡力了……咳咳咳~~~
嗯,這裏,為大家交代一下前後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