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上班後, 洛北棠給自己約了個體檢——天知道那天喝進去的東西有沒有摻點別的什麽。

很快,檢查結果顯示沒有異常。想來也對, 趙欽應該也不至于瘋到為了下半身不顧下半生了。

接下來依舊是忙碌的急診科工作。

不多時, 她就忘了任逸舟帶給她的微不足道的影響。

洛北棠在醫院工作了一段時間後,已經被渲染得如何将自己的私人情緒抽離——一個太過有共情能力的醫生是做不好醫生的工作的。他們每天要面臨衆多傷痛和死亡,過多的個人情緒不利于他們救死扶傷。

聽起來有點反人性,但工作性質就是這樣。這也是為什麽技術精湛的醫生在面對患者時看起來更加鐵石心腸。

一臨近新年, 也是人類作死的高峰期。

洛北棠今天又一次接收了個往自己身上塞電燈泡的人。

是一個小混混,帶着滿身酒氣,嘴裏塞着燈泡,還一邊嗚嗚嗚試圖講話,這形象, 完全失去了“大哥”應有的傲氣。

洛北棠向護士找來石蠟油給口腔潤滑,再把絨布慢慢塞進嘴裏,和口腔科醫生聯合把燈泡敲碎。

折騰半天, 幸運的是燈泡碎片沒有掉在口腔裏。

燈泡哥恢複正常,揉着自己的下巴關節, 眼睛卻看向洛北棠的胸牌:“洛醫生, 加個微信呗,剛剛好像碎片不小心咽下去了, 我怕晚上肚子痛。”

洛北棠對這種要微信的見多了, 只說:“官網有急診分機號,肚子疼就打電話。”

“打電話能找到你嗎?”

“如果是我值班的話。”

燈泡哥嘿嘿笑兩聲,開始唠家常:“當醫生是不是很累啊。”

洛北棠眼睛都沒擡, 莫得感情地打病例:“是啊,所以拜托你們別再吃燈泡了,每天累死,回家還要給老公做飯。”

大哥聽到“老公”倆字,打了退堂鼓。

雖然沒要到微信,但記下電話,三步兩回頭地走了。

旁邊的醫生對這種風景見怪不怪,只是有一點比較好奇:“小洛,你回家還要給你老公做飯啊?”

小洛醫生家世不錯,嫁得應該也是門當戶對,竟然也要給老公做飯。

洛北棠說:“嗯,給他做點孟婆湯。”

讓他黃泉路上走快點。

“……”

提起“老公”,洛北棠這才想起來,自從上次年會後,她已經很少看到任逸舟了。

本來他們工作就忙,時間正好錯開,洛北棠早六點就要準備上班,任逸舟六點可能正睡得香,洛北棠夜班回來補覺,他可能正要出門開會。

再說,住在這麽大的別墅裏,不刻意見的話,兩個人能見面,還要費時間多找幾個房間。

——這也是為什麽富人家庭們的成員之間感情普遍生疏,找個家人還要打電話,或者預約,再饒過幾層樓、一個後花園,才能看到對方,不要太耗時費力。

洛北棠翻了翻手機,熱搜裏仍然有蘇妙的名字,她在搜索欄裏打下任逸舟的大名,點擊搜索之前忽然停手——她這是做什麽?有毛病?任逸舟做什麽關她屁事?

她一氣之下把微博卸載了。

過了十多分鐘,洛北棠又想,不至于為了個狗男人放棄刷微博的樂趣,于是又把微博下載回來。

這一系列動作操作完畢,洛北棠想了想不夠解氣,在臺歷上重重地打了個叉——距離離婚日期又進了幾天。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任逸舟在家的時候,她嫌他礙眼,任逸舟不在家的時候,她又在想他在哪裏做什麽。

自從那天她和任逸舟說清楚之後,他們的關系就退回到原點。

不,應該說,比以前更冷漠。

以前任逸舟出于教養和禮貌對她還算照顧,結婚後更是沒什麽可指摘的。

比如洛北棠從醫院回來,他會主動把健身房讓出來,并讓廚師給她準備夜宵。

或者,順手把洛北棠扔在玄關上的大衣放在收納籃裏,方便次日傭人及時拿去清洗。

洛北棠忙起來就不在意這些生活上的細節,得過且過,反正在她眼裏,這些算不上重要。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看到任逸舟回家時把她的粗花呢大衣撿起來搭在臂肘,走進洗衣間。

他們的衣服都有專門處理,但任逸舟沒那麽多講究,偶爾勤勞一次,順便把洛北棠的衣服一起扔進洗衣機。

洛北棠急忙跑下樓搶救自己的大衣。

“這個不能機洗!”千鈞一發之際,她把衣服從洗衣機裏拿出來。

任逸舟被她的突然出現吓了一跳,半晌,“哦”了一聲:“抱歉,我不清楚這個。”

他把衣服放在幹洗籃裏,把洗衣機的蓋子扣上,按了開始按鈕。他也困了,懶散地揮下手,直接上樓休息。

洛北棠看着他的背影眨巴眼睛。

洛北棠對任逸舟的這些行為沒有不感激,但也找不到合适的機會道個謝——要知道他們這對塑料夫妻,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準備吵架,道謝這個行為要多違和有多違和。真要這麽做了,感謝的意義沒有傳達到,卻讓雙方都尴尬。

後來洛北棠就不糾結了,她猜出任逸舟可能是在傭人面前做戲,為了不讓任老太太看出他們夫妻感情不好。

但是現在,任逸舟幹脆很少回家,連裝都懶得裝了。

幾天沒見任逸舟,洛北棠趁空閑時間悄悄打開別墅的監控,發現任逸舟根本沒回來,也不知道在哪個地方鬼混。

洛北棠強按下問他助理的心思,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換個思路想,任逸舟不在,她可以獨享整個別墅。

可惜這種詭異的氣氛甚至被藺姨看出來了。

“逸舟這麽忙,都沒回家嗎?”

藺姨一星期來一次,為了監督手下傭人們的工作效率,她正讓人把新采購過來的水果和零食放進冰箱。

應該是他最近在家裏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引起了懷疑。

洛北棠一個人在廚房吃飯,廚房是開放式,和偌大的客廳連在一起,顯得她孤零零的。

“他在忙電視劇。”

這是真話,任逸舟的工作流程她大概了解。他說忙也是真的,作為老板,總能給自己找無數的工作。

“這都快過年了……”藺姨嘆了一口氣,但她馬上振作起來,“我知道了,他這是提前賺奶粉錢。”

“……”

洛北棠差點被手裏的橘子汁噴一臉。

“他不去找你,你可以去找他呀。”

洛北棠:“不、不必了,我怕打擾他工作。”

藺姨不由分說拉起洛北棠,讓她換衣服出門,另一邊拿出手機:“你不好意思的話我來同他講……”

洛北棠還沒想出理由阻止,藺姨的手機就已經接通了。

“喂?逸舟啊,北棠說她想你了,現在要去找你,你在哪,讓小晉送她過去……哦,好的……”

“……”

洛北棠拿着藺姨塞給她的不符合她風格的裙子,她不知道任逸舟在電話那邊說了什麽,只知道自己要智熄了。

***

“任導還在頒獎現場,他讓我先接您到後臺。”

任逸舟的助理張思言在門口接應洛北棠。

這是市內最大的音樂廳,被用來舉辦每年的金星獎——國內電影界最權威的獎項之一。頒獎禮早就開始了,外面沒多少人在,明星和他們的工作人員在廳內聚集。

洛北棠提着裙子跟助理進了電梯——怪不得藺姨給她選了件上半身布料很少的晚禮服。不過她不打算出現在媒體前,這盛裝打扮沒什麽用,反而很累贅,這裙子裙擺太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拖到地上,高跟鞋比她平時穿習慣的跟要高兩公分。

頒獎禮據說接近尾聲,最重要的男女主壓軸戲份正在播報,這裏隐約能聽到主持人的聲音洩露出來,以及嘈雜的鼓掌聲。

洛北棠沒看手機,不知道直播結果。

她問張思言:“《窮途》拿獎了嗎?”

張思言看着手機上的直播,答道:“最佳男女主新人獎,最佳剪輯,最佳編劇,最佳音樂。”

洛北棠脫口道:“導演呢?”

“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敗給婁安東的一個文藝片。其實商業片很難拿到這兩個獎,任導已經很厲害了。”

洛北棠點點頭,她不知道任逸舟沒拿到獎會不會失望,但按照她之前在博洋員工面前的人設,她應該有所表示才對,頓了頓:“一定是評委眼光有問題,我覺得逸舟的電影非常好看。”

張思言也特別給面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薪資威脅了,真情實感道:“太太說得對!”

洛北棠:“要我說,《窮途》拿到大滿貫我都不覺得奇怪,不過太有才華也不好,容易讓人嫉妒。分給別人幾個也好。”

張思言剛要附和幾句,聽到身後有兩道咳嗽聲,一回頭,休息室的門被人緩緩打開。

任逸舟,包括他身後的幾個采訪人員站在門口。乍一看任逸舟還是之前那個樣子,但眼睛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

他今天穿了正式西服,藏青色,衣服的流線型設計貼合他的腰身,仍然沒有打領帶,将他那種漫不經心的氣場壓下去大半。任逸舟很少穿得這麽正式,一時間讓人很難挪開眼睛。不過洛北棠現在沒有心情欣賞美色。

她看到來人,維持着嘴張到一半的動作,就像被人按到暫停鍵——天知道她剛剛的彩虹屁只是她随口瞎編的啊!上帝作證,她根本沒看過《窮途》。

任逸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同身後的記者說:“我們換個房間采訪。”

然後把助理叫走,關上休息室的門。

幾分鐘過去後,洛北棠仍然沉浸在被人聽到她毫無底線誇任逸舟的羞恥中。

她趴在桌子上,現在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主要是埋臉。

任逸舟在隔壁房間接受采訪。

記者們把例行問題問完後。任逸舟站起身:“我太太的那些話只是私下跟我說的,見笑了。”

有個記者笑道:“您和太太感情真好。”

“嗯……”任逸舟整理了下西裝褶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這就相當于把他之前和所有女明星的緋聞否認掉了。記者們互相用眼神交流,都知道明天該用什麽标題吸引流量。

任逸舟推開休息間的門,洛北棠仍然趴在桌子上。

他走到她身邊,發現她真的睡着了——洛北棠永遠能在任何地點補覺。

雖然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姿勢在醫院休息,但在這裏趴着實在不好受,任逸舟猶豫幾秒,還是決定叫醒她。

手伸到一半,視線被下面一條絲帶吸引。

那是洛北棠的高跟鞋綁帶,裸粉色,和她的裙子是同個色系,原本綁在她白皙的腳踝上,可能系的時候有些匆忙,此刻散落在地毯。

任逸舟俯下身,半跪在地上,拾起絲帶,輕輕地在她腳踝繞了幾圈,打了個死結。

洛北棠像是感到了癢,小腿往後一縮,悠然地轉醒了。

任逸舟見識過洛北棠的起床氣,站起來後退一步。

洛北棠眼睛微微眯着,雙唇微抿着。像只夢游的貓,下一刻就能露出利爪往他臉上撓一下,立刻見血那種。

任逸舟低聲說:“棠棠,回家了。”

洛北棠張開雙臂,一個求抱抱的姿勢。

任逸舟這時候知道她一定還沒清醒,否則打死她都做不出這種動作。

他幾不可聞地笑一聲,把睡糊塗的某人撈起來。

洛北棠被攬進一個熟悉的懷抱,餍足地蹭了蹭任逸舟的頸窩,嘴裏嘟囔着什麽。

任逸舟沒聽清,又問了她一遍。

洛北棠的唇從他脖頸上移動到他耳廓,又說了一遍。

任逸舟這回聽清了。

洛北棠說:“奶奶,我餓了。”

任逸舟:“……”

把她扔出去算了。

***

洛北棠記得她正在懊悔自己嘴上不把門,也不知道誇任逸舟的話怎麽不打草稿張嘴就來,難道真是入戲太深被洗腦了?論才華,任逸舟比不上摩羯屬兔大大的萬分之一。

但她馬上原諒了自己,至少不是說任逸舟的壞話被人聽到,那真是搶救不回來了。

任逸舟這采訪一時半會兒也沒結束,洛北棠呆着無聊,又重新趴在桌子上補覺。

在半夢半醒中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四歲以前,她被寄養在江南小鎮的奶奶家,正打算讓奶奶帶她回去吃炒飯,勺子馬上就進了嘴裏,她就醒了。

沒有吃到黃金炒飯,自然心情不爽。洛北棠睜開眼睛,她正坐在副駕駛,車速緩慢平穩,幾乎感覺不到颠簸。暖氣吹出來的暖風拂在她的皮膚上,外面下着顆粒大小的小雪,車內車外仿佛是兩個季節。

側頭,任逸舟正在開車,察覺到她的動靜,瞥了一眼:“馬上到家了。”

洛北棠“嗯”了一聲,想起來重要的事:“藺姨說的話你別當真……”

任逸舟:“明白。還有你誇我的話,也不是真的。”

“……”洛北棠被搶走臺詞,語塞中。

任逸舟目視前方,已經快到溪林別府了,前面不遠處就是別墅:“還有呢?”

洛北棠注意到他情緒有點不對,“你是不是沒拿到獎心裏不舒服啊?”

任逸舟怔了一下,停車:“沒有。”

洛北棠剛要下車,任逸舟把西服扔給她,正巧蓋住她的腦袋,這才按了副駕駛門的開關。

她扒下衣服,看到鏡子裏的發型亂了,一邊順了順翹起來的頭發絲,一邊給了他一個白眼。

洛北棠穿上衣服,推開門。進了別墅後,她又問道:“真的?那你脾氣這麽大。”

任逸舟接了一杯水——他總不能說‘我一見到你就煩躁得很’吧。

他自嘲地哂笑,但說出的話卻狂得很:“如果你像我一樣,拍個電影賺了幾十億,肯定也不會太在乎那幾個獎項。”

洛北棠:“……”

“而且,最佳編劇也是我,不算沒拿到獎。”

她算是白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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